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你的那封信还在我这呢。”
柏君突然停下来,她望着周兰,目光平静。
“但是那个人再没回来了,我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所以一直没帮你送出去。”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听到这话后周兰的眼里似悬着浅浅的泪,但一眨眼,那微的泪光就不见了。
柏君的心情已经不像以前那般会感到酸涩了,她只是在此时会想:原来周兰喜欢得那么深啊,都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还会为此落泪。
周兰将被风吹到眼前的碎发拂到耳后,她轻轻垂眸,眨了眨眼,似乎敛住了那将落未落的清泪,“没事。送不出去就丢了吧,小时候心血来潮写的,说不定现在看了那些内容还会觉得幼稚呢。”
“这样啊,不过也是小时候的一份记忆呢,丢了太可惜了,我还是哪天拿给你吧,放心,我没有拆开看。”
周兰笑了起来,“看了也没事,都是那些幼幼稚稚的话,那个时候不就是网上有什么看起来凄美又忧伤的话都往上摘抄吗。”
两人又聊了会儿,谈到了柏妈妈做的牡蛎粥。
“还没跟你说……我妈,前几年也回到大海了。”
周兰沉默,只牵着柏君的手,微微用了力。她在海城长大,自然知道“回到大海”的意思。
“那会儿我还在读书,她生了病也不告诉我。现在想起来,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她很早的时候就经常咳嗽了,我当时还以为只是些普通的感冒。
都怪我,每次放假回家的时候都不多注意一下她的身体状况。直到她病得那么重了,我才知道——”
“柏姨怎么会怪你呢,她心疼你还来不及。一个人在那么远的地方读书,无依无靠的,她肯定是说了怕你担心。”
周兰捏捏柏君的手,表示安慰,“她回到了大海,成为妈祖娘娘的信女,以后就可以一直保佑着你了。”
她眨眨眼,将话题转到生活上的一些事情,“小君,你还会在海城待多久啊?会留在这吗?”
柏君摇摇头,这里已经没有她的亲人了,“可能……可能以后会去我读书时候所在的那个城市吧,那里我熟悉了,找工作也方便。”
“那我以后来你的城市找你,可要好好带我转一转呀。”
“嗯!”
……
挥手告别时,两人已经完全捡起了从前的熟稔和亲密,虽然对方模样都变了不少,但相处还似从前一般,只不过不可避免带了些成年人的客套寒暄。
周兰沿着海往回走,走到一半有个贝壳静静躺在沙滩里,外壳在余晖的照耀下显得五光十色,甚至微微透些水绿色,让她想起了那个人。
其实……这些年来,她其实回来过一次。
刚开始独身在外,她确实很不习惯,但她似乎天生有一种逼迫自己适应环境的变色龙般的能力,就像曾经从海城转学到省城,或是从纯粹澄澈的伙伴圈进入到大人的名利场一样,她迅速适应了那里的环境。
她那年刚刚到国外,就满怀激动地写下了信,先是寄给柏君,让她帮自己转交给那人,但是柏君告诉她那人随着远洋捕鱼的船走了,可能一年半载才回来。
自那时候起她就隐隐感觉到不对劲了,因为她是见过林山真正的模样的,他可能是精怪,也有可能是灵,反正不是人类,那怎么会随着人类远航呢?
但她没有再多想,春心盈怀,仿佛隔着她与少年的不是人与非人的殊途,而只是那未让对方知晓自己心意的信封还未递到手上。
在陌生的国土,她也努力的学习,梦里除了朋友与亲人,出现频率最高的便是那清隽白皙的少年,他一遍遍将她从深海里拉回了岸上,从飓风狂狼中拉住了她的手……即使过去这么多年,她还是深深记得那副景象。
他的背脊那么单薄,却又如此挺拔,尤其是那肩胛骨上纹有的蝴蝶图案,那般鲜活,在风浪中沾湿了翅膀,也能翩跹迷人……
一学期过后,她瞒着家人偷偷回到了海城,但她不知道他住在哪,只能去问柏君。却在半路碰见了雪鱼,很多年前她们曾经一起参加过信女选拔。
看到年少的朋友,她很是高兴,于是在雪鱼问她去找柏君做什么时,她也没有犹豫,直说了她是去问柏君关于少年的事情。
周兰很难形容那一刻站在面前的雪鱼是什么样的神情,像是悲寂,语气却又那么平静。
“你是想找一个叫林山的人吗?”
