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想她的那一次,跟她一起站在廊檐下看了半天的雪。”
江以北望向苏酥,脸上吊儿郎当的神情不见了。
“我这人挺操蛋的,一个人独惯了,喜欢那姑娘,却不想着多花些时间把人追到手,明明有一百种方式可以向她表白,我却用了让她最没安全感的那一种,在她那碰一次钉子就拍屁股走人了,这大概就是所谓傻逼的迷之自负吧,我用四年时间为当年的自负和骄傲买了个教训,明白了要媳妇就不能要脸这个人生道理。”
柳昆池异常的荷尔蒙又发作了,她忽然抓起一把面巾纸捂住了脸。
江以北顿了顿,朝一直怔怔看着她的苏酥勾唇笑了笑。
“我错了,媳妇。”
苏酥在柳昆池如丧考妣的哭声里朝江以北挑起眉头轻轻笑了。
要说错,苏酥觉得自己也曾经错得离谱。
她想起江以北补结婚那张票时向她说过的话,“从前的日子要不回来了,好在往后的日子还很长......”
她是真的很期待余生将要和他一起走过的每一天啊。
只嫌日子不够长。
第九十五章 100
半年后,苏酥在李小燕和孟朝朝的双重施压下还是披上了婚纱。
苏酥那边有一大家子亲戚,所以婚礼是在西安办的,江征再不靠谱也把自己收拾出个成熟稳重的慈父形象,和林小枫一起登门见了亲家。
李小燕和苏文祥已经办了离婚手续,财产平分,李小燕没要她生活了半辈子的这套房子,搬到了另一套房子里。
为了面上好看,李小燕去了苏文祥那边,和他一起在家里接待了江以北的爸妈。
李小燕见到林小枫,原地变成个结巴,很没出息地对林小枫说:“你你你是我的偶像啊,我留了好几年你那个发型,就是在那个什么电视剧里的发型。”
送走林小枫两口子之后,李小燕对自己刚才的谈吐很不满意,坐立不安,恨不得重来一次,把女方家长该有的矜持和雍容华贵彰显出来,可惜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收是收不回来了,于是李小燕迁怒在了苏酥身上,扬言要把她打死。
婚礼前林小枫和江征宴请苏酥这边一大家子亲戚,苏酥后来听苏茜说,大伯母回家以后失眠了好多天。
婚礼是孟朝朝一手策划的,苏酥不懂她一个生意人怎么那么闲,不过也幸亏有她,苏酥和江以北这边的同学朋友被她安置得井井有条,柳昆池挺着硕大的孕肚跑来凑热闹,陶欣和蔡琳琳一同瞧上了江岚,可惜小狼狗那阵子有女朋友。
婚礼办完,苏酥和江以北累成了两条狗,孟朝朝却跟打了鸡血一样兴奋,苏酥觉得孟朝朝是把她和江以北当芭比娃娃摆弄着过瘾了。
一年后,苏酥的剧本拍成了网剧,成绩不温不火,她的新剧本也在那时完工了,是讲一个农村女孩大学毕业以后回到家乡,和几个志同道合的好朋友把一个穷山沟沟变成幸福家园的故事。
这个题材很新颖,老高把剧本卖了个好价钱,苏酥拿到一笔还算丰厚的稿费,嘚里巴瑟地请江以北去米其林餐厅吃了一顿,两个人吃了五千多块,愣是没吃饱,从饭店出来后又找了家烤串店,一边撸串一边喝啤酒,这才慢慢安抚住被创意菜矫情哭了的胃。
两年后江以北那幅以敦煌题材为背景的岩彩画在一个国内外知名的画展上获得了关注,他画的全是名字,却给那幅画定名为“无名”,那幅画后来在香港拍出了一个可观的数字。苏酥刚刚觉得自己在经济上有点扬眉吐气了,就被江以北轻松碾压,只好更加努力地码字。
三年后两个人迎来了婚后第一次矛盾,起因是苏酥在江以北手机上发现了一条暧昧短信,苏酥看了一眼就把他手机扔到一边,胃里忽然像吞了一块大冰坨。
她在写字楼加班到晚上十二点,江以北发信息她不回,打电话她也不接,江以北开车到写字楼下等她到半夜,她却叫了辆出租车直接回了家。
江以北莫名被冷暴力了一天,气得也不想理苏酥了,索性睡在了沙发上。
早上苏酥去卫生间洗漱,门突然被推开,江以北顶着一头山雨欲来的起床气把苏酥从卫生间扛了出来,扔在床上不由分说压了上去。
苏酥死活不让,一边推他一边说:“你跟别人搞去。”
江以北目光沉沉的,压着怒火问她:“跟他妈谁搞,你推荐一个。”
苏酥:“你手机上不是有现成的吗?”
江以北跳下床拿来手机扔给苏酥,“哪个?”
