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合——莫妮打
时间:2022-08-15 06:50:17

  “怎么认识的?”
  “办手续的时候认识的。”梁舒将打包箱拆开,“别问了,干活。你看人汀汀,勤勤恳恳,再看看你。”
  “我怎么了?”魏宇澈说,“我不也是兢兢业业?你不能厚此薄彼,光夸程汀,不把我放在眼里。”
  “你跟程汀争第一第二?”
  魏宇澈说:“我没有争,是你不平等待遇。”
  梁舒抽了纸敷衍地给他擦了汗,“好哦,少爷。这下平等了没?”
  魏少爷被这明显退让的动作取悦了,将脸侧了侧,低头往她眼前伸,得寸进尺道:“还有这边。”
  梁舒:“······”
  看在他干活的份上,她忍了。
  *
  三人灰头土脸收拾了半天,总算趁着太阳下山前将东西摆好了。
  落日西沉,梁舒给张老太打了个电话,听到程溪的声音,才是放下心来。
  魏宇澈捞起衣服说:“至于吗?程汀这个亲姐姐都没你着急。”
  上林那么点大地方,到处都是熟人,程溪又是个鬼机灵,放在张老太那里程汀一点都不担心,干完活儿立马就出去逛了。
  梁舒瞪他,说:“她是小孩儿,我也是小孩儿吗?”
  怎么不是呢?
  魏宇澈理所当然地要反驳,还没等开口,就见到门口一个老哥路过,伸头过来看,“哟,你们这是卖什么呐?”
  魏宇澈抢答:“我们这卖竹刻的。”
  老哥来了兴致:“竹刻?我看看。”
  程汀连忙把乱七八糟的东西端走,露出玻璃柜台里面的货。
  “您看有什么喜欢的,我们今天刚开张,能给你个优惠价。”魏宇澈说。
  老哥盯了半晌,指着个扇骨说:“这个拿给我看看。”
  “大哥您可真识货。”魏宇澈一边把东西拿出来,一边热情解释,“您看这‘一点浩然气 千里快哉风’,豪气干云又兼具洒脱,好词好词啊。”
  语气骄傲得跟这词是他写的一样。
  “做工不错。”老哥上手摸了摸,问,“你哪家拿的货啊?成本价多少,推给我也看看呗。”
  “什么货?”魏宇澈没听明白。
  “我说,你这货是找那家批发部拿的?”
  老哥将扇骨往柜台上一扔,魏宇澈忙去接,手忙脚乱了一通,才算在扇骨落到玻璃面前接住了。
  他眼神隐隐恼怒:“什么批发部,这是我们手工做的。”
  “手工?你是说你这柜台里每一个都是你们自己刻的?”
  梁舒问:“有什么问题吗?”
  老哥又打量了柜台半晌,“我说你们要是不愿意推店给我也就算了,说出什么全都手工的话也没什么必要。这徽州做竹刻做得好的,不是那几家大老板手底下的,就是自己开连锁工作室的,你们这往路边一摆,就说纯手工。我都不说人手工嫌弃掉价了,你们这手工谁做得了呢?”
  魏宇澈说:“老哥,你这话说得可就偏见了。还不允许我们少年出英雄了?”
  老哥乐了:“你才多大,能做出这种工艺?”
  “不是我,是她。”魏宇澈指了指梁舒。
  老哥一愣,将梁舒上下打量一番,摇摇头,“别扯了,她一个小姑娘能做竹刻?”
  梁舒眉头一蹙,魏宇澈抢先开腔:“小姑娘怎么了?这都二十一新世纪了,妇女能顶半边天,做竹刻又有什么稀奇的。”
  老哥说:“怎么不稀奇,你往整个徽州看,登记在册的竹刻师傅里,姑娘多少,老爷们又有多少?你们这一代愿意学竹刻的都没剩多少了,哪里还有小姑娘想不开往里闯的。”
  “老哥,挺好一事儿,怎么就叫你说的这么惨淡呢。”魏宇澈说,“我们家小姑娘从五岁开始跟着家里人后头学了,十五岁就拿了奖,勤勤恳恳到现在,怎么就不能做竹刻了呢?”
  老哥听了这话倒也惊讶了一番:“这么小就学?”
  倒推回去,那个年代,肯让自己家小孩儿学这种“没用”东西的,也不是什么一般家庭,多数都是有根基背书的。
  但也说不通啊,谁家有根基的愿意来夜市摆摊啊。
  “这世道是有人吃不下来苦,但是您不能因为有人吃不下,就觉得我们家小姑娘也一定是个混子。”魏宇澈情绪始终平和,说出的话也真诚,“她是真喜欢。”
  梁舒明明是当事人,却觉得一句都插不进去,因为她想说的话,魏宇澈都帮自己说得差不多了。
  “行行行,我说不过你。”老哥退让了,“但是你在夜市摆摊卖手工竹刻,你自己想想合适吗?”