“是啊!你也认识他?”周兰的眼睛一下子亮堂了起来。
“柏君没有告诉你,那个人出海了吗?”
“可是都这么久了。”周兰皱着眉头,心里却想着少年不是人类呀,出海捕鱼做什么。
雪鱼语气也有些无奈,“为什么你们都想要找他……如果,如果他不会回来了呢?”
周兰睁大了眼睛,“你别这样说,对出海的人说这样的话在海城人看来是不吉利的!而,而且——
他又不是人,怎么会死呢……”
周兰以为自己后半句喃喃地很小声,却不知对方已经敏锐地听见了。
雪鱼一把抓住她的手,声音微急,“你知道?”
周兰往后退了几步,想要掩饰过去,“……知道什么?”
看着身边来往的行人,雪鱼拉着她迅速走到了一处隐蔽的角落。
赤尾松叶的阴影打在雪鱼的脸上,显得有些疏离,甚至是冷肃,声音似乎也变了个音调,带着点低哑成熟。
迫于一股莫名的压力,几问几答下,她就将自己有关林山的记忆都脱口告知了对方,不仅是那场飓风,甚至那晚见到林山变成了一只蝴蝶的模样的回忆也说了出来。
听完后,雪鱼默言许久,只在她受不住那股冷气后想要走时,听见了一句:
“别等了。那是一只月神蝶,寿命短暂……”
她怔了怔,“可是自我第一次见到他已经很多年了。而且……”而且作为蝴蝶的灵也会有离开的那一天吗?
“月神一族最多活不过二十年。”
雪鱼垂眸看着她,声音有点冷,像是冬天的海风一般,“别再告诉其他人了。”
……
周兰不知道那日是如何失神落魄地回去的,只是自那一天起,她就开始疯狂查阅有关月神蝶的传说。终于在一本古旧的破书上,找到这么一句话:
“南溟夫人者,居南海之中,不知品秩之等降,盖神仙得道者也……
嗜月,望而不得,遂点水化蝶,唤月神。翼美似月,囚而凄苦,南溟怜之……
盖月神之美,寿短命薄。”
寿短命薄——
她合上书,从此只当那惊鸿一瞥是场梦罢了。
再之后,她又进入了新的工作里,见识到了更为奇特的事情,更显得那只月神蝶,美的像个梦境了。
也幸好他早早离开,不会卷入到那浩荡的斗争与折磨中—
关于海洋与人类的纷争……
*
果然年少不该遇见太惊艳的人呐。
周兰渐渐从回忆抽离出来,太阳已经落山,脚边的那枚贝壳反射不了余晖了,那一层薄绿色的光悄然消失,底色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大白蛤。
周兰还是捡起了它来,用纸巾擦拭后将它细心地放在自己的包里。
她这次回来,主要是想知道柏君过得如何,目前看来,她对那个人的记忆可能也没有多少了吧,所以才提起得那般平静。
离她较近的一处海面有着微光,她侧头看去,结果注意到了那光只不过是随着自己手上的东西在晃动——
一枚刻有数字“13”的特殊素戒静静戴在她的无名指上。
她叹了一声。
“海城也要不再平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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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南溟夫人者,居南海之中,不知品秩之等降,盖神仙得道者也。”这一句是摘抄《南溟夫人传》
第28章 方巾
柏君开着车前往“鹭岛机场”,一路上就听着后座的蒂娜和史蒂夫在聊艾森教授的事情。透过后视镜,她问向蒂娜:
“那你们的艾森教授具体是怎么样一个人呐?会很古板或者很严格吗?”
“当然不是啦,艾森教授是天才般的人物,他的作风当然跟其他普通的教授不一样。比起教授,我更觉得他像是我们的同龄人呢,脑子里总有一些新奇的想法,做人做事也没有什么架子,反正总结下来就是你跟他相处的时候觉得很有趣,而且跟他聊着天,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
“不过有时候他也会说些常人无法理解的比喻,或者叙述,有点前言不搭后语的那种,但是你要想他的智商极高,可能语言表达跟不上他的思想吧。”
史蒂夫耸耸肩,“反正你也不用担心教授会瞧不起普通人,因为几乎大多数人在他面前就像个蠢蛋。但是他是那种有涵养的绅士,即使你跟不上他的想法,他也只会微笑着看着你——”
蒂娜语气激动,“柏,要是等会儿你被教授迷住了也不要感到羞涩,他真的是一个超级有魅力的人!而且还很有趣,跟他在一起绝对不会无聊的~”
柏君失笑,“上次不是还说海因茨才是学校的完美容貌吗?”
