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姿含羞浅笑:“姿儿初到东宫不过两月,自然比不上沈妹妹得殿下宠爱。”
她不着痕迹表明自己如今在东宫的情况。
李皇后眼底,轻蔑之色一闪而逝。
她拍了拍李姿的手背,面上笑道:“你是正室,太子怎么也不至于宠妾灭妻,平白惹人闲话,倘若真有这等糊涂事,你身为妻子,可不能不管。”
这话不是只说给李姿听的,也是说给沈氏和太子听的。
更是说给建昭帝听。
被忽略的沈氏也不恼,兀自抱起长宁回到自己席上。
“皇后不在宫中养病,是大好了?”建昭帝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李皇后转身,莞尔:“御医看过了,虽未大好,但也要多出来走走,更何况,今日是难得一次的家宴。”
建昭帝嘴角微扯,皮笑肉不笑,让人给皇后赐座。
长宁一双琉璃般乌黑发亮的眼睛,在建昭帝和李皇后身上来回扫视。
自打李皇后出现,建昭帝面上就再也没出现过笑容。
席间原本还算轻快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周围只有丝竹之声。
歌舞乏味。
众人沉默,草草用完膳,各回各家。
拓跋硕打着护送女儿的名义,与沈氏一道回宫,李姿则被皇后唤去椒房殿。
椒房殿,朱甍碧瓦,寻芳拾翠。
李姿遣退了皇后身边的女使,自己在旁捧着皇后的胳膊,小心翼翼侍候。
“姿儿,不是本宫要训斥你。”
私下里,李皇后语笑嫣嫣的面容不再。
她沉声道:“李家也是本宫的娘家,那日你火急火燎地回去,将你二妹妹随意发落,已经有人到本宫跟前说了你的不是。”
李姿心底不服气,嘴上唯唯应道:“姿儿知错。”
“你如今是太子妃,一言一行不仅关系李家,更是关系皇家颜面,切莫再如此行事了。”
李皇后捏着帕子,掩唇假意打了个呵欠,“本宫乏了,你且去吧。”
“是,那姑母好好歇息。”李姿乖巧福身,被宫女引出椒房殿。
待李姿走远后,林女使才从花丛后走出来,面无表情。
李皇后用帕子将方才李姿扶过的胳膊擦了擦,随手甩给林女使。
“拿去烧了。”
林女使始终冷冷的,将帕子接过,上前扶着皇后往寝殿走,低声道:“方才,二姑娘进宫了。”
“本宫知道她想说什么,让她回去吧。”
李皇后美眸凌厉,阴阳怪气道:“谁叫李姿如今一飞冲天成了太子妃,风光无限,这二姑娘该受的委屈,就先受着。”
林女使有些拿不定主意,“娘娘是……打算放弃二姑娘了?”
李皇后不屑扬眉,“她自个儿不争气,成天只会在鸡零狗碎的事情上计较,引出事端,要她何用?”
明明有着大好机会能飞上枝头,却偏盯着太子妃的嫁妆动手脚,做便做了,还落人把柄,蠢货一个。
“可眼下,咱们悉心栽培的大姑娘已经做了太子妃,李家除了二姑娘,似乎没有其他更好的人选了。”林女使语带忧心。
李皇后斜了她一眼,“不是还有个现成的吗?”
林女使想了想:“娘娘是说,侧妃李姣?”
她记得,三皇子演王身边除了王妃之外,还有个侧妃。
与皇后、太子妃同为陇西李氏女,只不过是庶出,比不得太子妃李姿出身高贵。
所以当初只嫁给三皇子拓跋演做妾,膝下育有一子。
现如今,母子两都养在封地。
林女使提醒道:“李侧妃虽与娘娘出身一家,可到底是庶出,又非王爷正室……”
“庶出又如何?”
李皇后压根不把出身高低放在眼里,“将来阿演登基,皇后,只能是我李家人。”
她语气坚定。
自向氏死后,她母仪天下,李氏一族终于迎来无上荣耀,一跃成为大魏最炙手可热的名门望族。
她早已打定主意,将来的每一任皇后,都必须出自李家,以维系陇西李氏的荣耀和地位。
如今李家嫡系的两位姑娘,一个心高气傲要做太子妃,另一个又蠢出升天目光短浅,都是弃子。
“只要这个李姣听话识相,又不算太笨,即便庶出,本宫也乐意帮衬,至于王氏……”
李皇后轻哼一声,“她又是个什么东西?”
