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沈渝洲站出来号令众人的时候,大家除了震惊以外,大都是不服的。为什么要听这么一个外来人的话呢,就是要安排他们做事也该是丁玲出面才对呀。
沈渝洲没工夫管他们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柳先生一死,局势大变。云依依先前和柳先生关系亲密不是秘密,势必会受到牵连。
府里的事还好,能被云依依带到京城来的都是对云依依极其忠心的人,即使云依依病了,也没有人会闹事,大家心系一块儿,都盼着小姐好。
然而,外面的生意可没有府里这么太平。
云依依能在京城顺利的开起这间首饰铺子,全靠柳先生在背后撑腰。哪怕当初云依依身败名裂,被世家贵女们抵制,连累着整条街的生意都萧条了不少。街上的店铺老板们也只敢在背后抱怨抱怨,没有人敢真的对云依依的店铺做一点手脚,找她的麻烦,就是连这些店铺的背后势力都畏惧着柳先生的实力。
如今柳先生以身祭天,京城的商户们就按捺不住了,抱起团来开始向云依依的首饰铺子发难。本就是一个外来户,占着这么好的位子却买东西给青楼的女子,拉低他们整条街店铺的档次,一条街上的老板们早就看云依依不惯了,如今可逮到机会可以来收拾她了。
掌柜的焦头烂额,小姐又病倒了,不知如何是好。但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也不敢隐瞒,思来想去还是跑来找小姐禀报来了。却被丁玲挡在了门外,说小姐病了,不让他们进去,店铺的事情再重要,哪儿有小姐的身体重要。
掌柜的不敢硬闯,一群人就跟一群失去了蚁后的蚂蚁,急得团团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个时候,平时默默无闻的沈渝洲站了出来,让他们立刻关了首饰铺子,并把手上所有能调动出来的金银首饰全部拿出来,带头捐给官府,还说只有这样才能让小姐度过此劫。
掌柜们哪里肯干,店铺里所有的金银首饰,可都是小姐和他们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汗拼出来的,该交的税款都交过了,都是他们正正规规赚来的。凭什么要全部捐给官府?全部捐了,那他们以后吃什么喝什么?
掌柜们是不愿意的,而且他们也做不了这个决定。
沈渝洲却态度坚决,跟他们摆事实、讲道理,说他们现在失去了柳先生的保护,之前得罪的那些商户都会过来找他们的麻烦。
能在那条街开店的,哪个不是背后有大人物在撑腰,他们必须马上给自己找到个更大的靠山,谁都惹不起的靠山。
不然别说连店铺里的那些金银首饰保不住,还会被人吃得连渣都不剩。
掌柜们听后犹豫了,能被云依依带到京城来的,都是跟着云依依一路走来的人,不仅能力强,见识广,对云依依也忠心耿耿,听了沈渝洲的话知道其中厉害。知道沈渝洲这些话不是一时脑热,说着玩的,他是真心站在小姐的角度,为小姐考虑,为了他们的铺子考虑,才说出的这些话。
在云洲,云依依一个小姑娘,出来经商做生意,还做得这么风生水起,与她有个县令爹爹脱不开关系。
云县令虽然没在明面上帮助过她什么,但只这个身份就给云依依带来了诸多便利。特别是初期的时候,县令家的嫡小姐,这个身份就让那些经商已久的老江湖们不敢算计她。
掌柜们跟着云依依干了四五年,从一开始,他们就凭着云依依的身份享受到了许多便利,自是清楚权力的力量,不会不自量力到以为有钱就可以解决一切事情,在这世道上有权远远比有钱来得有用的多。
如今失去了柳先生的保护,那些商铺背后的老板想要对付他们起来轻而易举。
如果拿钱就能摆平这件事倒好,只是京城势力盘根复杂。柳先生当初追求云依依追得风风火火,两人关系不清不楚。柳先生这次舍生取义,为国祭天,成了人民得英雄,但圣上心里是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
