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会和那梦中的鱼说一样的话。
她是热爱而怀恋这方美丽的小城的,为什么她梦里的潜意识总在呼唤她,让她离开。
“为什么……都在叫我离开。”
林山缓缓伸出手,一株翠绿的青藻扎根在他的掌心。柏君顺着视线看去,那藻的脉络似乎延伸进了人的血管,吸食着温热的血液。随着血管的轻微跳动,它也有着呼吸频率般的颤动,潜伏着,寻觅时机从血肉里蓬勃而出。
“这是什么……”
林山没有回答,他用手指捣进了自己的掌心,似乎感受不到疼痛般,将那青藻连根从肉里拔出。鲜红的血液顺着手臂滑落,却没滴在地上,而是消失在了半空。
“小君,去到没有海的地方吧。那里不会有恶藻生存,不用害怕它长到人的身上,带来痛不欲生的感受,不用害怕自己的躯壳为它所占,变成行尸走肉……”
恶藻?
柏君视线凝在那一截青绿的植物上,即使刚刚林山才将它从血肉里拔出,但转瞬它遗留的支脉又迅速生长出,比先前还要深的扎根进了肉里。
“如果哪一天你看见了类似这样的生物,千万不要用手触摸。”
林山的声音越来越轻,等到柏君回过神来,将视线从恶藻转移时,却发现少年的身影变得模糊了。
“你要走了么……”
林山摇摇头,“我会尽我所能的,长久陪伴在你身边。”
清脆如玻璃碎裂般的声音从他的心口传出,哗啦啦,一整个人变成了漫天的幽蝶,凌乱地飞向林间的各个角落。
柏君看着这瑰丽的景象,脑海里闪过一个荒谬的猜测。
……
眼睫轻颤,视线慢慢回归到了一点。看着摊在怀里的杂志,没有蝴蝶的阴影,也没有什么奇特的画,柏君微不可闻长叹一声。
她望向窗外,日暮西沉,已经是傍晚的景象了。
“柏,快来,教授他拎着烤鱼来探望我们啦!”
柏君失笑,明明这些天还因为艾森教授留下来的冗杂作业而不同抱怨呢。
“来了。”
殷言将衬衫的衣袖挽起,便于做事。他指导着史蒂夫将烤鱼装盘,撒葱花和孜然,看到柏君来了,温和笑道:“这次买的烤鱼一定是海城的老味道。”
“嗯,是李记招牌烤鱼,我还以为他家也早就不干了。”
“我以前年轻时经常来海城吃他家的烤鱼,现在店面已经传到了孙子辈了,不过味道还是一样的。”
殷言转头看向蠢蠢欲动的史蒂夫,“吃得太烫会增加口腔和喉管患上疾病的风险。”
史蒂夫:突然乖巧jpg
蒂娜在一旁大笑,帮着柏君一起去厨房拿餐具和刀叉筷子。
晚上,他们就在屋外搭了个简易的帘棚,鲜美的烤鱼不一会儿就被消灭完了,令殷言后悔不多买几条。
他是真没想到来海城这些天,史蒂夫的胃口又变大了。
柏君看着还没吃尽兴的众人,想起家里还有个多年不用的烤肉磁锅,于是将它找了出来。幸好冰箱里还剩下不少食材,白天蒂娜做饭也没有使用那鲜牛肉。
将就烤鱼的签子将肉和菜蔬串上去,配上自己调的蘸料,得到了众人一致好评。
“所以说,艾森教授居然是出生到少年时期几乎都在海城啊。”蒂娜惊讶道。
“我还以为教授您是跟着家人来到每年固定来到海城度假的。”
“那个时候哪有度假的说法。”殷言抬头望着天,“到处都是硝烟战火,海城算是少有的清静地方了。”
柏君静静坐在一旁,听艾森讲述曾经的海城模样。
“所以就是这个原因才选择了海城吗?”
“不,主要还是因为海城是最靠近那一片海域。”
看着他人不解的神情,殷言缓缓道,“我的母亲热爱大海,她喜欢沿海城市的海风气息,所以一家人就短暂定居在了这儿。”
“说起来还没有听过教授讲述父母是怎么相遇的呢。”蒂娜十分憧憬那个时代的爱情故事,比如不同国别的恋人是怎么突破束缚相遇在一起的。
殷言沉默片刻,“他们是在海上相遇的,回国的父亲发现了漂流在海面的少女,将她解救上船。之后才知道,她是贝尔法斯特尼克号最后的幸存者。”
蒂娜后悔自己为什么提起这个沉重的话题,那场浩劫般的沉船事故在后世广为人知。
柏君却回想起自己曾在哪里看过这位幸存者的肖像,好像也是灰眸,模样端丽极了。只不过生平简介里似乎没有提到过海城,并且红颜早逝。
而且她还曾经是个电影演员,因为那惊艳的容颜曾引得不少人思慕,出演过最广为人知的那部电影在最后获得了金奖。只不过彼时斯人已逝,引得无数人扼腕叹息,纷纷窥探起佳人的生平。
她消失的那十几年,原来是在海城吗?
