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等到了天光大亮,还是没人出来,萧珩终于叹了口气,翻身上马。
就在这时,后头传出裴玖舞的惊呼声:“这是谁做的桃花酥?”
萧珩一听,当即下马往马车走去。
裴玖舞是女子,长途跋涉身子骨吃不消,便在后头配了一辆车,她刚撩开车帘就见车厢里放了一只食盒,上面还贴了字条。
字条上只写了“一路平安”四字,并无署名,她认不得。
但那字迹是萧珩一手教出来的,只一眼,他便心知肚明,转身跑回府中,风卷起他的氅衣,猎猎作响。
长宁正立在前院的鱼池前,池中红鲤两两交缠,她默默撒了一把鱼饵。
他应该走了吧。
出神之际,高大的身影忽然从后面将她笼罩,一双结实的胳膊环过她的身躯,独属于萧珩的男子气息顷刻间萦绕着她的每一处感官。
这一刻,萧珩只想放肆一回,就这样拥着她,把她揉进骨血里。
“阿宁。”
他声音低哑,带着一夜未眠的疲倦,分明是清冷的嗓音,可那一字一字的轻唤,又格外缱绻缠绵。
长宁能清楚地感知到,他的语气有什么不一样。
他从后面拥住她,体温隔着衣物度到她单薄的脊背上,直挺的鼻抵着她的颈窝,气息缓缓喷洒。
长宁被灼得心跳加快。
娇嫩的肌肤止不住轻颤,仿佛有一阵电流在底下乱窜,浑身血液也涌了上来,让她的脖颈到耳朵,再到双颊,通通染上绚烂霞色。
她整个人呆愣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他抱着。
手中鱼饵尽数落入池中,骤然激起一圈涟漪。
第65章 分别
溅起的水花沾湿了她的裙角,长宁脑中血气翻涌,热气直冲天灵盖,柔软身躯不可控制地微微发颤。
“前厅给你留了早饭,记得吃。”
趁她还没反应过来,萧珩留下一句话后便突然松手,转身脚步飞快,头也不回地离开。
属于他的气息在空气中消散。
长宁感觉自己在做梦。
不知是因为病了还是怎的,头昏脑胀的,她纤指压了压脸颊的滚烫,埋头踉跄着往另一头跑了两步。
想了想,又还是转身往门口去了。
追到门口时,队伍已经走远了,长宁情不自禁又追出去一段路,只能隐约瞧见前方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挺拔身影,在她视线里渐渐化成一个点,直至消失。
门房赶忙上前去拦她,劝她回屋休息。
长宁恋恋不舍地停下脚步,这才折回王府,她低着头走路,眼眶泪水打转。
身旁又有一队人马经过。
长宁并未抬头,然而对方却注意到了她。
今日萧珩就藩,匈奴三王子一行人也将带着拓跋柔启程回匈奴,为首的三王子呼延律正经过王府,不经意便瞧见了走在一旁的长宁。
纤细的身子裹藏在斗篷之下,因在病中,长宁脸色还有苍白,又刚哭过,眼角微红,鸦睫湿润,正失魂落魄地走着,显出几分脆弱可怜。
呼延律勒马停下,瞄了一眼王府的匾额。
西蜀王府。
“你是长宁郡主?”
长宁闻声看去,见是匈奴三王子一行人,指腹轻轻拂过面颊,神色淡然地开口:“三王子。”
上回在城外狭路相逢,长宁没下车,二人自然就没见过面,不过看对方的装扮,长宁也就猜出了呼延律的身份。
呼延律瞧着她的脸,来了几分兴致,“早知道是你,本王子就该争取争取。”
长宁知道他在说和亲一事,唇边噙着冷笑,并不应答,见礼后便要走。
呼延律像是察觉不到她的冷淡似的,拨马横在她身前,“听说你和一个世家公子定亲了,要不还是考虑一下,嫁给我吧。”
长宁愕然。
大庭广众之下,他在胡说八道什么呢?
果然,他这话音刚落,后头马车里的拓跋柔就撩开窗帘,怒视着她。
长宁沉下眼,语带寒霜,“三王子慎言,孝纯公主是此次和亲人选,还请您尊重她,另外,即便本郡主没有定亲,你也不该如此唐突。”
因为先帝赐婚,长宁不得和亲,这个孝纯公主的名头就落在了拓跋柔身上。
拓跋柔原对长宁是有许多怨言的。
从前她和表哥杨宜之青梅竹马,长宁却突然出现险些与杨宜之定亲,虽然最后亲事没成,但杨宜之却被困在太后身边,将旧事遗忘,形同傀儡,更别说娶她。
谁知时隔多年,长宁再一次出现,又毁了她后半生。
长宁不和亲,被嫁去匈奴的只能是她。
拓跋柔胸口起伏,美眸含怒,冲到长宁跟前质问道:“和亲的为什么不是你?为什么?!”
