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跟你说了吗,黛姬身体不好,海城环境安逸,而且比较和平,适合她养病。”
殷言小嘴嘟着,“我们在海城生活了这么久,感觉黛姬也没有变得健康啊。”
“但她喜欢大海呀。爷爷家的那个城市,可是连条河都很难见到。”
“好吧确实,我几乎每天都要陪着黛姬去海边散步呢。要是去了爷爷那,可能黛姬都不愿意出门吧。”
其实还不止是这个原因。
殷墨想到当年回国,先是准备把黛姬带到自家那个城市,结果她半路就开始心口疼,一直揪着胸口的衣服,脸色苍白。
找了许多医生都束手无策,最后几近周转才知道她是不能离开海岸太远。
越远心脏就越疼,甚至能让她痛到晕厥。
他只好陪着她在沿海的小城定居下来,千挑万选来到了海城。
顺其自然的,两人在一起了。关于那艘沉没的巨轮,国际上也几乎一点消息也没传出,加上黛姬对殷墨有着一股雏鸟般的依赖,不愿回自己的国家。于是周莫勋也不再劝他将人送到使馆,走了些门路给黛姬安排了个新身份。
再有几年,便是殷言出生。刚开始那段时间真的很平稳幸福,让殷墨都快忘了外面的世界是如何硝烟弥漫。结果随着时间的流逝,黛姬不知为何愈来愈沉默忧郁了……
殷墨端起粥,轻轻推开黛姬的门。
“黛姬,要不要喝点粥呢,是用今天那个阿姐送的鲻鱼熬的。”
被子的女人露出半张脸,转过身去,没有回应。
殷墨又端着粥走到她面向的那一侧,“真的很鲜哟~”
黛姬看着他,悄然落了泪,却又将被子往上提了提,将脸闷在里面。
殷墨连忙将粥放在一旁,轻轻掀开一角被子,刚想拭去黛姬先前的泪,却见她已经紧闭着双眼了。
“是太累了吧……那你先睡,我去洗碗了。”
殷墨端着粥出去,走到门口时轻声说道,“锅里一直温着粥,到时候饿了就叫我。”
……
“怎么,黛姬又睡着了吗?”
殷墨点头,蹲下身来,“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他的手心里有一枚水蓝透明的珠子,是刚刚在黛姬床边捡到的。
“是小豆子!”
“什么?”
殷言连忙去自己的小房间抱来一个匣子,他打开匣子,一模一样的珠子堆积在里面。
他将声音压低,“以前我在窗边捡到了几颗,后来发现家里的许多地方都有哩!”
“那‘小豆子’是谁告诉你的名字?”
“是黛姬哩!她说既然我喜欢,她以后就专门把小豆子给我,让我存起来,可以做很多好看的东西哩~”
殷墨皱眉,黛姬是从哪里来的这么多珠子。
他将手里的那枚举到眼前,透过灯光,能看清这纯粹梦幻的色彩,如同清澈的海水般,比他见过的任何宝石都要美丽。
“所以……这是什么呢……”
*
礼拜日,殷墨带着殷言去柏成家送礼。
“Titus,可以叫爷爷再给我们寄点卡布巧克力吗?”殷言提着小礼盒,目光留恋在它精致可爱的包装上。
“要看你表现,如果未来一个月你每天都能背下一首诗,或者能坚持用西文写日记的话,我就给你爷爷写信说这事儿。”
“……好吧,我尽量。”殷言专门挑着石子踩,时不时踢走一个。
“这样的走路姿态是不好的哦。”殷墨拍拍男孩的头,“是谁前几天才说要做一个优雅的小绅士的?”
殷言乖乖挺直背,模仿着身边的男人的姿态。
终于来到海边的一处小屋前,殷墨理了理衣襟,准备敲门。
“殷先生?”柏成惊讶地看着对面的男人,穿着体面合身的服装,此时正温和地朝着自己笑。
“小言说要送小礼物给你,感谢你请他吃赤尾煎饼。”
轻轻一牵,身后的小男孩就探出头来,将手里的小礼盒递到对方手上,“送给柏哥哥呀!这是很好吃的布卡巧克力哩~”
柏成笑笑,揉了揉殷言的头发,“那就多谢啦!柏哥哥我还没有吃过巧克力哩。”
接过礼物,连忙邀请父子俩进门,“来喝几口凉茶吧,才从阿姐茶馆里舀的,温度刚刚好。”
没等殷墨说话,殷言就蹦蹦跳跳跑了进去。
“是那个有桂花香味儿的甜汤吗!”