苏酥翻出那条微信,冷笑着念了出来:“想念你的微笑,回味你的味道,脱掉你的外套,抚摸你的粗狂,控制我的心跳,压抑我的狂躁。”
苏酥读到这里已经想把手机摔到江以北脸上了,冷冷说:“还读吗?”
江以北冷笑,“读,干嘛不读。”
苏酥往下翻,继续读道:“想想我的需要,还是把你干掉......啊我的蜂蜜小枣,啊我的甜腻红豆,啊我的蛋黄鲍鱼干贝肉粽,端午快乐!”
苏酥:“......”
江以北三天没理苏酥。
美食诱惑,言语撩拨都融化不了家里这个大冰坨,苏酥心一横,穿上了三年前在海螺沟死活不肯穿的一块面料,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推开了次卧的房门。
好在第二天是周末,苏酥睡得昏天黑地,被子外面一截细腻的脖颈上全是昨晚疯狂的痕迹,快中午时江以北进来叫她起床吃饭,苏酥裹着被子滚到床边,睁开眼睛第一句就是:“以后我们不冷战了行吗?”
江以北蹲下来,正色道:“尝够冷战的滋味了?”
苏酥点点头。
江以北:“好吃吗?”
苏酥摇摇头。
江以北在她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
他们以后真的没有再冷战过。
五年后江以北去日本交流岩彩画,和杜灵,叶佳朋同行,在那边呆了三个月,这天叶佳朋在酒店附近发现了一个酒吧,做了一天画之后想拉江以北和他一起去找点乐子,江以北收拾起画具,起身说:“不去。”
叶佳朋:“我跟你说,里面好多妹子都很卡哇伊。”
江以北朝他不屑地一挑眉,“单身狗去的地方,有什么稀罕的。”
叶佳朋:“那你说说你们这种已婚人士去哪里消遣?”
江以北:“回酒店房间啊。”
叶佳朋:“干嘛?”
江以北扔下一句 sex phone,转身晃悠走了。
别以为他忘了在敦煌时,这小兔崽子想要勾搭他老婆的狼子野心。
对阶级敌人的降维打击,他从来都不手软。
十年后,江以北和苏酥一起送女儿去小学报到,两个人站在学校门口,看着他们家小姑娘背着小书包,一步三回头地汇入了一群小豆丁里,背影消失在了教学楼门口。
苏酥想起什么,忽然嘿嘿乐了。
江以北:“乐什么呢?”
苏酥:“有个顺口溜你听说过吗?一年级的小豆包,一打一蹦高,二年级的小辣椒,专打小豆包。”
江以北不放心地问:“那怎么办?”
苏酥笑着说:“你女儿是个例外,她是个小菜刀,不给你惹事就不错了。”
两个人忍不住笑了,江以北突然说:“赶紧的。”
苏酥:“干嘛?”
江以北:“回家,我都多久没听你放声叫床了。”
苏酥:“......”
怀孕的时候,她总听李小燕说,等这孩子一出生,所有人对你来说都就不重要了,你的全部精力都会放在这个小东西身上。
也是奇了,苏酥直到现在还没体会到李小燕跟她说的这番话,她最喜欢的人还是江以北,最想一起消磨时间的人也还是他。
十五年后,老高跻身制片人行列,在影视圈玩起了大钱,苏酥有了自己的剧本工作室,好剧本都是先紧着老高挑。
老高的资产成几何倍数增长,有次跟苏酥一起吃饭时还调侃她有没有后悔错过了一座金山。
苏酥笑着说:“你可拉倒吧,就你那些小四小五小六小七,金山还不够瓜分的呢。”
老高的金山没来得及被小四小五小六小七瓜分,就在一次错误的投资决策里打水漂了,砸了上亿拍出来的破玩意,在网上收获铺天盖地的群嘲,成本连一半都没收回来。
电影立项时苏酥就劝他剧本扛不起来,老高不知哪根筋搭错了,迷信顶流小鲜肉的号召力,结果赔了个底掉。
苏酥的工作室那阵子搞了一个剧本,很适合拍成动画电影,故事讲一个患有自闭症的小提琴家和一个单亲家庭小孩在一个暑假相识,成为忘年交的故事。
剧本好到苏酥半夜想起来就睡不着觉。
她把剧本给了老高,江以北客串了一把宫崎骏,给电影做了最初的动画设计。
老高把所有身家投了进去,孤注一掷,这回真是不成功便成仁了。
电影最后票房口碑双丰收。
老高感慨他当年没看走眼,笑着调侃苏酥,你还真成了我的摇钱树。
苏酥笑了笑,心想,士为知己者死啊。
二十年后,苏酥在健身房看到了一个超级顺眼的男人,晚上睡觉前,她发现自己还在想那个人荷尔蒙四溢的躯体,她决定闭上眼睛意淫那个人一小会儿。
江以北到杭州讲学去了,大床空了一半,苏酥还是觉得心虚。
她想起老爸老妈浪漫史里的一个经典桥段,马修有阵子对送披萨来的一个女孩有感觉,想意淫一下跟那女孩翻云覆雨,可他跟老婆莉莉感情太好了,于是意淫之前要先在脑海里演一段戏,戏里莉莉在弥留之际,嘱咐悲痛欲绝的他,一定要跟那个送披萨的女孩爽一把,他哭着点头答应了莉莉的遗愿,然后才能放下心里的愧疚去意淫那个女孩。
苏酥也学着马修,幻想江以北在弥留之际,嘱咐她一定要睡到那个小鲜肉。
苏酥哭着接受了他的遗愿,然后,她就真的伤心了,想到他们总有一天会先后离开,她就难过的要命。
她再也没想起意淫那个小鲜肉的事。
三十年后,他们又走了一趟川藏线,在五色海边的同一个位置留了一张合影,回来后洗出照片装进相框,和三十年前两个人在白纱下接吻的那张一起摆在床头柜上。
苏酥郁闷地说:“我不好看了。”
江以北靠在床头,笑着说:“关上灯一模一样。”
苏酥:“你就不能正经安慰我一句吗?”