“不过也多亏了她,这么多年过去,我也像她一样对大海始终抱有好奇与热爱。”
殷言语调轻松,自然地转移了话题,“下周的出海,任务可不少哦。你俩都准备好了吧?”
史蒂夫和蒂娜心里一紧,慌忙点头,默默藏下其中带着的几分心虚。
“最新的声呐系统已经装上了潜艇,史蒂夫你完整调试过参数,熟悉各种操作杆了吗?”
“蒂娜,那一套超音波设备你能上手操作了吗?”
“我还改进了VE2-1,希望到时候你们能将收集的数据稳定精确地记录分析……”
几问几答,史蒂夫和蒂娜已经不自觉垂下了脑袋,生怕教授再来几句灵魂提问。
“好了,你们这几天好好准备,希望在潜艇考察时不要出现什么难以弥补的失误。”殷言笑道,“这次普兰和迈克都没有跟来,我可只有你们两个助手。”
看着史蒂夫有点不自信的神情,殷言说道,“听说隔壁组教授收的关门弟子安吉和凯尔文这次也是担任一助二助的位置呢。”
史蒂夫眼里迅速燃起斗志,“教授放心,我和蒂娜一定会认真对待这次任务的。”最好把隔壁的凯尔文比下去,挫挫他的锐气。
“唔,那样就再好不过了。”
……
告别了学生,殷言没有选择立即打车回到住处,而是从柏君家不远处的小道离开了。
这条小径十分隐蔽,是他年少时常走的。偶尔会遇上打鱼回来的柏成,一大一小踩着这石子慢悠悠走。
后来他告诉了黛姬,这条路能更快到达海岸后,黛姬也常走这儿。雨天湿滑,但只有他摔倒过,黛姬明明一副柔弱的模样,但在雨水天气竟然奇异的精神。
她对天气的预知力,比出海几十年的渔民还要准确。
其实,没有那一次将他推入海中的事情,他和Titus也早该注意到的。
她是那么的向往海洋,稍微离开远了点就心脏抽疼,比之海底的鱼儿还要离不开水一般。
更别提在她离开后,找上来的外祖亲戚,竟无一人能和他的血缘对得上。
殷言永远都记得,当时失去父母和爷爷的他来到异国土地,以为自己能寻到新的依靠时,那些凑上来的陌生脸庞从嘘寒问暖到冷漠无视,只需要短短一瞬。
从去检验DNA到出来结果,为期三天。
这三天里,他以为自己真切体验到了呵护和快乐,却没注意到众人虚假面具后的神情。
没了血统证明,黛姬原先的财产迅速被转移,甚至连他手里的那一个木匣子都不放过。他也被送进了公益机构,很长一段时间都在虐待和歧视中生存。
而那装满蔚蓝珠子的匣子,在某个不为人知的顶级会场,拍卖出了高价……
这些都是殷言成年后知道的,作为前途光明的天才经济学家,他也被这个会所秘密邀请,为新一场拍卖的与会者增添点学术的光辉。
那里只拍卖最顶级,最稀有,最华贵的藏品。那奢华辉煌的会所,像是独立在法律之外,每一件拍卖品拿出来都能震惊世界。
全套健康完美的,似乎有源源不断再生力的器官;一笑勾魂,闻名全世的魅力女郎;能迅速扩散开来的疫病菌母;顶级制造的拥有极端威慑力的特殊武器;刚刚去世的获得诺奖的科学家的大脑……
由于门槛极高,每一场都只有寥寥几件拍卖品,于是因缘巧合得到往年拍卖记录本的时候,他只花了几分钟就看完了。
但在翻阅到最后一页的时候,那盛入眼帘的事物和字迹却使得他长久的恍惚。
【人鱼泪——已知功效:服用可延年益寿,磨碎成粉可生肉活骨。】
【拍卖价:600万美金/粒】
他看着图中熟悉的珠子,目光也长久徘徊在那图下的小字上——
【根据137年前,已知人类抓捕的第一条类人鱼生物实验得知,它们全身上下都是宝藏,尤其是颜色各异的眼珠,拥有科学难以解释的特异功能。希望目睹此类生物的宾客能提供信息,届时将有丰沛酬劳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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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蜃楼
殷言眺望着夜色里的海洋。他拿出上衣口袋里的怀表,那里有一个小机关,打开后就能得到一枚价值六百万美金的珍宝。
他将那枚唯一剩下的人鱼泪握在手里,它曾陪伴他度过无数个漆黑寒冷的夜晚,无论是在异国他乡还是在艰难困境中,它都像是一盏光,虽然偶尔会黯淡几分。
他从前还真的相信了黛姬的话,以为这就是平平无奇的好看些的珠子。没曾想他收集的那满满一匣子,都是她的眼泪所化。
黛姬在岸上,从来都是那般痛苦吗?