从前长宁有东宫和先帝护着,如今又有西蜀王萧珩护着,凭什么走好运的都是长宁?倒霉的却总是她?
她越想越不平衡,作势要打人。
王府护卫齐齐涌上前将长宁护在后面,护送和亲队伍的禁军也及时拦住了拓跋柔,半拖半拽的把人推上马车。
长宁沉默。
她知道拓跋柔心中有怨,虽然这些事情都不是她主导的,但多少也是因她而起。
呼延律冷眼瞧着拓跋柔发疯,那眼神浑然不像在看自己的妻子,反倒看向长宁的眼神诡异又邪.恶。
长宁感到恶寒,不由皱起了眉,她不想多逗留,转身进了王府。
呼延律这才收回目光,笑得邪肆。
他身旁的大将军呼延安也在长宁的短暂逗留之际,记下了她的相貌,贴在呼延律耳畔低语什么。
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离开,门后,长宁还能听见拓跋柔的大喊大叫。
她合上眼睛,无能为力。
只是想到呼延律的异常行为,心头隐隐不安。
“郡主,快别愣着了。”
灵霜从后院赶来,抱着外衣披到她身上。
长宁紧了紧衣服,想起萧珩最后说的那句话,往前厅走去。
她昨夜高烧,萧珩怕她没胃口,给她简单煨了一锅粥。
她捧着粥碗,唇角逐渐上扬,压在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
*
入夜,一轮峨眉弯月高悬空中,莹白月辉倾泻而下。
长宁站在廊下咳嗽几声,不知不觉又来到了萧珩的院子。
院子清冷寂寥,没有半点人烟。
萧珩在的时候,因她时常会来,院子各处回廊里都依照她的喜好,挂了各式灯笼用来照明,他书房里的烛火也总会亮到后半夜,偶尔还有季风或旁的小厮经过的脚步声。
长宁独自提灯穿过回廊,推开书房,将屋中烛火全都点亮。
萧珩走得仓促,加上临行前她总是出门,最后一晚偏巧又发了烧,许多事情他都没来得及叮嘱,只给她留了一张折叠好的信笺,就压在桌案的砚台底下。
那方迎客松砚台还是当初长宁送给他的。
长宁挪开砚台,将信笺展开,依旧是沉稳凌厉的笔锋。
信上告知她若有消息想送,可以托之前他们去过的那家饭馆给他送。
长宁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那家饭馆竟是天机阁在上京的分阁。
除此之外,信中几乎字字都在提醒她照顾自己,并交代了一些府中琐事。
告诉她王府有一条密道,直通城外一处安全的庄子,里面储备了足够多的粮食和水,危险时刻可以当做暂避之所,又说在王府哪里留了多少护卫,还给她留了库房钥匙,若是银钱不够随时可取……
却一句也未提自己。
他是否会平安、会不会有危险、什么时候回来,一字未提。
长宁眼睛又一次发酸。
前世今生两辈子加起来,她经历最多的就是分别。于她而言,分别只是寻常事,但这一次的感觉,又分明是不同的。
她把信笺收好,打开手边的匣子,里面是萧珩派人从各地搜罗回来的话本,或怪诞奇异的、或香艳旖旎的……
几乎什么风格类型的话本都有。
他自己不看,倒是暗地里给她找了不少。
长宁破涕为笑。
随意拿起一本坐在她平常的位子上静静翻看,原先萧珩坐的位置只放了一件黑色氅衣,案上的香炉也燃着淡淡松香。
总算找到了一丝他在身边时的感觉。
长宁专心看着,又和以往一样,不知不觉间就趴在案上睡着了。
只是这一次,没有人抱她回屋。
随着旭日东升,烛泪落尽,最后一丝火光湮灭,炉中松香也已燃尽,长宁枕着臂弯睁开眼。
窗外鸟鸣啾啾,晨曦透过窗棂笼在她身上,仿若吹弹可破的脸庞渡了一层圣洁柔和的光晕,那双迷蒙的瞳仁深处也染上盈盈流动的琥珀色。
长宁忍着肩背的酸痛从桌案上直起身,入眼是空荡荡的房间。
昨夜,她似乎还感受到一双温暖有力的臂膀将她环住。
她嗅着那股若有似无的气息,才发现原来是有人给她披了萧珩的氅衣。
昨夜,当真只是一场梦。
长宁叹了一口气,将衣服叠好放回原位,起身洗漱吃早饭。
吃过早饭后,萧珩所说的管家就来了。
灵霜领着人进来时,长宁微微有些讶异。
这人她见过。
萧平走到她跟前,弯腰作揖道:“属下萧平见过郡主。”
和老刘的和蔼可亲不同,萧平更年轻,唇上虽蓄了一圈胡子,看上去也只有三十五六的样子,圆滑中又透着一丝冷硬。
“殿下吩咐了,让属下尽全力护您周全,有任何事情郡主尽管吩咐。”
萧平确实说到做到,打从他来后,就帮长宁分担了许多事务。
外出巡视店铺时,也因为有萧平陪着,每次出门阵仗都不小,随行护卫只多不少,前后簇拥着将她护在中央。
坏处是太过招摇,好处就是,即便萧珩本人不在,她出门不戴帷帽,也不敢有旁人动她的心思。
最明显的就是她遇上过拓跋临两回,对方的举止始终保持在安全距离之外。
这日李元修约了她一同去茶楼听戏,她刚从自家的胭脂铺出来,看了眼日头,也差不多快到约定的时辰,便率先去了茶楼。
然而她等了将近半个时辰也没等到人,倒是遇上了同来茶楼听戏的太常卿家大姑娘秦初云。
秦初云瞧见长宁的阵仗时微微一愣,走上前福了福身,“小女秦初云见过郡主。”
长宁在脑中搜索了一下,“你是秦初月的姐姐?”
