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柏麟的心不受控制地下沉，他觉得自己似乎窥见了某些他前世不知道的隐秘。系统适时出声：“叮咚，检测到满足回忆触发条件，即将为你展示：战神的结局。是否现在观看？”
柏麟沉默了一会：“不，还是等我回到中天殿再看吧。”以免他接受了一些过于刺激的画面而当众失态。系统从善如流地等柏麟回到中天殿后才开启回忆播放模式。
柏麟只觉得感到一阵穿梭时空的晕眩，便来到了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柏麟发现自己在以一种轻飘飘的，近乎全知全能的奇怪视角看待这个回忆的世界。他仿佛和四周环境融为了一体，无处不在。
他用了好一段时间才适应了这种视角，“好了，你看那……”他顺着系统的提示望去，心念一动便来到了放着婴孩的屋子里，两个小女孩正在呼呼大睡。而后一道柔光闪过，高贵美丽的芾黎缓缓落入屋中，走近了其中一个小女婴。
“这里是……少阳？那躺着的那个孩子，就是褚璇玑了。”柏麟环顾四周，依据眼熟的风格得出了结论，系统对此表示了肯定。那么芾黎来此，是想做什么呢？柏麟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月光下，芾黎的周身蒙着一层柔光，更衬得她气质飘渺，眉眼如画。
她低头凝视着毫无所觉的女婴，神情淡漠高远，却看得柏麟一阵心惊。褚璇玑是战神历劫的最后一世，若是出了什么差池，那战神就再无回天的可能了。芾黎究竟对战神做了什么，为何他下凡渡战神之时毫无察觉？
芾黎伸出手指轻点女婴的眉心，一道灵光没入其中，睡梦中的褚璇玑即便没有六识，也皱起了眉头，额头不断有汗珠渗出。她的周身突然蓝光大胜，像是困兽犹斗，但褚璇玑目前到底只是个凡人女婴，又能调动多少战神之力呢？
芾黎居高临下幽幽地看着蓝光明明灭灭，最终归于一片虚无。她略弯了弯嘴角，声音里带着古怪的情绪，讥讽不屑皆有，还要添上几分愉悦：“……战神呐……利用你屠尽修罗的是柏麟帝君，告诉你残酷真相的是天帝，你若是要报仇，只管找他们便是了。为何要揪着南天不放呢？”
柏麟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告诉战神真相的……是天帝？！可天帝为何要这么做？芾黎知晓此事，她在其中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方才她对褚璇玑施的，究竟是什么法术？
芾黎低低笑了几声，声音缱绻温柔，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你不是……一直想要一颗真心吗？那我就成全你好了。从今往后，这世上再没有战神，就只有凡人褚璇玑了。”
她是将战神的元神锁在了褚璇玑体内？柏麟愕然，战神历劫期间，意识本就虚弱沉睡，这样一来，根本不能和褚璇玑抗衡，只能无声无息地被褚璇玑吞噬影响，最终消散。怪不得，怪不得这一世战神的性子同前九世大不相同，他原以为是没有六识的缘故，不曾想还有这番缘由在！
柏麟心情复杂，他下凡渡战神原来是渡了个寂寞，难怪后面发生了那么多事，便是罗喉计都破开琉璃盏和褚璇玑合而为一，战神的意识都不曾出现过！战神的意识被褚璇玑吞噬，自然战神之力也就转移到了她身上，所以她才能以一介凡人之躯召唤定坤和战甲，使用九天玄火。
芾黎动听的声音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恶意，娓娓道来对战神……或许称她为褚璇玑更合适……的命运的安排：“我那弟弟羲玄，天上地下都追着你不放，已然为你死了九次了。我这个做姐姐的，也实在看不下去了。这最后一世，我便全了他的执念，赐你们一段好姻缘。”
她慢条斯理地从袖中拿出一根红线，绑在了褚璇玑的手腕上，柏麟感应到红线另一端连着的，就是禹司凤。这红线品相不凡，似是沾染了上神的精血，掺入了一缕不疯魔不成活的情念，看得柏麟直皱眉头。
这红线邪异得很，自眼前消失后缠绕在褚璇玑的琉璃心上，更是在琉璃上催生出了一颗肉芽。柏麟脸黑了，难怪褚璇玑当初没有六识却能为禹司凤种出心灯，难怪褚璇玑后来为了禹司凤罔顾天下苍生要开琉璃盏，难怪褚璇玑越来越不受控制！
芾黎冷笑了一声：“一把刀也想拥有自我，真是可笑！好好珍惜这最后一世的凡人生活吧，什么时候你的琉璃心生出了血肉，也就彻底坏死了。届时你非人非仙，非魔非妖，不入轮回，肉身坏死后只余魂体飘荡在世间。而那些与你有仇怨的家伙，便会循着你的气息找来，向你复仇。对你的下场，我可是期待地很呢！”
至此，柏麟才全部明白了芾黎对战神实施的报复，她的好友怀晏死在了战神手中，她便要战神付出千倍百倍的代价！死在她眼里根本算不了什么，她要让战神尝尽苦痛却求死不能。于是，她先是将战神意识囚禁在褚璇玑体内，让其看着自己一点一滴地被吞噬，最终成为褚璇玑的一部分，再也没有自我。