江以北:“关上灯正经一模一样。”
他笑着看苏酥气急败坏的样子。
你在我眼中,是以一分一秒的流速慢慢变老的,我其实真的不大看得出你的变化啊,真的是一模一样的。
四十年后,苏酥开始写些女性话题的小说,她总想让江以北拜读一下自己的作品,里面有很多对两性,对婚姻独到的见解,苏酥觉得简直是妙语连珠。
江以北觉得太磨叽了,翻两页就扔一边去了。
五十年后,苏酥有天在院子里摆弄一盆绣球花,眼前突然一黑没有知觉了,醒来时她躺在医院病床上,江以北坐在床边,看到她睁开眼睛时,那一瞬间脸上的表情让苏酥依稀回忆起年轻时候她在西安出了场车祸,在医院躺了一个星期,睁开眼睛时看到他的样子。
她想,他好像没什么变化啊,除了头发白了,脸上皮肤没那么平展了。
苏酥的心脑血管疾病是家族遗传,年龄到了,好也好不到哪去了。
她记得自己说过会帮他剪指甲,没成想是他帮她剪指甲。
弥留之际,她说不出话来了,却仍有什么特别想告诉他的。
她在他掌心画下一个竖,两个零。
是个阿拉伯数字的一百。
年轻时候她说自己这人特别小气,别人给他一百的喜欢,她只能给对方五十,后来江以北讨价还价到七十。
她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给他一百了。
五十五年后,江以北有些记不太清事情了,有一天他翻开自己年轻时自驾大半个中国拍下来的那些照片,指着自己在无人区的一张自拍照,纳闷地问儿子:“你妈呢?”
他闲来无事,开始戴着老花镜翻看苏酥写的那些女性小说,有时候看着看着就睡过去了,还是觉得磨叽。
不过在他终于可以去找她前,还是一字一句地看完了。
第九十六章 番外一
嘉铭小区大门外一排饭店这些年走马灯似的换了一茬又一茬,其中有家火锅店却不温不火地开了挺多年,经济不景气,餐饮业也跟着萧条,这家店在一茬茬倒闭的饭店里能够苟延残喘这么久,靠的既不是口碑也不是营销,而是老板的心大。
刚过晚上八点钟,店里已经没客人了,施韵收拾完一桌狼藉,抬头朝店门外看了一眼,发现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雨来了。
王萍萍出去把电动车挪到房檐下,回来一连声叫着外面好闷热。
施韵:“下雨还这么热吗?”
王萍萍点点头,“闷得很。”
她看了眼施韵身上的长袖 T 恤,忍不住问道:“韵姐,这么热的天你怎么还穿长袖啊?”
施韵笑笑,“胳膊上有疤,不好看。”
今天是月底盘账的日子,他们这位做生意跟闹着玩似的老板八成会来店里晃一圈,浮皮潦草地看一眼这个月的流水,然后拍屁股走人,第二天工资会准时打到两个厨师四个店员的账户上,下个月继续老板带头,大家伙开开心心混日子。
平时到了这个点钟,两个大厨已经喝上小酒,王萍萍已经骑上她的小电驴会男朋友去了,两个住在店里的大姐这会儿已经打开大堂的壁挂电视,边看连续剧边嗑上了瓜子了。
施韵每天晚上十点钟下班,一天也没有早退过,她打心眼里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没活也会找点活干,上星期把后厨的油烟机擦得锃亮,这星期把灶台上顽固的油污拿小刀和钢丝球一点点清理干净了。
今晚老板过来的可能性很大,大家难得支棱起精神,两个厨师没喝小酒,两个大姐也没嗑瓜子,王萍萍最后一遍核对电脑上的账目,施韵擦地擦到柜台边,听王萍萍长长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