现在没人愿意跟云依依扯上关系,柳先生已经死了,云依依跟将军府的关系都差到从将军府里搬出来了。这时候出手帮助云依依得不到任何好处,还有可能因此得罪将军府,得不偿失。
其实,也有那么几个“德高望重”的大人物有能力也愿意接手这个烂摊子的,也主动带着打手来他们店铺里大打大闹了一顿,然后再摆出一副救世主的样子说可以庇护他们的,无不是看上了他们家小姐的美貌,想收小姐做外室的,那哪儿能行。
沈渝洲的提议给他们提供了一个新得思路,要论有权有势,谁又比得过当今圣上。与其花钱去买通那些垂涎小姐美色的人渣,不如直接把钱捐给朝廷,去讨好圣上,也是与柳先生划清关系,向圣上表忠心。
沈渝洲分析完利弊,掌柜们基本赞同他的说法,只是这不是件小事,等于拿小姐的全部身家去换取圣上的一个不确定的心思。没有云依依的同意他们也不敢擅自做决定,统一意见后还是觉得得等云依依醒来再做决定。
可是云依依这次是伤心狠了,一连好几天都下不了床。丁玲守在云依依得闺房门口,不允许这些人进去,打扰小姐休息,在她看来天大地大什么都没有小姐的身体重要。银子没了可以再赚,小姐的身体坏了,谁赔去。
掌柜们说丁玲目光短浅,如果小姐不能尽快做下决定,就不光是生不生病的问题,而是性命堪忧的问题。说他们进去就跟小姐说几句话,不会打扰到小姐的。
可丁玲就是不让,无论这些掌柜的再巧言唇舌也不让。
沈渝洲像大佬一样从掌柜们身后走出来,这些天掌柜们已经被沈渝洲的智慧和见识所折服,除了小姐,他们就听沈渝洲的话了。
他走到丁玲面前,微笑着,像往常一样甜甜的喊了她一声:“丁玲姐姐,你就放我们进去吧。”
丁玲蹙眉:“你怎么跟他们在一起。”
“丁玲姐姐,你就放我们进去吧,我不想与你动手。”
丁玲眯起眼睛,觉得沈渝洲真是大言不惭,她可是被小姐专门送去过军营里学过功夫了,就是将军府里那些侍卫一对一都不是她的对手,他竟然敢对她这么说。
她坚定的堵在云依依的闺房门口。
沈渝洲也不再与她啰嗦,上手一招就将丁玲给反扣了起来,让她动弹不得。
丁玲难以置信,此刻才知道,原来她一直以为的小可怜根本就不是个小可怜。
丁玲虽然不聪明,但跟在云依依身边这么长时间也不是个傻的,沈渝洲有这么好的身手,当初在将军府的时候怎么可能任人欺负,都不还手的。
都是假的,一切都是骗他们的。
她挣扎着,可惜无论是力气,还是功夫上,都和沈渝洲相差不知多少个等级,根本不是沈渝洲的对手。
只能怒视着沈渝洲进到了云依依的闺房,让掌柜们等在外面。
丁玲赶紧跟上,知道阻挡不住,对他说:“我先去跟小姐通报一声,你们在外面等着。”
沈渝洲点了点头:“好。”不再用强,遵循了丁玲的话。
他看到丁玲这个样子,不由想起了前世,那个挡住他劫亲的路,对他横眉冷对,然后被他杀了的小丫头,他摇了摇头,真是一点都没变呢。
重活一世,沈渝洲没有再杀丁玲一遍的心思。
前世,他多疑凶残,多半源于他的自卑的心理。他虽身为皇子,贵为太子,最后甚至继承了皇位,成为了九五至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整个天下都是他的,按理说他该是天下最膨胀,最自负的人。
应该是这样的。
可现实不给他这样的机会,他的身世一直被人诟病。皇子们不服他,大臣们怀疑他的血统。周围虎视眈眈,只要稍不留神就会丢了卿卿性命。
他的童年悲惨可怜,在将军府里做着最下等的劳役,人见人嫌,别说君王论了,就是读书习字都是认祖归宗后才开始学习的。
他虽成为了皇上,内心却一直惴惴不安。担心别人瞧不起,害怕别人不服他。
所以他不能容忍任何反对他的声音,与他相左的意见,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狭隘,知道别人说的应该是对的,但是他无法接受!
