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突然游了上来，像是要撞击般，令柏君不禁闭上了眼。
“离开吧……快离开吧。”
它只是重复着这一句话，鱼尾轻轻扫过柏君的面庞，清凉似纱绢。
鱼尾停止了摇曳，它将头轻抵在柏君的发梢，像是依恋般。
“离开吧……”
柏君却觉得它的气息分外熟悉，好像曾经也有谁，这样近的凑近她的颈间，洒下了一片清冷的呼吸。
鱼尾一转，卧室变得靓蓝光丽，柏君面前隐隐出现了一道水幕——
一株妖冶而翠绿的藤藻从某只鱼的眼眶里生长出，明明飘逸柔软得似发带，却生生扎根在那眼球里，令鱼留下了火一般艳的血泪。
柏君想要上前看清楚，那水幕渐渐透明，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这是什么……”
柏君怔怔望着那血泪消失的地方，喃喃道。
“离开吧……小君。”
大鱼说完了这句话，就要穿过窗户游走了。
“你去哪？”
柏君连忙从床上下来，追着那条鱼的方向，却只见到黑漆漆的夜空。
顾不得穿鞋，她拿上手电筒跑到了屋外的木盆边，灯光一打，里面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那条大鱼，是真的吗？
第35章 凉茶
“史蒂夫，你昨天捡的鱼消失了。”
“啊？”史蒂夫摸不着头脑，“它不是在这吗？”
说罢，他指了指玻璃水缸，一只小巧的银鱼欢快地在水缸里游曳。
柏君一顿，眼神凝在那缸中的鱼身上，“哦，我刚刚看岔眼了。”
“确实，它这个颜色混在水缸里，不注意还发现不了。”史蒂夫挠挠头，“当时去采样本，看到老伯们卖鱼，这条小的直接就从鱼篓跳到我鞋上，赶都赶不走。”
果然，她的记忆和他们的不一样。
柏君走到屋外，蹲下来摸了摸那木盆。
如果是按照史蒂夫的记忆，那么这木盆是怎么被拖出来的呢。
她回头一望，发现蒂娜也起来了。
“柏，你起得好早呀。”蒂娜打着哈欠走到柏君旁边，“怎么，这么迫不及待想跟着我们去深海做调研啦？”
柏君摩挲着木沿，脑海闪过一瞬的画面——
“柏，你去仓库找什么啊？”
“找一个大盆子，用来装鱼。”
“oh，那得装多大的鱼啊……”
“至少两三米长吧，我感觉这一次和你们出海说不定就能遇上她。”
“Her？”
“是的啊，她可是最美的鱼……”
……
这些是从她的口里说出的？
柏君倚着门，头痛地捏了捏太阳穴，她可不记得自己有将鱼用代词“her”特指出来，还夸赞它美丽的事情。
昨天那就当是梦游了，现在这记忆都能混淆可不是小事。柏君觉得自己真的该去看看医生了。
“你们什么时候出海？”
“一周后。”蒂娜答道，“还要等艾森教授将他的科考潜艇弄过来。”
柏君有点诧异，“这么短的时间就能将它运过来吗？”
“不是你想的那样，教授他在这也投资有研究和制造机构的。”蒂娜眨眨眼，“忘了我跟你说过的吗？教授他身家丰厚，一艘小小的潜艇轻而易举就能弄到。
不过因为一些政策原因，我们只能短暂停靠在海城的湾头，主要还是去公海那一块科考。不过——”
蒂娜皱着眉头，“不知道最近安吉他们组是不是也发现了什么，比我们提前下海了。”
“别担心，你不是说艾森教授是最厉害的了吗？”
蒂娜展颜一笑，“当然啦。”
柏君拍拍她的肩头，看着屋内因为炎热早早打开了风扇的史蒂夫，“我去市场买点凉茶吧，那种饮料特别解渴降热。”
“那就感激不尽啦。”蒂娜往屋里走，“希望你回来时候，我已经做好了午餐等待你。”
“好，注意别让史蒂夫将厨房烧了。”
“喂——你们俩又在背着我说什么坏话。”
柏君笑笑，提起车钥匙离开。她知道海城最正宗的凉茶在哪，柏妈妈年轻时候还在那个茶馆帮过忙。以前都叫它阿姐茶馆，现在倒是更常称呼阿婆茶馆了哩。