  老哥看他们的眼神就像在看俩二傻子一样,教育道:“手工什么成本,机器又什么成本?”
  景区夜市向来都是快消,谁愿意花那么多钱在地摊上买雕刻的?
  “这就不用您担心了。”梁舒语气略微强硬,“您这扇骨还要吗?”
  老哥哽住了,转身出去,嘴里还念叨着:“算了,这年头忠言逆耳就是没人听呢。”
  他径直往前,最后进了对面那家三雕摊子。
  合着是竞品。
  “我就说哪来的这么热心肠,原来是想把我们吓唬走,自己独享大头。”魏宇澈骂骂咧咧地谴责了一番,不忘叮嘱,“梁舒,你可千万别上当,别听他瞎说。”
  他目光热切,生怕她听信了刚才那老哥的话泄气。
  但梁舒是谁,别人说她不行,她就偏要一直行下去看看。
  她微微昂了昂下巴,“那是当然。”
 
 
第37章 他曾靠近过月亮,但这月亮从来就不会属于他
  “哟,弄好啦。”洪桃换下了执勤的工作服,穿了件卡通 T 恤,配着娃娃脸看上去就更像个学生了。
  “你怎么来了?”
  洪桃从把手上取下袋子,“喏,给你们带了点吃的,我猜你们应该没时间去买饭。”
  梁舒连忙道谢,打开一看,几个一次性打包盒里面装的家常菜。
  洪桃说:“我妈妈做的,你们尝尝合不合胃口。”
  “给阿姨添麻烦了。”
  “不麻烦,我们家开家常菜馆的。”洪桃说着,递过来张名片,“你有需要的话,打电话就行了,说是我朋友的话,我妈能给你多两勺。”
  常人可能会觉得这做法有些精明,但梁舒却觉得这样很好。
  朋友归朋友,生意归生意。做朋友就不能让对方家生意亏本儿,不然就谈不上什么照顾了。洪桃要是说些不收钱的话,那这个号码她估计一辈子都不会打。
  “唉,发小呢?”洪桃问。
  “换衣服去了。”梁舒将餐具掰开,递给程汀。
  魏宇澈忙活了一天,从光鲜亮丽的少爷变成了邋里邋遢的大爷,又跟对面老哥一番唇枪舌剑已经不能单纯地用憔悴来形容了。程汀洗完手回来后,他就找地方收拾自己去了。少爷嘛,总归是有些偶像包袱的。
  “他看着挺那什么的,没想到,还挺能吃苦。”洪桃由衷地说。
  “你从哪儿看出来他挺那什么的?”
  这是个极其玄乎的形容词,但并不妨碍结合上下文理解。
  原以为洪桃会说直觉啊之类的,没想到她指着条桌说:“我爷爷修钟表的,这款我见过,我爷爷说是大款价,把我们家饭馆卖了估计差不多。”
  梁舒愣住了,顺着方向看,桌上躺着表,仔细看表盘上还镶着钻,闪闪发亮。
  魏宇澈随手就放那儿了,她还以为不值钱,合着老值钱了。
  “这狗东西。”她骂了句。心说,也不怕丢了。
  “谁狗东西?”
  说曹操曹操到,魏宇澈手扒拉着头发,将水珠捋下。
  他那件背心直接报废扔了,随手在路边摊买了件长袖,将一身腱子肉都遮了起来。睫毛湿哒哒地靠在一起,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雨天被冲刷后的青草,浓郁而明媚。
  “你好,梁舒发小。”洪桃大大方方地打招呼,“我是洪桃。”
  魏宇澈点点头:“你好,我是方片,啊,不是,我是梁舒发小。”
  很好,一句相当废话并且暴露智商的自我介绍。
  梁舒扶额,她能装作不认识这个人吗?
