李元修积极道:“还是我陪着你吧。原本今日就是我下帖子邀约,如今郡主前来赴约,我又岂有让你独自一人的道理。”
他一提这茬,长宁就有些内疚。
确实是她答应了邀约在先。
于是她又改口道:“那……”
李元修看似羸弱,说话也是温声细语的,但不知为何,萧珩总觉得从他话里听出里那么一丝挑衅。
“有本王在,阿宁不会是一个人。”
萧珩迈步上前挡住了李元修看向长宁的视线,眸带打量的扫了他一眼,“更何况,阿宁如今未出阁,你一个外男在她身旁,也不像话。”
外男?
李元修愣了一下,他明明是郡主的未婚夫好吧?
但他也能理解萧珩的顾虑,温声道:“我与郡主只是骑马,定不逾矩,皇叔大可放心。”
长宁一惊,这……她还嫁过去呢,就叫上皇叔了?
她不由去看萧珩,果然见他面色微沉。
李元修也坦然迎上他的目光,虽然看起来依旧是柔弱精致的白面书生,却不像初见时那般紧张害怕。
那眼神似乎在说,他们很快就是一家人了。
萧珩沉默着,眉眼锋利如刀。
是啊,他们二人已经定亲了。
长宁也不讨厌李元修,他没有理由阻拦他们亲近。
萧珩垂眸,艰难地退了半步。
李元修顿时喜上眉梢,“多谢皇叔!”
说完翻身上马,朝长宁递了一个眼神,“郡主请。”
长宁也说不清自己是何种心情,去看萧珩,却发现他还是一贯的清冷自持,黑沉沉的眸波澜不惊。
她欲言又止。
一旁的李元修还满含期待地看着她。
长宁只好拨转缰绳,浅草堪堪没过马蹄,骏马四蹄轻扬,带起一阵轻微的窸窣声,李元修稍稍加快了速度,与她并肩而行。
灿烂霞光映照着苍茫大地,将天地勾连成一片绯色,被霞光笼罩的两人正侧着脸说笑,少女明眸弯起,少年亦是眼神温柔。
红白两道身影如梦似幻,看起来极度般配,就这般在萧珩的目光中渐行渐远。
萧珩面容平静地伫立在原处,任由晚风卷起他的袍角,瞳底终于掀起波涛,落满寂寥,甚至,隐隐有一丝嫉妒。
他凝视着长宁的背影许久,才彻底清醒过来。
——长宁不是他的所有物,她有她的人生,渐渐的,也会是别人的妻。
长宁回头时,便只看到他转身刹那,留下一个清冷孤寂的背影。
她眼底的笑意褪尽,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了一下。
李元修瞥了眼身后,温柔的目光又转向她,耳根微红,试探着问:“……阿宁,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长宁还在出神,李元修耐心地又轻唤了两声。
“阿宁?”
有那么一瞬,长宁误以为是萧珩在叫自己。
她眼中逐渐恢复神采,瞧见眼前一脸关切的李元修时,长宁勉强勾唇。
“一个称呼罢了,你随意。”
见她不排斥自己,李元修仿佛得到了莫大的鼓舞,同她商量道:“阿宁,我想,待我考取功名后,再风风光光地娶你过门,只是……如此一来,便还需等上两年。”
长宁脱口道:“我不急。”
随后她意识到自己应得太快了,又补充道:“那个……男子汉考取功名,建功立业,是应当的,我们也可以再互相了解一下,婚事不急。”
李元修高悬的心总算稍稍安定了些,两人又说说笑笑转悠两圈,察觉她兴致恹恹,他关切问道:“可是累了?要歇歇吗?”
长宁点头,“是有些累。”
她眼含歉疚地看了他一眼道:“许是跑了几圈,有些乏了,改日再骑吧。”
李元修下意识道:“我送你。”
长宁笑着摇头,“不必了,我下来走走,等王府的马车。”
听她这般说,李元修也顾不得害羞,寻思着自己总该表现一番,于是率先下马,绕到长宁跟前帮她牵住缰绳,朝她伸手。
“那我扶你。”
长宁愣了愣,低头望着少年白皙的手掌。
那是一只读书人的手,白皙修长,掌心柔软。
李元修被她看得内心紧张无比,又隐隐揣着期待。
长宁迟疑着将手递过去,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对方时,脑海中莫名浮现一双布满老茧和细小伤疤,却格外宽厚温暖的手。
那双手曾拥抱过她,为她拭泪,也为她脱鞋,为她下厨,为她揉腿……
她忽然便将手缩了回来。
“我自己可以。”
说完她利索抬腿从马背上一跃而下。
李元修漂亮的眸子闪了闪,轻叹一声。
是他太着急了。
很快他又扬起笑脸,牵着马走在长宁身侧,同她闲聊。
等出了马场,长宁才看到前面不远处停住的王府马车,一个小厮过来替她牵马,而萧珩正背对着她,负手而立。
“皇叔。”
长宁轻唤一声,那背影才缓缓转过来。
萧珩所有念头尽数沉下,面容冷肃。
李元修朝他作揖,“让皇叔久等了。”
他想了想,偏过头道:“阿宁,我还是……”他还是想送她回去。
他话未说出口,车帘忽然掀起,一脸坏笑的谢清纬从里面探出头,“哟,这婚事还没成呢,就通通改口了?”
