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酥听着柳昆池平静地娓娓道来,发现她的话其实是逻辑自洽的,她很清楚自己在这段关系里能得到什么,得不到什么。
苏酥忽然觉得,原来无欲则刚的另一面是有欲则刚,她的价值世界里压根没有爱情这一项,简直是另一种层面的无坚不摧。
门铃突然响了,苏酥跑去开门,抱回来一大桶爆米花。
“喏,你的。”
柳昆池接过爆米花,笑着理了理头上的白纱。
王菲的歌正好唱到但愿人长久。
柳昆池舒服地靠在沙发上,搂着怀里的爆米花提议:“我们说个十年后的理想吧,不算家人健康长命百岁什么的啊,那些去庙里说。”
“我先说。”
她清了清嗓子。
“我公婆能把生意交给我们,交不了全部,交一半也行。”
陶欣想了想说:“合伙人我是当定了,所以许个感情的愿吧,希望我能遇到一个能给我持续吸引力的男人。”
大家听出了陶欣的弦外之音,惊讶地问道:“你们真的分手了?”
陶欣点点头,“我以为很难,没想到不难。”
轮到蔡琳琳了,她想了想说:“那我希望大黑长命百岁可以吧?”
大黑是蔡琳琳捡的流浪狗,养了三年了。
轮到苏酥了,她想了想说:“我希望我写的剧本能拍成电影。”
然后和他一起去看。
第九十四章 我选大冒险
接下来的几天,柳昆池和宁涛两边陆陆续续来了很多大学同学,宁涛把从五湖四海赶来的同学都安排在了一家五星级酒店里,婚礼会在酒店漂亮的草坪上举办。
婚礼前夜,宁涛和柳昆池请大家吃饭,宁涛订了个能容下两张酒桌的大包厢,一张坐宁涛的同学,一张坐柳昆池的同学。
柳昆池孕期荷尔蒙异常,和四个舍友重聚后突然就变得特别容易怀旧。
她让宁涛搞了个 KTV 搁在包厢里,连位置都是在房间的东北角上,跟他们三年前毕业聚餐时那台 KTV 的位置一样。
柳昆池和苏酥她们班五个班委来了三个,班长老韩从一个斯文小白脸变成了个皮肤黝黑的糙汉,大家十分好奇这三年他们那个比绣花枕头还精致的班长究竟经历了什么。
他三言两语就把三年来卧底黑煤矿,混迹毒瘾圈,和走私犯为伍,到三无小作坊打工的经历草草带过了,曾经出去吃饭都会找服务员要开水烫一烫筷子的精致男人,为了让黑煤窑的人把他捡走,在火车站假扮了一星期的乞丐,从垃圾桶掏东西吃,捡地上的烟头抽。
苏酥忽然想起毕业聚餐时老韩在一群吵闹着要玩下流游戏的二逼青年里自顾自说他毕业后的理想,他说他要做真真正正的新闻,不俯视也不仰视,只把这人间一层层剥开来给人看。两个互相暗恋的同学在一桌人的撮合下接吻了,他的话被起哄声盖过了。
三年后重聚,当年的二逼青年不玩下流游戏了,大家聊房聊车聊讨厌的上司,有人聊起了养孩子。
大家说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老韩体型越来越骨感了,他的理想一年比一年丰满。
一桌人竟然有一半还依稀记得当年坐自己旁边的是谁,大家依照记忆中的顺序落座,苏酥左边是陶欣,右边是柳昆池,斜对面是老韩,她身后隔了一桌坐着美术系的人,头稍稍向左偏,眼角的余光就能扫到有个人坐没坐相斜靠在椅子上,闲得无聊,手里时不时转一下打火机。
苏酥向左转头看向宁涛班上那一桌同学,没来得及用到眼角的余光,她和他的视线就在热闹的包房里相遇了。
他依旧坐没坐相,朝她勾起唇角笑了,带着一丝英俊逼人的少年气,她的少年。
三年前那场散伙饭其实是个巧合,临近毕业,学校附近的饭店家家爆满,苏酥他们班几个班委找了一圈,相中的饭店全都订出去了,最后只订上了一家酒楼堂食的大桌子。
酒楼大堂是办婚宴用的,临近毕业那几天大堂里的桌子全都被毕业班订走了,苏酥他们班订了五桌,江以北他们班也订了五桌,还有建筑学院的一个班,共同把大堂瓜分干净了。
苏酥那晚穿了条白裙子,头发挽了个松散的花苞,黑色的发圈上有一朵黄水晶做的小雏菊。
她一进大堂,就在乱乱哄哄的人群里撞上了他的目光。
两个人淡淡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吃饭的时候,她颈子后面偶尔莫名发热,潜意识里有一束目光偶尔漫不经心地落在她的背影上。
她只敢用眼角的余光求证。