当年她可以斗垮向氏,成为继后,自然也有手段扶持下一个继后。
林女使沉默点头。
李皇后微微仰面,叹息道:“可惜了……当年本宫是喜欢李姿,瞧着她模样、性情,都不错。”
“怎知人家看不上阿演只是个王爷,拖到二十也不愿嫁,非得吊死在东宫,做着母仪天下的美梦。”
说及此,她唇边噙着三分嘲讽,“她有此志向,本宫又岂能不成全?”
李皇后的笑容逐渐阴冷,“一会儿记得让人将大洲岛进贡的燕窝,给太子妃送些过去。”
林女使倏地抬起头,对上李皇后含笑的凤眸。
“千万要让太子妃记住本宫今日的话,好好养身体,早日为东宫……开、枝、散、叶。”
她一字一顿,声音透着丝丝寒意。
林女使意会,颔首:“奴婢明白。”
*
从初一起,到端午节的前一天,城中百姓会在街上叫卖桃枝、柳枝、葵花、蒲叶、佛道艾等物。
等到初五这一日,家家户户都把它们摆在门口,用粽子、五色水团、茶酒来供养神明,还要把艾草做成草人钉在门上。
沈氏出身民间,尤其重视这些习俗,以往在娘家时,她都格外认真操持。
今年,沈氏也按照以往的习惯,早早备好了过节要用的物什,一行人回到温玉轩,便开始在门口张罗起来。
灵霜搬了张小马扎,在门口坐着打百索。
长宁也好奇地坐在一旁。
前世,她双亲早逝,靠着父亲的战功与爵位,勉强有个栖身之所。
那时沈氏一族当家的是二房,与她父亲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关系并不亲厚,沈二爷又是个文人,承不了兄长威远侯的爵位。
既得不到好处,就没人会关心她的存在。
沈家,早就不是她的家了。
她只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女,从来没人带她一起过节。
小长宁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很新奇,圆溜溜的眼睛里,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芒。
“小郡主将就戴着吧。”灵霜用五彩丝线打成索,系在长宁圆润雪白的手腕上。
笑眯眯说道:“一会儿奴婢再拿些细巧的镂金花朵、巧棕、银样鼓儿和五色珠儿,结个经筒符袋,给你拿去玩。”
长宁摸着手腕的百索,心中感动,站起身凑近灵霜的脸颊,吧唧亲了一口。
灵霜呆了呆,惊讶道:“小郡主,这可怎么使得,灵霜是奴婢,您是主子……”
旁边的沈氏瞧见了,掩嘴笑:“小郡主这是喜欢你呢。”
灵霜闻言,语气一下就轻快起来,“那以后奴婢年年都给小郡主做些小玩意儿。”
温玉轩一派欢声笑语。
沈氏领着宫人将紫苏、菖蒲、木瓜切成茸,以香药相和,用梅红匣子盛裹,忙得不可开交。
长宁最小,什么忙也帮不上,就四处蹭些好吃好玩的。
这会儿围在沈氏脚边转悠,盯着案上的木瓜,眸光灼灼。
看来看去,也就这木瓜还算可口的样子。
沈氏无奈,捡了个小的递给她。
小长宁顿时眉开眼笑,粉软的小肉手抱着木瓜走了。
不知不觉便走到温玉轩前殿。
再往前,有一处宽阔花园,穿过月洞门,顺着鹅卵石小径深入,沿途渐渐荒凉。
小长宁踉踉跄跄走着,小径深处的嘈杂声越发清晰。
“敢偷馒头,打死他!”
“打死他!看这小杂碎下次还敢不敢!”
“……”
一阵拳打脚踢。
长宁心头猛然一跳。
此处满地光影斑驳,她躲在荫蔽处,视线穿过错落茂密的青竹。
还未定神,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漆黑如枯井的眸。
那是一双冰冷的眼睛,正隐藏在墙根暗影里,无声而阴沉地望着她,泛着逼人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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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端午习俗参考古书
第8章 萧珩
道旁的青竹被风吹得簌簌作响,高亢古怪的鸟鸣声,和乱草间的虫鸣互相应和,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长宁呼吸一窒,浑身发凉,下意识想躲开那人的视线。
慌乱中,她不慎踩上布满青苔的石子,脚下打滑,险些摔出去,幸好被几根盘曲交错的竹子卡住,人才没摔在地上。
可手里捧的小木瓜却飞了出去,滚落到墙根下。
“谁?”