“那不一样,教授和海因茨不是一个风格,他们一个精致俊美,一个内敛低调还带点幽默……”
蒂娜杵着脸,“好想知道艾森教授未来伴侣会是什么样的女士啊。”
“艾森教授没有妻子吗?”在柏君估算来看,艾森教授至少都有四十多岁了,怎么会没有伴侣呢?
“没有呢,连恋人都没有,所以我才好奇教授最后会找一个什么样的女士度过余生。”
“反正不会是你这样的蠢蛋~”史蒂夫插话,“天才怎么会跟麻瓜在一起。”
蒂娜翻了个白眼给他,“总比你好,让教授连夜打电话催改论文的超级麻瓜。”
“我,我那只是有个参数算错了!”
“全文基底的参数呢,其他的数据都是跟着那个参数得出来的~”
“……”
柏君听了他们的话后,对这个艾森教授十分好奇。但是当他们来到机场时,先前约好的等待地点却没有人在。
“教授的飞机是晚点了吗?他是不是忘记告诉我们了?”
柏君看着人来人往的大型机场,没有一个像是归国学者的人。
“难不成是迷路了?”
“别担心,要是真是晚点了,教授会提前告诉我们的。”蒂娜拉着柏君,“记得我刚刚给你讲了什么吗?教授他很特别,一般找人的方法不适合他,而且他喜欢随处走,然后呆在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
柏君有点疑惑,结果蒂娜又对她说,“在这人流庞大的机场,四处都是‘动’,所以我们需要找那个‘静’下来的人。反正我都找教授找出经验来了,走吧。”
柏君似乎明白了什么,当万物都在运动的时候,静止的那个就显得那么特别了。她目光环视了几圈,在她以为自己找不到人时,突然在机场一家咖啡店的窗外桌看到了一个身影。
那人穿着普通的驼色的长西装,却不像其他人那样规规矩矩系着领带穿着衬衫,而是一根抽象花纹的男士方巾系在颈间,不显得女气,倒有一种贵族的精致讲究。
此时正闭着眼,像是在小憩,手边有一杯放凉了的拿铁。
走近后,柏君反而有点不确定了,因为在她看来这人太年轻了,可能只有三十多岁,跟教授的年龄对不上。没想到去另一边找人的蒂娜看了过来,大老远喊着,“艾森豪威尔·阿奇柏德教授!”
男人睁开了眼,倒是先看向面前的柏君。
“是来接我的柏小姐吗?”
“教授您好。”
他对着柏君温和地笑了笑,侧头和经过身边的服务员说了几句,随后就是一大盒包装精美的各式各样的糕点被拿了出来。
“一路开车来没怎么吃东西吧,这是提前给你们点的糕点。我刚刚尝过,味道不错呢。”
“谢谢艾森教授。”
柏君有点生疏地接过对方的好意,看着男人那双浅灰色的眸子,她才想起蒂娜说他是两国混血的事来。
东方骨相,西方皮貌,墨发灰眸,确实只论外貌就有一种夺目的魅力。
“哦~我最爱的艾森教授啊,您可算来了!再不来我们组都要被隔壁弗兰教授组的成员欺负了!”
艾森笑了笑,“怎么,是凯尔文和史蒂夫打架了,还是安吉时不时过来观察你们的进度?”
“上帝啊,您真是一说一个准……”
蒂娜和史蒂夫在那跟艾森教授大致讲述了最近的科考和调研的事情,倒是柏君坐在一边,她听不懂他们的专业术语,只是对教授那颈间系着的方巾上的图案感兴趣,但她又不能一直盯着看。
“柏是想知道这是什么吗?”
艾森教授注意到了柏君自以为隐秘的视线,自然地取下了颈间的方巾,将它平铺在桌上。
柏君感到自己有点冒昧,但那图案真的太特别了,瞬间就吸引了她的视线。
她点点头,“这是什么物体的抽象画吗?”
“准确来说它不是一种能有实物触摸的事物,但是只要存在就具有客观实在性,你不用把它想成某种具体的事物,而是把它看做一种波纹,一种频率,像是跳跃出海的鱼儿在水面荡起的波澜,或者海鸟俯冲而过在空中破开的无形的风纹……”
蒂娜向柏君眨眨眼,示意这就是她提前说过的教授喜欢用一些奇怪的比喻来描述他那独特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