萧珩封王那日她见过不少世家贵女,印象最深的,无疑是在背后哭哭啼啼,直说萧珩可怕不愿意嫁的那个秦家二姑娘秦初月。
秦初云听她提起妹妹,朱唇噙着讥讽,“月娘是府上庶妹,若是得罪过郡主,我这个做嫡姐的代她向您赔不是。”
言辞间,把自己和秦初月的关系拎得清清楚楚。
长宁眼眸微眯,兀自抿了一口茶。
“当日之事早就了结了,秦大姑娘再来赔不是,岂不显得本郡主刁蛮跋扈,得理不饶人了?”
秦初云面色一僵,忙又道歉,“是初云失言。”
长宁并不想为难谁,也懒得和这些大家闺秀打交道,便打发道:“秦大姑娘有事吗?若无事,便各自听戏吧。”
秦初云淡笑道:“初云确有一事,想托郡主帮个忙。”
第66章 李相殁
她朝长宁盈盈一拜,“还请郡主能答应,让初云随殿下一同前往西蜀。”
长宁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
她神色复杂地看向秦初云,欲言又止。
“其实……”
秦初云虽然也觉得这样的话说出来有些难为情,但还是咬着牙道:“其实上次在王府的时候,家父已经同殿下商谈婚事了,只是中间出了些岔子,此事便耽搁了。”
长宁继续喝茶,压下心头的震惊,道:“此事若当真,皇叔在时,怎么不见你们继续登门议亲?”
关于这个问题,秦初云早想好了如何应对。
“正巧赶上匈奴三王子和亲,还将郡主的婚事攀扯了进去,事情刚完,西蜀又起匪乱,殿下事务缠身,父亲便一直未敢再次登门,现下殿下离京了,更是没有机会。”
她抬眸,眼中水光盈盈,“初云知道郡主同殿下亲厚,郡主可否告知殿下行程?”
长宁毫无波澜地听完,轻笑一声,“皇叔的婚事他自己会做主,找我没用。”
她起身下楼,走了两步,又回头道:“皇叔若当真对谁有意,他自会有所表示,在皇叔未言明之前,还请秦大姑娘自重,不要到处乱说才是。”
八字没一撇的事情,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来,是巴不得让人误会从而和萧珩攀上关系么?
届时流言四起,就算萧珩同秦初云清清白白,也要被人当成有什么了。
长宁有些气闷,语气便凌厉了几分,说的话也毫不留情。
秦初云整个僵在原地,面对旁人的指指点点,顿时羞怒交加,狠狠一跺脚便掩面下楼。
出了茶楼,长宁差人到李家询问李元修的情况,便先带人回府,一路上脸色都不太好看。
萧平沉声道;“郡主,可要给她些教训?”
长宁摇了摇头,“不必了。”
此前或许真如秦初云所言,商议婚事时因为出了岔子,不得不暂且搁置,如今萧珩不在,长宁便如同女主人一般掌管王府,仗着背后的权势在上京几乎是横着走,秦初云看着多少会眼红动心。
在秦初云看来,若是当日没有长宁在后院闹的那一出,她和萧珩的婚事就算定了。
那么如今横着走的人就该是秦初云,而不是她这个和萧珩沾亲带故的落魄郡主。
长宁对此不屑,冷哼道:“她不过是看皇叔如今权势日盛,想靠皇叔翻身改命罢了。”
及笄礼将近,这些天常有世家勋贵上门送贺礼,长宁刚回到府上,便又瞧见前厅桌上堆放的礼物。
她正捧着纸笔登记入库,外头一个小厮急急忙忙奔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