驱车沿着熟悉的道路行驶，直到到了城中心，她停下车，从车里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大升矿泉水空瓶，专门用来接茶。
穿过几条巷子，看到熟悉的阿婆正在门口的桌子上晾着茶汤，柏君轻松一口气。
“阿婆，买凉茶哩——”
阿婆浑浊的眼睛仔细望着柏君，分辨了许久，又像是在脑海里那冗长杂乱的记忆里好不容易拨出了一段。
“慧芳啊……怎么还是这么年轻？”
柏君笑了笑，“慧芳是我妈妈哩，我是小君。”
“小君？”
老人粗粝的手摸上柏君的脸庞，“慧芳什么时候有的女儿啊……”
柏君的笑突然僵住，“……小时候妈妈经常带着我来店里喝凉茶，阿婆不记得了吗？”
老人摇摇头，“记不得咯，记不得咯。”
颤巍巍将凉茶舀起，“要多少哩？”
柏君默默将空瓶子拿出，“像以前一样装满。”
老人的记忆好像突然乍现了一瞬，“我单独给你舀一碗，在茶馆里坐着等吧。”
柏君怔了一瞬，“好……”
她从前就是这样，一边坐在茶馆里喝着凉茶，一边探头望着柏妈妈有没有接好茶的。
熟稔地捧着碗走进去，挑开门帘，没想到见到个意外的身影。
“艾森教授？”
“嗯？”殷言转过身来，笑道：“柏小姐也来这喝茶啊？”
“没想到艾森教授也知道这里。”柏君看着男人，昂贵的西装被他搭在椅背，将衬衫的袖口微微挽起，露出半截冷白的小臂，肤色是长时间在室内办公的人的标配。
不过是她的错觉吗？总感觉刚刚有什么青色的影子从他的手臂上略过，钻进了衣袖包裹处。
“我是海城长大的孩子，当然知道这家老字号凉茶铺子。”
殷言用那一双灰眸望着柏君，眼角的细纹并不影响男人的风姿。
“冒昧地问一下，令尊是叫柏成吗？”
“您认识我父亲？”柏君惊讶道。
“看来真是缘分呐。”殷言啜了一口凉茶，“你的父亲年轻时候经常请我吃赤尾煎饼呢。”
柏君失笑，“他就是喜欢带人吃海城特色小吃。”
“不过不得不说，海城的小吃味道真不错。”像是回忆般，殷言笑道，“其实我最喜欢的是叫做‘炸贝串串’的小吃，只不过现在很少看到了。即使能遇上，味道也不是以前那样了。”
“教授您可能记得的是王家招牌口味，只不过王老板改行了，现在海城的炸贝串串都是改良了的口味。”
“有点可惜呐。”舌尖顶了一圈口腔，殷言语气怀念，“有时候改良了，还比不上原来的。不过也有可能是时代发展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喜爱口味。”
“那看来我和教授是一代人，都喜欢原来的味道些。”
柏君端着茶，也坐在一旁慢慢细饮。
“柏小姐有去深海潜水的经历吗？”殷言问道。
“没有哩。倒是海城靠海，小时候顶多在这沿岸浅海处游个泳。”
“唔，那倒是有点可惜。我们的科考有潜艇机会到达比较繁荣的生物圈，蒂娜和史蒂夫都会潜水，他们就可以和鱼儿们一起嬉戏了。”
殷言面容温和，“到时候柏小姐就只能在潜水艇里和我一起无聊地坐着，透过窗看海底的生物们了。”
“这样挺好的，听蒂娜说您设计了更先进的传音设备，这次会用上吗？”
“柏说的是那套VE2-1的设备系统？”殷言忖思片刻，“是把它改进了不少，这次看能不能收集到更多奇妙的声音。怎么，柏对海底的声音感兴趣？”
柏君点头，“以前几乎没有机会听到那些奇妙的海底声音呢。”
“这次就有机会了。”殷言笑道。
……
“柏，回来啦！”
蒂娜连忙接过柏君手上的凉茶，“刚好午餐也弄好了。”
有点坨的海城版意面，飘着几片菜叶的汤（是冰箱里剩下的芹菜），还有打上了沙拉酱的豆腐，不知道是不是粥的褐色米饭……
柏君：其实也不是不能吃下去……
将凉茶盛出，“来尝尝吧，有酸甜味的，也有桂花味道的。”