童话故事里,为了上岸行走,人鱼需要将自己的尾狠心剪开,忍着钻心的痛苦将其变成人腿。即使以后上了岸,每走一步心脏都会抽疼许久。她们甚至也不能开口说话,因为那瑰丽美妙的嗓音与巫婆做了交易,换取了上岸的机会……
可是,人鱼化作的黛姬,为什么还是会沉逝在大海里?
殷言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的场面。
他只是去寻个伞,迎来的却是至亲的推攘。
那一刻,黛姬的眼神是惊人的冷漠,像是看待被人随意踩死的一只蚂蚁般,无动于衷地看着他溺进深不见底的海洋。
冰冷刺骨的海水席卷了他仅有的温度,他惊慌地拍打着海水,努力将自己浮到海面,却又一次又一次被狂浪拍下去。
看向黛姬,却只见她失望地垂眸。
是因为……自己没法在海里呼吸吗……
雨水混杂在遮天的风浪里,像是冰雹一样从天上不停砸下来,砸得他的眼睛都睁不开。他却固执地望着黛姬,不相信她会眼睁睁看着自己溺下去。
许多年后他才隐约有个猜想,那时的黛姬可能就是想带他一起离开,却发现他没有继承天赋,于是才露出那般失望的神情。
待他被人救上岸,挣扎着去拉住黛姬的裙角,她又似从前般温柔亲切了,仿佛那一瞬间的冷漠只是他幻视了。
黛姬轻轻拉起他的手回到了家里,安静等待殷墨回来。
他彷徨,恐惧,却又鼓起勇气将这一切掩盖,不让殷墨发现异常。
没想到几天后,在那一场百年难遇的猛烈台风晚上,黛姬独自驱使着那艘天蓝色的小船,漂泊进入了深深的海洋。
他难以描述那是怎样混乱的一个夜晚。除了狂风暴雨,和倒伏的树林砸向地面或屋顶的剧烈响声,就是那害怕海啸将要袭来的深深恐惧了。
殷墨是首先发现异常的人,他连忙起来点亮烛火,却没有看到黛姬的身影。
榻上留有余温,他随手一拂,无数珠子就落在了地上,发出许多串清脆的响声。
床头摆放的一扇贝壳下面,静静压着张字条——
【Οποταπ?? κλ?φτη? θαμετανο?σειεπιτ?λου? στου? θεο??】
殷墨死死捏住黛姬留下来的那张纸条,疯了般夺门而出。
席卷进来的狂风刹那就吹灭了屋内唯一的光源,殷言只敢默默蜷缩在角落。
他胆怯,慌张,只敢在心里祈祷殷墨能将黛姬找回。
那是一场百年难遇的台风,他隔着窗,能看见不远处有几户人家的房子轰然倒塌。用石头建造房屋的海城,在这一晚经历了前所未有的损失。第二天,幸运的人们从屋子里出来,看见的除了遍地的被风浪卷上岸的海鱼,就是那凌乱的废墟。
他们慌忙地将压在石头和树木下的人们救出,谁都没有注意到那角落处,一栋半塌陷的房屋里有一个瑟瑟发抖的男孩。
那个晚上,除了疯狂的自然的声音,没有任何一个他熟悉的气息在身边。
他想象,自己若是被压在这巨石铸造的屋顶下时,殷墨能不能将他挖出来;他想象,在这恶劣天气中的黛姬,该攀附多么宽大的一棵大树,才能不像一朵蔷薇花般轻易被风卷走;他想象,若是第二天一早,殷墨和黛姬都没有回来怎么办……
果然,一语成谶。
他迷迷糊糊地睡着,梦里有轻柔如歌的吟唱,那瑰丽的声音像极了黛姬的嗓音。可他深知那不是,黛姬从不会说出那么长的话,要知道,他是多么想听黛姬在他耳边轻轻念睡前故事啊。
这轻柔温暖的歌声连续半个月萦绕在他的脑海,即使在他看见殷墨溺水的尸体时,那歌声也未曾减弱。
海城里认识他的人和他所教导的学生们都前来吊唁,安慰这对夫妻的遗子。而殷言只默然地望着男人的尸体。
泡白浮肿,一点也没有那风雅绅士的姿态了。
殷墨手里紧紧捏着的,除了那已经被海水泡烂的纸条,便是黛姬那晚披着的丝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