聚餐是从晚上七点开始的,吃到十点多还没散,大家好像憋足了劲,要在一夕之间把四年的青春挥霍干净,那天晚上会喝酒的,不会喝酒的都喝了很多。
有人开始哭,有人开始笑,有人站在大学的尾巴尖儿上想起了只争朝夕,争分夺秒地跑去向暗恋多年的人表白。
有人跑到办婚礼的台子上,将投影和音响捣鼓了出来,开始一首歌接着一首歌地嚎。
苏酥那晚对所有举到面前的酒都来者不拒,越喝越觉得脚底下轻飘飘的,一颗心也像氢气球一样浮了起来,很想飞到什么地方,却不知道可以飞去哪里。
她想,四年时间就这么过去了啊,好可惜。
那丝盘桓在心头的意犹未尽,时间久了,变成了意难平。
她开始自顾自喝起了啤酒,心想,明天就要各奔东西了,应该说句结束的话吧,虽然压根也没开始过。
可她就是觉得需要一句结束的话,好让她心无旁骛地往前走。
时间已过凌晨,大堂里聚餐的同学走了一半,剩下的都是些疯批,有人疯得全世界都知道,有人疯得暗潮汹涌,只有自己知道。
苏酥已经困得眼皮打架了,可身后那束目光还没走,她也黏在了椅子上不走。
留下来的人开始想别的法子消磨时间,苏酥听到江以北他们班开始玩天黑请闭眼,苏酥班剩下的同学凑成了一桌,开始玩真心话大冒险,刚开始还有些放不开,后来越玩越疯。
啤酒瓶在桌子中央旋转,停下来时瓶口指向了柳昆池,她才不要玩什么真心话,她上来就要玩刺激的大冒险。
坐在她右手边的是蔡琳琳,一肚子坏水地朝她笑了笑,“大冒险是吧,和现场一个男生法式热吻一分钟。”
柳昆池白了蔡琳琳一眼,“就这?”
大家都以为她要去美术学院那桌找宁涛,没想到柳昆池起身走到班长老韩跟前,捧起他的脸就亲了上去,法式热吻,激情似火,没到一分钟就被宁涛气急败坏地给拎走了,老韩的初吻就这么没了,整个人像块遭了雷劈的木头。
酒瓶子再转,瓶口指向了苏酥。
游戏规则是坐在她右手边的人来提问,苏酥看向磨刀霍霍的柳昆池,觉得她都出现重影了。
一个声音在她脑海里说,玩什么真心话,要玩就玩大冒险。
她起身喝完杯子里剩下的啤酒,摇摇晃晃地说:“我也要玩大冒险。”
柳昆池兴奋地转动脑筋,最后一拍桌子,大声喊道:“你去跟现场一个男生求婚。”
一桌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嗷嗷地开始起哄。
“求婚,求婚。”
身后那束目光像万有引力,她终于抵挡不住,转过身朝他的方向一步步走了过去。
他面无表情看着她一步步走近,最后站在了他面前。
新闻学院的起哄声在她身后此起彼伏。
“求婚,求婚。”
苏酥像踩了一团棉花,明明站稳了,却还是觉得晃。
江以北大喇喇斜靠在椅背上,掀起眼皮看向她,唇角带着一丝揶揄。
苏酥清了清嗓子,话到嘴边,酒突然醒了一半。
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她忽然就想打退堂鼓了。
“求婚,求婚。”
周围叫闹声一片,连美术系的人都开始跟着起哄了。
苏酥心一横,飞快地对江以北说:“咱俩结婚吧。”
完成任务转身就走。
身后忽然传来江以北不咸不淡的声音。
“好啊。”
苏酥脚步忽然顿住,不可思议地回头看向江以北。
他懒洋洋靠在椅背上,挑起一边眉毛看向她,唇角那丝揶揄更明显了。
大学四年,有一朵桃花如影随形,不是好桃花,也不是烂桃花,是朵没办法形容的桃花。
勾他心神,扰他清梦。
好在他想起花开堪折直须折,知道晚了,却还是忍不住伸手将它折下。
时隔三年蓦然回首,他后怕得心惊肉跳。
好在他伸了手,好在他没蠢到最后一刻。
时隔三年,一群人酒过三巡之后又嗨了,大家起哄让宁涛和柳昆池合唱一首歌助兴,宁涛选了一首广岛之恋,男声部低沉平缓,宁涛唱得深情款款,女生部高了八度,柳昆池唱得声嘶力竭。
一曲终了,柳昆池一脚蹬了宁涛,自己选了一首莫文蔚的电台情歌,唱舒坦了。
麦霸们轮流献唱,时间仿佛倒流回三年前那个疯了的夏夜,大家又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
玩玩闹闹,谁也没逃过一句真心话的拷问。
老韩承认自己大学时有过暗恋的经历。
陶欣坦言自己意淫过律所新来的一个实习生。
轮到苏酥了,柳昆池生怕她和江以北的事还有人不知道,鸡贼地问苏酥:“你跟江以北什么时候开始假戏真做的?”
