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不是吧,你们都多大人了。还相信运气呢?”穿蓝外套的中年男突然说。
梁舒记得他叫范永强,抽中的料子是 B02,一块规整的竹筒。
“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想想,这么点大个小丫头,搞得出来什么东西?”范永强约莫五十上下,蓄着胡子,看上去很有江湖阅历的样子。
“话不能这么说,她能进决赛能拿那么高的分数肯定是因为她有东西的。”
“呵呵,天真。提交比赛可不是跟现在一样现场来,谁知道她东西怎么提交的?”
“你是说——”
搭话的人没说完,但气氛瞬间就不一样了起来。
冯芸嘴角的笑已经收起,声音稍冷:“别乱说,人家怎么没东西了,她是第一届的金……”
“第一届的竹天下,压根儿就没什么名气。”范永强毫不客气地打断她,“而且她还是青少年组的。一群小孩儿毛都没长齐,摸的竹子加起来还不一定有十根。拿个金奖很难吗?”
他靠在椅子上,神态傲慢。
冯芸眉头紧紧蹙起:“不可能。她要是没东西还敢来,不是来纯找死么?”
“妹子,你太天真了,这些天被她一口一个姐叫昏头了吧?”范永强嘲笑道,“人家手里是有东西啊,不过是这活儿还是那活儿——”他停住,下流地笑了声。
他身边看戏搭话的几个男人对视一眼,也都了然地哄笑起来。
“可就说不定咯。”
一直沉默的黄致远直截了当:“您是说她跟杨总有什么?可她有男朋友的。”
“现在的小姑娘可都精明得很。谁说只能可着一个有钱的上位啦?”范永强身边一个光头的中年男说。
“就是。之前抽料子,人杨老还跟她打招呼呢。”
“但也讲不准哦。”范永强说得是怀疑,语气却肯定,“指不定明年人家就出现在评委席啦。到时候她运气好,咱能叫声杨太太,要运气不好,咱就得规规矩矩叫她声梁老师。”
话里意思再明显不过,无非就是说她靠着杨知理上位成功与否罢了。
“除了运气,也得看点手里的活儿。”又一个人调笑着应了声。
一时间,几个未曾发言附和的人,都蹙起了眉头,表情明显都是不赞同。
“别乱说啊。”
“就是就是。”
冯芸没那么柔和,直接道:“你们嘴巴放干净点儿,别在这造人家小姑娘谣!”
“我们可什么都没说呀。”范永强全然不认,“是你自己想的咯。”
“你少跟老娘来这套!一群大老爷们输不起,净在这儿逼逼赖赖了。自己什么名次都没有呢,笑别人冠军没实力,金奖真那么容易拿,那你当年怎么不拿个金奖看看的?”
冯芸冷笑着,转向黄致远:“还有你,黄什么东西,你不是跟小梁一个比赛的吗?她怎么赢的、拿的什么作品、是不是亲自雕的,你能不知道?天天追人家屁股后头打听来打听去的,扯好胜心有你,这会儿说人话没你了?你这后生忒不要脸皮了。”
黄致远藏得好好的秘密,被当场点出,又羞又气,“我怎么不要脸了,我是跟她一个比赛,那又能说明什么?谁知道她交的跟展出的是不是一个东西。”
冯芸一拍桌子:“我呸。这种事儿你都敢编,我看你这脑子撇出来狗都不吃!”
范永强一副无赖模样:“我们说的又不是你?你着什么急?咱们不都是坐这儿随便瞎聊吗?”
“谁跟你咱?少特么在这儿给我套近乎!”冯芸脾气本来就不好,现在更是火力全开。
“冯大姐,你不是也说人家运气吗?怎么现在就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了?”
冯芸又瞪回去:“是,我是嫉妒人家被杨总看中了作品!我大大方方敢承认。不像你们!自己没本事被看中,就跟流氓一样造谣。这得亏是流氓罪被废除了,不然我捅到派出所,你们有一个是一个,都特么吃牢饭信不信!”
“你个老婊子,你说谁是流氓呢!”范永强当这么多人被下面子,脸上也挂不住,骂将起来,“你这么护着人是什么意思?人家说好了名次带你分是吧?她做大你做小?你也不看看自己几岁!真他妈敢想!”