  洪桃愣了一下,看向梁舒,语气夸张:“哇哦。”
  魏宇澈没明白她哇什么,也看向梁舒。
  梁舒将筷子递给他,“吃饭吧。”
  这再聊下去就真的讲不清楚了。
  *
  梁舒做活的时候不喜欢多说话,就连教程汀的时候也是如此。这会儿她取了刀和竹料,预备着雕个小玩意儿送给洪桃。
  景区的摊子很多,各种工艺品更是应接不暇,如何在众多竞品中脱颖而出就成了首要问题。
  为此梁舒决定罗列出两个点,第一,强调手工,跟流水线的机器有所区分;第二,将手工过程可视化。
  想想这么多年,她去过很多景点,每条街必有一家银饰店,拿个锤子在那儿敲来敲去。
  虽然梁舒从来没完整地看到过那银条子变成手镯,但每次门口驻足的人群还是足以证明这点子不错。
  事实证明她这招确实还可以,逐渐热闹的市场已经有不少人来看的了。
  只是,魏宇澈看着梁舒。
  她腰背弯着,在灯光下修缮细节,眉眼间一丝不苟。
  他眉头不自觉拧起,这样的架势,若是时间长了绝对是不好受的,真的雕上一夜,不知道要多吃苦。
  小球头刀沿着主偏上的轮廓线滚出深痕,切节去料,修整弧。很快,原本形似废料的竹节,便化身成了根立体的细棍,竹节处弧度顺滑,上部收紧,轮廓弱柳扶风。
  插入头发的尖端修葺圆滑,另一端则用刀雕刻出仰天欲起的凤凰。
  梁舒身子更低下去,似乎整个人都要钻到这方寸之间去。
  洪桃问:“这是干嘛呀?”
  “嘘。”魏宇澈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洪桃去看程汀:“妹妹,我说话声音很大吗?”
  程汀谁也得罪不起,解释说:“这是在点睛。每个匠人的点睛手法都不一样,据说还有很多人,专门请大师过来完成这最后一步。”
  她跟在梁舒身边耳濡目染,学到的东西不少。
  洪桃看了啧啧称奇,“我还是头一次现场看人雕刻呢,总有种举重若轻的感觉。”
  魏宇澈明白她的描述,无非就是所谓的“一说都会,一做就废”。
  砂纸在竹肌上行走,磨去多余的纤维。
  梁舒未曾抬头,伸手说:“汀汀,核桃。”
  魏宇澈先一步动作,将布包好核桃仁递给她。
  “这是做什么的?”围观群众里有人问。
  程汀答:“这是为了保护竹子本来的颜色,用核桃仁代替核桃油,反复擦竹面,就能让竹面细润光泽。”
  梁舒抬起头,露出笑容,将簪子递给洪桃:“好了,你看看。”
  抛过光的竹子细腻光滑,没有丝毫异物感,头上那只凤凰眼神仿佛盯着自己,栩栩如生。
  “好漂亮。”洪桃由衷地说道。
  梁舒抽出湿纸巾擦了擦手,说:“你喜欢就好。”
  “老板,这簪子能给我看看吗?”说话的是已经在摊前看了好久的一个女孩子。
  “当然可以。”洪桃直接将东西递给她,并解释说:“你也看见了,这可是纯手工制作。”
  魏宇澈补上一句:“跟一般的机器流水线可不一样。”
  “老板,还有其他式样吗?”
  梁舒从柜台里摸出一本画册,摊开:“你看看,这些都能做的。”
  “要等多久啊?”
  “看您要什么款式的,如果不复杂的话······”梁舒声音平缓,有种娓娓道来的感觉,跟竹刻的气质瞬间就契合上了。
  他们摊位本来就处于丝巾饰品等的交界处,刚才做竹簪这一把也吸引到了不少客户。
  魏宇澈招呼着其他人来看别的成品,程汀则拿着砂纸打磨各种原料,以方便梁舒待会儿使用。洪桃将其他册子也拿出来,时不时地帮衬几句。
  跟其他摊子比起来,他们面孔新鲜又养眼,雕刻手工也是正儿八经的全透明,很快便在一众吆喝声里脱颖而出。
  相较于笔筒这类略复杂的东西,直筒印章和竹簪无异于是最受欢迎的,有特色出货速度又快。
  夜市时间有限,程汀目前的手艺不足以做成品,所有货物基本都只能靠着梁舒一个人进行,订购的人不少,要是想要直接拿货便变得困难起来。
  表演本身就是这场买卖的一部分,如果失去这个大前提,东西的价格也会打上一点折扣。
  魏宇澈根据梁舒目前的速度估计,不得不提前宣布不再接单了。
  在又一次送走遗憾的游客后,洪桃终于发问了:“为什么不接了?现在估计才刚赚到你们的成本吧。”
  梁舒跟程汀勤勤恳恳,从始至终都没从竹子里抬起头过。
  魏宇澈曲着长腿,弯腰在柜台账本上记录着,解释说:“以半小时产出一个印章,从现在到夜市关门,梁舒最多也只能再刻上三个。”
  “那这剩下的半晚,就只赚三个的钱吗?”洪桃说。
  魏宇澈点头:“是目前只能赚这几个钱了。”
  洪桃不自觉心痛,那可是大把的钱啊。
  魏宇澈却没有感觉,看着梁舒,眼里更多的是担心与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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