谢清纬跳下马车,分明是第一次见,却像李元修的亲大哥一般,上来就是勾肩搭背,挤眉弄眼道:“小伙子,你不错啊,很上道嘛。”
李元修本就体弱,又是规规矩矩的读书人,冷不丁被谢清纬这一胳膊压住肩头,面色一变。
“……这位兄台是?”
谢清纬懒洋洋道:“哦,忘记自我介绍了,小爷谢清纬,你是李家的小公子李元修是吧……”他想拐着人走开。
李元修不时回头去看长宁,也被谢清纬掰了回来,“哎呀不要瞎操心了,有殿下照看,郡主还能失踪了不成?咱们就唠唠嗑呗,一会儿小爷亲自送你回府便是。”
谢清纬看似是个吊儿郎当的公子哥,力气却不小,就这般一手帮李元修牵马,一手揽着对方的肩头往相府走去。
他一向聒噪,将李元修带走后,徒留萧珩和长宁相对无言。
长宁能感受到萧珩不怎么开心。
他虽然看着凶相,不近人情,但向来对她十分温和,看着她的眼神也总是柔软的,鲜少像今日这般面容冷肃,目光沉静到让她心惊。
长宁尝试着离他远一些,却忘了她们也是彼此最亲近之人,她的疏远,或许会伤了他的心。
只要一想到萧珩会伤心会难过,长宁就没办法撇下他一人。
长宁脚下往前挪了两步,轻轻拽了一下他的袖摆,似是讨好。
“不想骑马了,我们回家吧。”
萧珩望着她晕了水色略显可怜的眼睛,胸腔又是一闷。
她和谁交往,喜欢谁,嫁给谁,都是她的自由,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明明一开始,他只是想让她开心。
萧珩知道对方是在迁就自己的情绪,背在身后略微僵曲的手指松了松,尽量让自己表现得一如往常。
“若是不尽兴,再去玩会儿。”
长宁固执地摇摇头,“不想玩儿了,只想回家。”
*
回府路上,两人各坐在车厢两端。
车顶镶嵌了几颗硕大的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萧珩同往常一样从茶几上取过一卷书默读,只是始终眉头深锁。
长宁几度观察他的脸色,正不知该做些什么的时候,却发现茶几上除了一盘玫瑰糕,还放了一本最新出的话本。
方才就压在萧珩的书下。
长宁心弦骤然一松,整颗心软了下来。
她往萧珩身边靠了靠。
萧珩一动不动,没有躲闪。
长宁便又凑近了些,才把话本取走。
马车一路不疾不徐,晃晃悠悠到了王府。
二人用过晚膳,长宁便回去继续清账。为了方便她日常读书写字,当初刚搬进王府时,萧珩就特意让人在她的卧房旁单独辟了一间书房。
只是往常自己总爱和萧珩挤在一处,这里的书房空荡荡的,反倒是在萧珩的书房里留了一堆自己的东西。
前些天长宁没好意思再去挤,便差人到萧珩的书房里把她留在那里的账册和算盘搬回来,现在已经搬了大半。
灵霜正要去把最后剩下的几本账册拿回来,长宁又叫住了她,“还是我自己去一趟吧。”
为了不让萧珩误会她们关系疏远了,还亲自做了一份桃花酥带过去给他当宵夜。
长宁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提着灯笼穿过回廊,思忖着一会儿该如何委婉地解释清楚她搬走这件事。
她进萧珩的院子向来随意,府中仆人也不会阻拦。
只是这次刚拐进院子,长宁便敏锐发觉有什么不同了。
他的住处和他的性子一样,除了载种几丛青竹之外,四周冷冷清清的,所用仆人一只手都能数过来,且都是小厮。
如今庭院里不仅花团锦簇,姹紫嫣红,还多了好些年轻貌美的丫鬟,其中最显眼的是两个立在对面廊下侍弄月季的姑娘。
看穿着,不像来当丫鬟的。
长宁缓缓朝书房走去,路上经过一个小厮,她伸手将人拦下询问:“她们是谁?”