话一问出口,整个包间都炸了。
苏酥在大家或震惊或唏嘘的围观下坦然地说:“今年九月,和他一起旅行到成都的时候。”
其实这个答案并不准确,时至今日,她终于不再自欺欺人,她喜欢他,从那个暖洋洋的午后,她在画室对着他脸红时起就开始喜欢他了。
可这个问题需要两个人作答,她不知道他的答案,只好选了个清楚明了的时间节点。
旋转的瓶口最后对准了江以北,大家一起欢呼,等着男神被拷问。
拷问男神的光荣使命理所当然地被柳昆池抢走了。
她邪魅一笑,毫不客气地问道:“你俩第一次是什么时候?”
江以北看向苏酥,唇角那丝漫不经心的笑容忽然有了丝温柔缱绻的味道。
他开了口,淡淡说:“我选大冒险。”
柳昆池一拍桌子,“算你有种。”
对于江以北的尿性,柳昆池是再清楚不过的,这装逼货就是那种头可断血可流,拽酷人设不能倒的货色。
背着她勾搭走了她最好的朋友,这梁子结的可谓不共戴天。
柳昆池就想看他高冷男神的人设碎一地,于是她轻轻一笑,吐出两个字。
“表白。”
包间里气氛再次被点燃,大家一同起哄。
“表白,表白。”
像极了三年前苏酥一步步走向江以北时,身后那一浪高过一浪的“求婚”。
柳昆池还准备了 planB,如果江以北放不下脸皮,不肯当着大家的面表白,她要让他跳一段艳舞,或者光着膀子去街上跑一圈,反正不能轻易饶了他。
江以北却吊儿郎当地笑了,脸是什么,能帮他追到媳妇吗?
他看向苏酥,若无其事地开了口。
“大一军训的时候,我们班在羽毛球馆后面那个篮球场站军姿,跟我们班共用一个操场的是新闻学院的一个班,第一天上午休息间歇,一个女生跑到我们班的休息区,拿起我的水壶灌了一气,我跟她说,同学这是我的水壶,她茫然看了一圈操场,发现自己跑错休息区了,她红着脸跟我说了句对不起,然后跟个受惊的兔子一样蹦跶跑了,我笑得不行,笑完觉得那姑娘眼睛长得很好看。”
柳昆池以为江以北又要跟上次一样三纸无驴地扯一堆废话,于是不耐烦地打断他,“说重点。”
苏酥却已经怔住了,那个跑错休息区,抱起别人的水壶灌了一气的人就是她自己,回去以后她还兴奋地跟刚认识的柳昆池说:“我刚刚看到一个帅哥,超级超级帅啊。”
江以北:“军训几天后,教练偶尔把操场上的两个班凑到一起搞活动,那姑娘有一次被她朋友拉着一起唱歌,她是个跑调大王,自己还不觉得,她朋友刚刚把调拽回来,轮到她唱又跑出去十万八千里。”
苏酥:“......”
江以北:“军训结束后我就见不到她了,偶尔在食堂看到梳长马尾的姑娘,会不由自主地多看一眼,没有一个是她,后来有一天我去画室迟到了半个小时,坐下来抬头一看,那姑娘就坐在我正对面,是临时替同学来当一次模特,我抓画笔的手比平时生硬了些,好在作品没受什么影响,军训时没机会好好看清楚她的长相,那回我看得很仔细,后来一个同学发信息给我,说她看到我就脸红了,其实我也看到了,忍着没笑出来。”
苏酥怔怔看着江以北,脸上的表情越来越认真,一旁的柳昆池表情也渐渐认真了起来。
江以北:“后来我一个哥们儿和她同一个寝室的好朋友谈恋爱了,我和她也就顺其自然地认识了。”
他笑着看向宁涛,“能使唤动你大爷我,不是因为你长得帅,是因为你让我捎给你老婆的东西,偶尔是她到寝室楼下拿。”
宁涛笑着抓了把头发,“我操。”
江以北:“有一次我那哥们儿跟她媳妇吵架,俩人折腾到半夜,我跟她被卷了进来,给俩人当传话筒,他们和好以后要请我们吃饭,那天我其实刚熬了两个大夜,黑眼圈看上去像肾虚,不知道她对我的误解是不是从那时候就根深蒂固了。”
江以北:“我在画室原来坐最角落的位置,因为窗前走来走去的人很烦,有一次接水回来看到她站在窗下朝画室里张望,我把位置换到了窗边。”
“瘸腿那段时间,有天晚上她下了晚自习从画室窗外经过,问我吃没吃饭,我吃过了,跟她说没吃,她就跑到食堂帮我买了蛋炒饭和海带排骨汤。”
“那天我其实有事必须去画室处理,平时都在家,后来我每天都去画室,她就每天下了晚自习帮我带一份蛋炒饭和海带排骨汤,姑娘脑子大概有点轴,不知道买点别的。”
苏酥鼻子一酸,却笑了出来。
江以北:“坐在图书馆二楼靠南窗的位置能看到一个岔路口,她不是拐到图书馆,就是拐到路尽头的阶梯教室,我对上自习没什么兴趣,偶尔心血来潮会和她偶遇,问她借一只耳机,她应该很喜欢朴树,我借了几次耳机,她听的都是朴树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