正忙着打人的几个太监猛然回头,就瞥见一个圆滚滚的小身影卡在竹子缝里。
是个不到两岁的小奶娃,穿着枣红色百花飞蝶小襦裙,头上挽着两个小揪揪,系着青红双色编制的丝绦穗子,脖上戴着一只赤金七宝璎珞项圈,肌肤赛雪,通身富贵气派。
这一看就不是寻常小娘子。
太监起先紧张,但见她年纪小,几人对视一眼,恶从胆边生。
他们面上狞笑,朝长宁走去。
小长宁并不是无知孩童,她扶着竹子使劲儿挣扎。
墙根处的小男孩约莫六七岁,浑身灰扑扑的,方才还死死护着怀里的两个馒头,这会儿突然爬起来,拿起馒头就朝一个太监头上砸去。
他砸得很用力,太监稍稍吃痛,停下脚步,回头恶狠狠地蹬着他,吩咐身旁另外两个太监:“把这小兔崽子抓起来!”
两人得令,朝男孩追去,将人重新摁在了地上。
被砸的太监加快脚步朝长宁走去。
小长宁借着方才的空隙已经挣脱出来,蹲下·身也捡起几块石头。
如今的她虽年纪小,但她前世是将军,向来不失准头。
太监被砸得嗷嗷怪叫,更加气愤。
“阿宁!”
后头传来沈氏焦急的呼喊:“阿宁!阿宁你在哪儿?”
长宁张嘴大哭,不远处的沈氏等人闻声而来。
太监见情况不对,骂了一声娘,转身跑路。
另外两人见他跑了,哪里还顾得了旁的,忙不迭松手紧跟着跑。
沈氏急匆匆跑来,额上都沁出一层细密汗珠,她见长宁站在竹林下嚎啕,心疼得眼泪直掉。
她将长宁一把拥入怀中,哭道:“都怪阿娘不好……”
见沈氏哭得比自己还厉害,长宁忽然就沉默了。
她是不是玩得太过分了,平白叫阿娘担心自责。
长宁抬手拍拍沈氏后背。
“娘娘。”沈妈妈也安慰道:“所幸小主子找到了,您快别哭,再哭下去小主子也会心疼啊。”
沈氏意识到长宁在安抚自己,破涕为笑,擦了擦眼泪说道:“以后可不能随便乱跑了,知道吗?”
长宁连连点头。
灵霜却注意到墙角阴影里挣扎起身的人。
一个浑身灰扑扑的小男孩,身上还沾着血迹,面上青一块紫一块。
她上前一步,神色警惕:“你是谁?是不是你欺负了我们郡主?”
众人闻声也回过头去看。
沈氏的目光渐渐锐利起来,她站起身,准备找他算账。
长宁急忙拉住沈氏的手,眼里带着恳求:“阿娘……”
沈氏怔了怔,以为她在害怕,抚着她娇嫩的小脸道:“阿宁乖,不用害怕,阿娘会保护你的。”
不是!她不是这个意思!
长宁着急地在原地跺脚。
沈氏回头,本想去教训一番,可远远瞧着那男孩,半晌又叹了口气。
“罢了。”
沈氏以为,男孩是小小年纪被卖进皇宫当太监的孩子,遂不再计较,只警告道:“你且回你主子那里,但他日你若是再欺负我女儿,我定不会饶你。”
长宁知道她误会了,只好推开沈氏,跑到男孩跟前。
“哎!”
沈氏伸手去抓,只抓到一丝残影。
小家伙跑起来还挺快。
长宁跑到男孩跟前,气喘吁吁。
一阵清风袭来,卷起男孩发丝,露出一块青痕。
青痕在白皙的右额角上蜿蜒扭曲,延伸至眉尾,有些骇人。
身后的宫人惊呼出声,齐齐后退半步。
男孩低下头,抬手将凌乱的发丝拨下,挡住大半张脸。
顷刻间,长宁思绪翻涌。
一种难言的酸涩齐聚心头。
长宁记得他。
他是建昭帝与梁国公主之子,原名拓跋珩,是建昭帝第九位皇子,亦是建昭帝晚年最后一个宠妃的儿子。
他的母亲是梁国公主萧瑞安,当年梁魏有意修好,于是,年轻貌美的萧瑞安北上和亲。
据说,萧瑞安是大梁第一美人,风姿卓华,名动天下。嫁给建昭帝时就被册封为淑妃,随后又诞下九皇子拓跋珩,建昭帝对她更是宠爱有加。
然而好景不长,原本口口声声与大魏修好的梁国君主,突然在云谷关集结十万大军,北上伐魏。
战争来的猝不及防。
原本稍显势弱的梁国一夜之间有如神助,接连拿下魏国边境五座城池,魏国损失惨重。
建昭帝终于明白,梁国和亲是假,窃取军情是真。
萧瑞安被打入冷宫。
不到两岁的拓跋珩也一并进了冷宫,自此从宗族除名,改名萧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