第63章 急召
小厮垂首应道:“是容内侍今日傍晚送来的,说是郡主都定亲了,而殿下这么多年还孑然一人,太后娘娘不忍殿下后宅清冷,便送来些丫鬟美婢伺候殿下日常起居。”
长宁怔了怔,眼睛还在那两个姑娘身上黏着,一不留神便被台阶绊了一下。
哐当一声,食盒灯笼都摔在地上,她虽没摔倒,但也不慎撞到台阶旁的一尊石雕上,疼得她当场红了眼眶。
萧珩用过晚膳出去了一趟,还不知道自己院子里塞了人,进来时也是一愣,但听见书房附近有动静,便快步走上前把长宁从石雕上扶起。
“这么大人了,怎么还总是冒冒失失的?”他语带责怪,又问:“撞到哪儿了?”
长宁莫名委屈,捂着胸口红了脸。
萧珩轻咳一声道:“先进屋缓缓。”搀着长宁坐下后,给她倒了一杯温水。
长宁压根缓不过来,她就坐在萧珩平日办公的书案前,斜前方正对窗子,她不由道:“皇叔,她们……”
萧珩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果然,从这个角度望出去,正好能瞧见她们二人婀娜娉婷的身影。
只一瞬他便猜到了对方的意图。
此时对面廊下的美人也发现了萧珩,当即提裙往书房这边走来,只是刚到门口便被季风拦下。
“书房重地,旁人不得随意进出。”
其中一个长相妩媚的姑娘道:“我们都是太后娘娘送来伺候殿下的,只是想来给殿下问安。”
听着外头的话,长宁有些眼酸,飞快将自己的东西摞好,“皇叔忙吧,我先走了。”
萧珩忽然圈住了她的胳膊。
隔着光滑的面料,被触及的肌肤轻颤了一下,长宁回头。
与此同时,萧珩触电般缩回手弹开,背过身去。
他没看长宁,随手抄起一个小盒子往侧后方递,“你的簪子落下了。”
长宁本以为他是想留自己的。
她咬着唇,赌气似地劈手夺过盒子,转身便走。
到了门口,不可避免地对上了两位姑娘。
她扫了一眼。
确实生得美貌,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皆是身段婀娜,行走间弱柳扶风的美人,气质上也各不相同,一个媚如芍药,一个婉约如兰,美得各有千秋。
两人进府之前都知道王府里还有个长宁郡主,与西蜀王感情深厚,此刻都识趣乖巧地向她见礼。
长宁抱着一堆账册,看呆了一会儿。
遑论男人,单是她瞧了也很难不心动,若是她们日日在萧珩跟前侍奉……
长宁更加烦闷,嗯了一声便越过两人,脚步匆匆离开了。
萧珩在说出那句话后,才恍然发现自己的言行像是在迫不及待赶人似的。
他懊恼地转过身,余光瞥见红色裙裾从廊上一晃而过。
她走了。
萧珩几乎无法压抑内心的冲动,抬脚追到门口才堪堪停住,漆黑如墨的眸子落在台阶上。
经人悉心雕琢过的五瓣桃花酥从食盒里滚落出来,一旁还有一盏烧破洞的灯笼。
他沉默许久,才蹲下身将东西一一拾起。
门口两人见他出来了,都是面上一喜,含羞带怯地福身道:“奴婢芍药、奴婢如兰给殿下问安。”
萧珩并未抬眸,只是专注于捡散落的桃花酥。
芍药如兰二人面面相觑。
芍药大胆些,便想再上前一步,又被季风拦住。
萧珩听见动静,头也不抬冷声道:“带着其他人和多余的花草,速速离开。”
另一厢,长宁回到房中后便气呼呼地将账册摔在书案上,连带着装木簪的盒子也滑至一旁。
正拿着鸡毛掸子收拾书房的灵霜诧异看向她。
长宁这才察觉屋中有人,很快收敛好情绪,端坐在案前翻看账册。
萧珩这个年纪,太后往他身边塞几个姑娘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她有什么好不痛快的。
虽是这样想,但小脸依旧拉得老长,就差把“不高兴”三个字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灵霜瞧得越发纳闷。
明明今天出门散心的时候还笑嘻嘻的,怎么现在看起来比前些天没出门时情绪还糟糕。
长宁忙碌到深夜才睡,翌日,又罕见地起了个大早,简单收拾一番便要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