“是啊,我去拿个大碗给你盛好。”柏成将礼物小心放在柜面,走进厨房盛了两大碗凉茶出来。
“来——”看着殷言够不着那个高木桌,柏成立刻从后面拿出个小圆凳,顺便将先前的高板凳搬到他面前充当桌子。
“真好喝~”殷墨捧着茶碗,再抬头起来就喝空了大半。
“还有很多哩,喝完柏哥哥再给你去舀。”柏成笑着,转头招呼殷墨,“殷先生快来这边坐。”
殷墨点头,也坐了下来,小口啜饮着凉茶。
此时屋内传来了几声咳嗽。
殷墨听到声音后,担忧地看着柏成,“令弟近来好点了吗?我那还剩几昧中药可以治咳,等下给你送来。”
柏成摇摇头,“多谢先生好意,大夫说中药的作用不大了,我过几天打算带他去城里看西医。”
殷墨皱眉,他想起前段时间许多西药都被军队带走了,现在城里可能一药难求。
屋内的咳嗽声渐强,到了最后似乎还伴随着干呕的音,很是揪心。
“西药确实见效快些,要是需要,我这有些余钱——”
“先生不必担心,我前段时间出海捞了一大网鱼,赚了不少。”
听到这话,殷言迅速将头抬起来,好奇道:“是柏哥哥捞的那条大鱼吗?”
“小言也知道啊?”
“是啊,那天和妈妈去市场买花蛤,看见好多人把柏哥哥围起来哩!”殷言的小脸一皱,“就是人太多,我都没看到柏哥哥抓的那条鱼长什么样!”
“那鱼啊……”柏成挠挠头,不知道怎么描述。
“很大,很长,跟海城的特有的那种蓝绢布一个色。”
殷言失望地垂下眼,他还想知道更具体的样子嘞。要是,要是柏哥哥有爷爷家的那种相机就好了,就可以把鱼的样子记录下来给他看。
柏成继续道,“那个鱼确实很新奇,长得漂亮的很。而且看起来像是生了灵性一样,知道我要把它卖了,一个劲流眼泪。”
殷墨也有点好奇了,“鱼也会流眼泪吗?”
柏成点头,“在水里看不见,但是如果把它提起来就很明显,半透明的水从眼睛里流出来,就像是它在哭。”
他苦笑道,“本来是想养几天就放生的,我看着那鱼,居然会觉得它很可怜。但是,唉——”
回头望了望内屋,咳嗽声已经弱了。
“鱼再可怜,人也是要生活的嘛。刚刚好那天有个大老板来海城逛,一眼就看中了它,花高价买走了。”
殷墨听出对方的惋惜,宽慰道,“买家说不定也是带回去观赏用,毕竟这么漂亮稀有,这么舍得杀生呢。”
“希望是这样吧……”
坐了大半个时辰,殷墨就带着殷言告别离开了,柏成本来想送他们一截,结果身后的咳嗽骤起,嘶哑地不成样子。
连忙进屋去拍拍床上人的背,让他顺气呼吸。
身后传来进屋的声音,女人将网篓子放下,里面是只半大的母鸡。
“我娘家送了只鸡来,晚上给你们熬点鸡汤喝。”
“咳咳——谢谢嫂子。”床上人虚弱地睁开眼,勉强对着女人笑了笑。
“谢啥哩,我是你嫂子的嘛。”
慧芳给柏志掖了掖被角,随后坐到柏成旁边,夫妻俩一起守着床上的人。
看着柏志的呼吸渐渐平稳,终于睡熟了过去,两人才出了屋。
“咱们明天就带小志去城里看大夫吧。”
柏成沉默地点头,过了片刻说道:“希望有西医大夫在。”
“肯定有哩,而且咱们才卖了鱼,别太担心钱不够。”
慧芳说完就去处理鸡了,只留柏成坐在中堂的椅子上想着心事。
自家弟弟从小身体康健,那股聪明劲和殷先生家的小孩一个样。早知道会变成这样,当初就不该送他去城里念书,被那周家大头欺负。
周家大头啊,那可是个混世魔王,仗着自家老子有枪杆子和票子,总不把其他人当人看。
柏志从小就是海城出了名的听话懂事,虽然胆子有点小,但一直是认认真真读书做学问,想以后回海城开学馆。没想到在城里读了半年书,不知哪里惹到了周家那人。
其他人都以为是柏志生了急病,只有柏成知道事实。
周家大头恶劣得很,知道柏志胆子小,就故意去吓他。派人从海里捞了一群海鱼海虾,专门挑了些长得奇怪的出来,让柏志看他徒手剐肉掏眼。