史蒂夫先是喝了一口，“哇哦，真的是‘凉’茶，一下子就把燥热消下去了。”
柏君看着他俩大口大口喝着凉茶，“对了，刚刚我还遇见了艾森教授了。”
猝不及防，史蒂夫呛了一口，“咳咳，教授是让你来催我们的作业吗？”
“这倒没有。只提了一嘴到时候潜艇下水，你们可以潜水近距离观察海底生物。”
看着史蒂夫苦皱着一张脸，柏君不解，“怎么了？”
“他可太怕潜水了。”蒂娜凉凉道，“本以为这次是另一个组负责水下探测，我们组不用潜水，史蒂夫乐坏了。没想到教授一来，他还是躲不过这个命运。”
史蒂夫捞起自己后背的衣服，示意柏君去看。
一条长长的疤痕烙印在白色的皮肤上，很是显眼。
“看吧，以前潜水的时候遇上了大白鲨捕食，那牙齿直接从我背上擦过。”
“原来科考这么危险的吗？”柏君透过那疤痕，都能想象到那惊险的一幕。
“运气不好罢了。”史蒂夫将衣服放下，“本来防护是做好了的，只是没想到连声波和仪器都没能立即探测到它的踪迹，速度快如闪电，一下子从千米开外就窜了过来。”
“那这次探寻的海域会有大白鲨出没吗？”
史蒂夫耸耸肩，“这哪说得清楚。现在海域环境真是日益紊乱了，深海鱼都能在浅水出没了。”
“不过不用担心，有教授在。”蒂娜终于喝饱了凉茶，“早知道应该先吃几口面的，嗝——”
最后那一桌子的黑暗料理还是进了三人的肚子，虽然吃的过程异常痛苦。
下午闷热，蒂娜和史蒂夫都打算窝在屋里不动弹，柏君也本来打算小憩一会儿的。
柏君靠着抱枕，随意翻开几页杂志，正当视线开始模糊时，一个纤美的影子映在了纸页上。
“咦？”
她往窗外看去，薄绿的蝴蝶敛翅，悄无声息地停驻在窗边。
是自己小时候看过的那种蝴蝶吗？
柏君微喜，她还以为这类生物也随着西山岛的马兰花一样绝迹了。
午后的阳光甚是晃眼，柏君出了门，用手掌挡着阳光才能微睁开眼。
那蝴蝶去哪了？
一点绿色闪过，牵引着她走向了赤松林。
第36章 恶藻
几近寻觅，那蝴蝶终究还是消失在了林间。
柏君并不气馁，她知道这样美丽的生物还栖息在海城就行了。
不过这林子，倒是很熟悉。她还以为按照海城发展的规划，这一片早就被建设成新的风景林了呢。没想到还保留着原来的样子，甚至更加茂密了。
“小君。”
就在她要出去时，一道清冽的嗓音叫住了她。
听到这个声音，柏君肩膀微微颤抖，她缓慢的回头——
是那张令她魂牵梦萦许多年的面庞。
“林……林山。”
林山还如从前一样，穿着洁白的衬衫，面容端秀，形相清癯。那深邃的眼眸望着柏君，似乎暗藏了诸多未能道出口的话语。
柏君试想过无数次再见的场面。比如问林山这些年去哪了，或者为什么一直没有联系她，当初出海是真的吗，还是……
不过看着林山这么多年几乎未变的容颜，柏君闭了闭眼，脑海里闪过无数猜想，最后只默默吞下了疑问，道了句：
“我好想你。”
柏君上前一步，想环抱住少年劲瘦的腰。
“还是梦吧……”不然怎么什么都触不到。
柏君看着那修长白皙的手虚虚绕上自己的手腕，掩住心中的悲伤，佯装轻松道：“你是留在了海里吗？这么多年过去了才托梦给我，真不厚道。还不告诉我你哪天走的……”
“所以小君愿意替我完成最后的遗愿吗？”
“不是遗愿，是愿望。”柏君纠正道。
“好吧，我唯一的愿望。”
林山还似从前般迁就她，她实在想不到林山会有什么未尽的愿望。他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从未对什么事物有过浓烈的兴趣。
“离开海城吧，柏君。”林山神情平静，“离开一切靠海的地方吧，这就是我唯一的愿望。”
“为……为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