接着，她用红线让这一世的禹司凤和褚璇玑为情所困，结为连理。等他们与全天下对抗，自以为获得了人世间最大的幸福后，又给他们重重的一击。本以为死后能回归仙身的两位惊然发觉，褚璇玑的元神被锁死在了肉身里，绝无成仙的可能，只能浑浑噩噩地变成魂体游荡。夫妻分离，阴阳两隔的苦痛就足以压垮这对小情人了。
这还没完，褚璇玑的琉璃心长满了肉芽，不能再用了，于是她变成了游离于三界之外的一个怪物。而那些死在她手上的神仙也好，修罗也罢，甚至凡人，都会像闻到了腐肉味道的秃鹫般袭来，啃噬她的魂体，消磨她的魂力。
它们不能杀死褚璇玑，却可以令她逐渐丧失自我，再也想不起所有和羲玄的一切。好不容易守得云开见月明的羲玄在这种状况下会是何等绝望悲伤，面对每一日都遭受惨无人道的折磨并且逐渐忘记他的爱人，只怕比诛心还要难过。最后他的结局肯定也不比褚璇玑好多少。
难怪系统说他最好不要知道他们的下场为好，这般惨烈的结局，柏麟也不知该说什么了。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不平静道：“你带我去千年后三界毁灭的那段时间，穿过我的……那个被啃噬地面容不全的魂体……不会就是……就是……”
系统回应地很确定：“不错，那就是褚璇玑，或者战神和褚璇玑的混合体。”柏麟沉默了，他知道自己下凡渡战神的事芾黎应当也知晓，那她是以一种什么心态看着他兢兢业业地教导褚璇玑，为褚璇玑劳心劳神到头来什么也得不到，甚至连自伤也无济于事？
她是会觉得他站在战神那一边，是害死她朋友的帮凶，所以饶有兴致地欣赏他做无用功的狼狈姿态；还是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只是在心里嘲笑他的无知，像看笑话一样看他孤注一掷地进行必输的赌局，把他当成这出戏上意外出现的丑角？
一想到自己自以为瞒过了天界所有人，甚至蒙蔽了天机，不惜跳诛仙台去做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自始至终都不知道自己不过是旁人眼中的小丑，柏麟就隐隐有要吐血的冲动，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席卷了他。
芾黎当真……让他无话可说。
这段回忆还在持续播放，肆意摆弄了战神命数的芾黎回到自己的宫殿，长而卷翘的睫毛小幅度颤抖了几下，突然呕出一口鲜血。也是，她这般插手凡间事宜，又费力遮掩天机，如何会不受到反噬？
芾黎闭了闭眼，身边的青鸟侍女川素大惊失色地替她擦拭嫣红的唇，急切道：“殿下，小仙立刻替您去叫医官！”芾黎摇了摇头，平静淡漠道：“不必了。他死了，我为他痛一场，也算留个念想。”
熟悉的晕眩感袭来，柏麟睁开双眼，意识回到了中天神殿。他揉了揉眉心，静默地坐了一会，直把系统吓得以为他遭受太大打击而自闭了。
突然，他起身朝外面走去，系统急急喊道：“冷静，冷静啊！我知道你现在受到了很大的冲击，但你也不能……不能……”不能对女鹅动手啊！柏麟面色奇怪道：“我只是想叫医官去给芾黎看看身体，她那么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身上也带着什么反噬之类的伤。我有些放心不下，你想到哪去了？”
系统讪讪道：“啊，这样啊，那没事了……没事了……哈哈……哈哈……”柏麟脚步不停，声音沉稳：“你放心，我分得清过去和现在。”经医官查探，芾黎现在健康得很，身上根本没伤，柏麟心中松了一口气。
十分配合的芾黎在做完检查后突然抬眸瞧了他好一会，眼神好像看见了什么新奇的玩意一般。柏麟下意识问道：“怎么了？”芾黎笑着摇了摇头，慢吞吞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今日好像有些不一样。”
“叮咚，好感度加三，当前好感度为四十二。”
？？？
作者有话要说：
假期最后一天加个更，纪念我可怜的三天国庆“长”假。
第13章
好感度莫名其妙又涨了一些，但柏麟目前没什么心思去探究这个原因，他又回到中天殿思考神生了。芾黎说是天帝告诉了战神她的来历，联想到天帝对修罗族和妖魔族的暧昧态度，以及后来他是因失道而死，柏麟对此已信了七八分。何况芾黎根本没有要说谎的理由，柏麟心中暗自又提高了对天帝的提防。
天帝到底想做什么？柏麟皱眉，战神是他一手所造，天帝当初就知晓此事，他等战神屠尽魔域后告诉她这个消息，难道是冲着他来的？魔煞星，战神，天帝，芾黎还有他自己……柏麟抽丝剥茧，仔细分析，最终得出了一个他觉得八九不离十的结论。
系统看他长时间不说话，脸色忽明忽暗，不免有些担心道：“你不会因为那个回忆，开始讨厌芾黎了吧？”柏麟缓慢地摇摇头：“我说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而且，我今日还能在这和你聊天，最应该感谢的，不应当也是她吗？”