所以他实行了□□,与他意见相左的人统统都杀光,让整个朝堂成为他的一言堂,这样就不会有人再质疑他了。
对待云依依他也是这样。
因为自卑,因为不自信,才杀光了她身边所有的人,这样就不会有人在她身边说他的坏话,劝她离开她了。
他是将军府最低级的下人,她是将军府的表小姐,他们的相遇注定了他如果不出奇招,不强取豪夺,她一辈子都不会看见自己。
他把她给夺了过来,不择手段的夺了过来。他满足了自己的私欲,更加的害怕失去。
云依依是被他抢来了,云依依并不爱他。
他每天都被这样的情愫包裹。
所以他容忍不了她身边有任何可能游说她离开的人,因为他不自信,因为他潜意识里觉得她会离开他……
他害怕她会离开,害怕到最后他容忍不了她身边有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
他给她编织了一个又一个的谎言,把她束缚在自己身边。
直到泡沫破灭的那天,一切都结束了。
重活一世,他是沈小爷,他是柳先生,他有足够的自信摆平朝堂上的一切纷争,有足够的手段将朝中的官员一个个玩弄于手掌之中,也有信心和毅力让云依依彻底的爱上自己。
所以丁玲在他眼里也就不再那么重要,非杀不可了。
她的存在影响不了云依依对他的态度,他要让云依依真正的爱上自己,得到前世他终其一生都没有得到的东西。
云依依旧病复发,睡着的时候比醒来的时候多,沈渝洲和掌柜们在外室守了半天才等到云依依起来。
沈渝洲站在外室门外,简洁的将当下的情况和他们的决定告诉了云依依。
云依依听后略显惊讶,没想到他们竟会做出这样一个决定。
“这个主意是谁出的?”她透过珠帘看着外面低头垂首站着的一群人,很好奇他们中间是哪个掌柜的目光如此长远,手段如此精准。
“是我。”沈渝洲回答。
云依依滞了一下,这个答案再次出乎了她的预料。
她对沈渝洲的感情很复杂,爱也不是,在了解到一些真相后现在恨也恨不起来了,当做个陌生人更是在自欺欺人。
所以,在知道父亲打算交出边防图,有谋反的打算的时候,她便放下了恨意,开始重新看待前世的事情。他是欺骗了她,但她后来所以为的“真相”又是不是真正的真相呢?
她不知道。
所以,前世的事就让它随前世过去吧。
云依依这样想后,就开始刻意忽略沈渝洲的存在。把他派到外面去做事,让人教他读书识字和做人的道理。
他是什么时候成长成了个可以独当一面的人了的?
云依依不知奥,她惊讶于沈渝洲的成长。
可一想到他前世的模样,又觉得他本该是这样一个人。
前世的他是个杀伐果决的帝王,又怎会真是一个人畜无害的乖宝宝?
不过是装出来的罢了:“你看着办吧。”她虚弱的说,认可了沈渝洲的提议,也给了他做主的权利。
“我知道了,你安心休息,外面的事交给我来处理。”
她抬头看着他,他的样子让人安心,仿若回到了前世,她才被他掳回宫去的时候。
那时她还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他告诉她不用担心,有他在,没人会再欺负她了。不用害怕云氏,不用担心方韵白,也无需讨好方喜儿,让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有他在。
是无比的让人安心。
如果没有后来的事就好了……
她头疼的厉害,苦笑了下。嘲笑自己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想法,明明恨透了他,却还在怀念曾经虚假的温暖。
她不由得鄙视起这样的自己。
昏昏沉沉的,她又睡了过去。梦里,她思绪飘荡,一会儿梦见柳先生,梦见他们初相识的时候,他罚她抄书,送她暖炉,为她打抱不平;一会儿又梦见沈渝洲,梦见前世他带着她周游四海,他为她写诗,两人携手相看沧海。
前世今生,虚虚实实,梦中景象变幻莫测。
在梦里,柳先生揭开了面具,露出沈渝洲的脸。
“啊!”云依依猛然惊醒,大喘着气,被梦中的场景吓了一跳。
柳先生,
沈渝洲,
她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真是疯了。
“小姐,您醒了。”丁玲拿来手帕,为云依依擦去额头上的虚汗。
云依依抬起头,看到云县令坐在床前。
“爹。”她喊了声。
“醒了。”云县令叹了口气,“饿了吧,先喝点粥吧。”他有很多话想说,但看到云依依这个样子,又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教训?指责?
有句话云氏没有说错,云依依太过任性妄为了,可她这个样子还不是他惯出来的。
而且他自己也做了错事,要不是云依依,他现在恐怕已经被收入大理寺的牢里了,又有什么资格去责备她。
“爹。”
“什么都不要说了,先吃饭。”来的路上,他听到了许多有关自家女儿的传闻,全都不是什么好话。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依依是绝不会做出传言里的那种事的。
但来了以后,他却有些动摇了。
不提她与柳先生是什么关系,能让柳先生担下欺君之罪保护他。
就是方才他来的时候竟有男子在她的闺房之中,她的贴身丫鬟丁玲竟站在门外,看丁玲的样子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
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外面的传言,也许他真的对依依放纵过头了。
云依依喝完粥,与云县令面对面端端正正的坐着。
两人都有太多的话要询问对方。
云依依要问云县令关于通敌和边防图的事。
云县令要问云依依有关私人感情的事。
最后还是云县令先开了口:“你和那柳先生是什么关系?”
“我喜欢他,但他已经‘死’了。”云依依也不隐瞒,坦荡的说出了这件事,然后悲哀的祈求道,“不要再问了好吗。”
云依依伤心不已,云县令还想指责两句的话已经说不出口了。是啊,事已至此,人都死了,还能说什么。
然后是云依依问道:“边防图是怎么回事?”
“我有把柄落在方将军手里,不得不听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