其中有个海龟,背上花纹新奇,他就活生生把壳剥了下来。那无壳的海龟像极了婴儿模样,尤其是那脸,比人的神情还生动,张大了嘴想要出声,却只能无言地看着那魔鬼的手朝自己伸来。
柏志只能惨白着脸站在那,看周大头随后将血淋淋的手往自己的脸上擦过。随后案板上只有个血肉模糊的海龟,奄奄一息瘫在那,眼珠子被那人掏了出来,丢在一旁……
那一日柏成去接柏志回家,学馆处处寻不到人,最后才在角落看到了他。
他脸上尽是血手印,吓得柏成连忙去摸,知道不是柏志自己的血后稍微放下心来。晚上回到家,柏志却一直念叨着“海龟”。
“哥,那周大头是不是想杀我……他专门在我面前做这事情就是提醒我,我不该在学馆里抢他风头的……”
柏志喃喃道,“他家有枪杆子,直接一枪就能崩了人。我不该做那么多文章的,现在终于被他盯上了……他爹骂他不务正业,要把他分去西北自生自灭,现在他就怨上了我们这些人……”
“别想了小志,他不敢杀人的。他只要敢,他爹第一个崩了他。”
柏成安慰道,“周家正房的那个周老大也留洋回来了,听说最看不惯周大头了,过不了多久就会把他管得服服帖帖。”
“……最好如此。”
虽然柏成知道那周家大头是有些虐杀动物的怪癖,柏志从小胆小不敢看杀生,但是过几天应该就忘了。
但没想到自那日后,柏志一病不起,甚至……还有点早衰的模样。
“唉……”
第32章 奇鱼
“嘿哟,嘿哟——”
“正月嘞鳆鱼像团脐,万里江山随才其,艾格楞登吆……”
柏成攥着渔网,脚下的船在风浪中剧烈摇晃,但这对于他来说并不害怕。他是捕鱼老手,从小就随父出海,即使面容仍是十几岁的少年模样,但手上的茧子一点也不比三十多岁的老渔民薄。
他顺着船的晃动,调整着自己的姿势,让身体与大海处于同频的律动中,小船与海像是融为一体般,协调无比。
“艾格楞登吆,万里江山随才其……”
他唱着海城的传统渔歌,这是一代代海城渔民传下来的。自他来到这个人间听到的第一句话,便是母亲口里唱着的这首歌谣。
“大鱼小鱼入网啰,鱼呀柯勒满船多——”
即使海面只有他一个人,只有他独自深入这深邃奥秘的海域,但只要唱响歌谣,他就感觉自己的父亲从天上回到了他的身边,欣慰地看着他——
他的孩子早已经能独自出海捕鱼了。
柏成站在船中央,看着一波又一波的大浪打来,但小船却顽固地飘在海面。即使偶尔被狂狼卷得几乎要冲上天,或者左右摇曳得似乎下一刻就要倾覆,但它还是牢牢粘在水上,而上面的人儿也稳稳地把着船沿。
“嘿哟,嘿哟——海城的男儿哟——强有力哟——嘿哟嘿哟——”
柏成在努力维持平衡的同时,突然察觉自己的渔网在被往下攥。
这种大浪天气,一般的小鱼小虾早就跑没影了,还会有什么出没呢?
闪电劈落,雷声慢了片刻才轰隆隆传来,随后就是狂泼的大雨,一声声砸在船面,发出令人心惊的声音,害怕这船直接会被雨水撞垮。
柏成一个劲往上拉着网,他能察觉网里面有东西在动!
“嘿哟嘿哟——大鱼大虾快来咯~”
粗粝的网绳能将其他人的手掌划破,但这影响不了捕鱼的老手,他们的茧就是最好的手套和护具。他们将是时代最后的猎人,枪支不是他们的武器,渔网才是。
他们唱着歌谣,呼啸着的不是山川密林,而是星辰大海。
“让我看看哟——是金枪还是黄鱼哟——”
他扯着绳子,将其一圈又一圈绕在专门的板上。但是那网里的东西似乎很庞大,拼命地往更深处游动,将这条连狂狼暴雨都束手无策的小船扯了个半翻。
柏成迅速判断,自己移动到了船的另一头,将剩下的绳子绑在自己身上。他不停地往船上扯着渔网,到了这个地步,只有两个结局——船亡,或者鱼亡。
暴雨落下,有几滴大的雨珠砸进他的眼里,那力道让他不禁闭了闭眼。
雨水似乎想要将他的脸,连着这条船都砸得坑坑洼洼。但是他却出现一种奇异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