系统听着他说这几句话的语气口吻与平日大不相同，声音忐忑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柏麟隽秀清俊的面容上没什么表情，无端端瞧着令人有些害怕：“我们，不都是天道的棋子吗？”
他如昆山玉碎的声音里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和落寞：“芾黎是天道择定的三界共主，天道为了达成这一目的，自然要想法子替她扫除障碍。而三界之中能威胁到她的，不就只有魔煞星，天帝和本君了吗？”
“先是利用本君和魔煞星的朋友情谊让本君除掉魔煞星；再让天帝借羲玄和战神之手除去本君；如此一来，天界诸仙便能看清天帝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真面目，用本君的死将天帝拉下神坛，再以失道为由顺理成章用天雷除去天帝。如此，芾黎不就能如天道所愿当上三界之主了吗？”
一向话多的系统此时沉默了，但沉默恰恰证明了柏麟所言不虚：魔煞星，天帝还有他，不过都是天道择定的芾黎的垫脚石罢了。他摇着头笑了笑，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只可惜，即便一切都如天道算计的那样发展，但芾黎的表现却超出了祂的预料。”
“天道没有算到，芾黎因本君之死，还有许多其他因素，非但没有成为三界共主，反倒还认为三界不堪拯救。她性子执拗自我，寻常方法对她无效，于是天道便又想到了我。祂觉得我可能对芾黎有不一样的影响，所以希望我能回到过去替他修正这一切，让芾黎回到祂设定的道路上。我说得这些，对吗？”
系统犹豫了一会，像是破罐破摔道：“事情和你说的……差不多……你怎么这么聪明啊……
”它嘀嘀咕咕，委委屈屈地叹气：“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你要是不想继续做任务……我……”
柏麟摇了摇头，温和的声音又恢复了些温度：“我为什么要放弃任务呢？”系统卡住了：“……啊？”柏麟哑然失笑，原先那股淡淡的惆怅仿佛被他尽数抛去，再无痕迹：“你没听错 ，我不想放弃任务。”
系统有些语无伦次：“可是，可是你已经知道了啊……你难道就不觉得不公平……不会……不会怨恨……你……为什么？”柏麟此刻已经收敛好了情绪，眸中闪烁着坚定，显露出震撼人心的圣洁和尊贵。
系统显然被镇住了，柏麟平静道：“我有什么好怨恨的呢？天道所做的一切，必然是为了三界。倘若牺牲少部分能保全大多数，我自然是没有意见的。而且，芾黎的优秀，我也看在眼里，她确实值得。”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神？他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几乎不曾考虑过自己，都是为了他所守护的三界苍生。牺牲少部分保全大多数，听起来虽然可以接受，但若是自己是被舍弃的少部分中的一员，谁又不会心生怨恨，觉得不公呢？
更不必说，被牺牲者甚至还不能留下一个好的，供后人瞻仰的名声，而是要带着屈辱，误解和被中伤的心碎于众目睽睽之下献祭自我，徒留狼藉。这该是多么痛心绝望的一幕啊！
而这个想明白了一切真相，知道自己不过是棋盘上的弃子的神明，没有如系统所料放弃守护，冷眼瞧着另一颗棋子偏离轨道，让持棋者后悔。只因他明白，棋盘上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赢，而这，也是他所期盼的。
系统觉得自己要是有实体的话，此刻应该已经流出眼泪来了，它模拟着哽咽的声音道：“你真是……让人无话可说……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种神啊！难怪……那怪……”
柏麟甚至还分出了安抚系统的心思：“虽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应该没有你想的那么无私。守护三界一直都是我的使命。而芾黎，某种程度上她让我得以重生，我应该感谢她。这两个原因，就足够让我继续任务了。”
系统抽噎道：“你怎么……怎么这么好啊……呜呜呜……我……我都有点不忍心了。”柏麟眼里带上了些笑意：“先前我一直觉得你对我有所隐瞒，想必就是这件事吧。本来我也只是猜测，但看你的样子，我猜对了。”
“……啊？”系统哭泣的声音卡到一半，显得很滑稽。柏麟见它终于停止了让自己有些不适的脑内哭泣，翻出一本小册子道：“至于‘战神的回忆’，往好处想，芾黎会为了朋友的死对战神展开报复，更证明她的情感虽然淡薄，但还是存在的。她对自己认可的朋友是有守护的欲望的，所以才会感到痛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