大庭广众之下被这样羞辱,冯芸直觉得一股气系上来,手都在抖,抄起盘子就要往对面扔:“老娘跟你拼……”
狠话还没放完,她就被人拦住了动作。围上来的几个选手都在劝她别冲动。
毕竟还在比赛,事情闹大了对谁都不好。
梁舒一个小女孩子知道自己被造黄谣肯定也别扭。
而且要真追究起来,她提了一嘴,搞不好就也要被记恨。
还不如忍一时就过去了,范永强那个老流氓自己肯定也不敢乱往外头说,这个事情就烂在今天就好了。
范永强那边人也在劝着,反正就是些和稀泥的话翻来覆去地说。
眼看着场面慢慢趋于平静了,“砰——”地一声,一个玻璃杯正砸在范永强那边儿人脚下,吓得他们一激灵。
“他妈的谁啊!不长眼睛啊!”逮住了气口,范永强立马又发作起来,他愤愤地抬头,正对上梁舒那双平静的眼。
梁舒脸色如常,倒是她身边跟了个人高马大的男人,脸沉着跟要杀人似的。
“我没长眼,你长脑子了吗?”梁舒拦住要发作的魏宇澈,淡定地说。
范永强造黄谣的时候,魏宇澈就已经回来了,当时就准备上前,只是被梁舒拦了下来。
她摸出魏宇澈的手机打开了录音,特地等这闹剧差不多了,才进场收割。
范永强有些心虚,但年纪地位在这里,他也不会认怂,凶狠地说:“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不清楚?”梁舒懒得废话,“今天不凑巧,你们说的话,我一个字不落全部听到了。”
“什么话呀,我们可什么都没说。”原本起哄的几人飞快赖账。
“是啊是啊,有什么误会吧。”
“你不要多心,我们根本就没说你。”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矢口否认。意思也很明显,赶着梁舒下台阶。
冯芸气急,骂道:“你们这群无赖!真特么丢男人的脸!”
“冯大姐,你怎么还上纲上线搞起男女对立了。”
“对呀,不至于不至于。”
赛程还没有结束,大家还要朝夕相处一段时间,这时候撕破脸对谁可都没有什么好处。
更何况这事儿传出去不管对谁都不漂亮,还不如大事化小。
他们敢这样随意讨论,也就是考虑到这点。
“事情做了,就要讲究个黑白是非,就得分个谁对谁错。”梁舒稳稳地开口,“轻轻放下,可不是我梁舒的道理。”
她视线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如同审判:“说没说我,谁说得我,说了什么。我清楚,你们也清楚。”
第105章 她不原谅
玻璃碎片散落在地板上一片狼藉。周围已经围上来不少人,有的窃窃私语,有的远远观望。
梁舒跟魏宇澈并排站着,像是自带光芒一般,在这狼狈的境遇里依旧光鲜。
黄致远被她看得脑后发麻,心中又惧又惊,最后竟涌现出一种扭曲的“正义”感,他质问道:“梁舒,你少来,你跟杨知理什么关系还没说清楚呢,威胁我们做什么!”
原本有些安静的场面又再次活跃起来,有人小声附和。
“都是人的关系,还能是什么关系!”冯芸忍不住又说,“黄致远,你特么脑子被门挤了吧!人梁舒赢了你一次,你特么记恨人一生是吧。”
黄致远怒道:“我只是看不惯什么事情都不明不白。大家都是来比赛的,弄个噱头曝光曝光得了,又是给加分又是给关照的,对我们就公平吗?”
说着黄致远不自觉看向她身侧的男人。
魏宇澈被梁舒拦在身后,见他脸色不好,却没有上前。
黄致远猜想他一定也是怀疑的,兴许这会儿正想着自己是不是被戴绿帽子呢。于是面上更加大义凛然起来,似乎真的只是追求个道理。
冯芸这边的人看场面又像要闹起来一样,也开始劝:“要不,小梁啊,你今天就把话说开吧。”
“是啊,咱身正不怕影子斜,还能让他们占了便宜去?”
梁舒不为所动,只是沉默。
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荒诞,瞎编的人心安理得,却要没做过的人拿出证据。
范永强见她不语,又觉得自己行了,咄咄逼人道:“别说了,你们还看不出来吗?人家心里有鬼。她要是真干净,为什么不说话,还不是心虚,不敢说?小梁啊,人做错事不要紧,但是不认还仗势欺人就不对了吧?”
梁舒拉住要上前的魏宇澈,眼神冰冷中带着些嘲讽:“流氓罪是被废除了,但是诽谤罪没有。我不告你刑事责任,我们走民诉,我让你赔钱,告得你倾家荡产你信不信?”
“谁诽谤了,证据呢?你少在这吓唬人。”范永强回道。
梁舒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哦,你说我搭上了杨知理,你们有证据?”
同样的道理,难不成只能适用一方?
范永强梗了下。
“他没有重点关照你吗?”
“杨老跟你叙旧,我们都听见了。”
“加分的料子都安排在你手里了,现在否认不好吧。”
梁舒以前遇上过不少偏见,她愤怒过,竖起全身的刺反击过。
这次看对面三四个年纪可以做她爸爸叔叔的男人,冠冕堂皇地表演,却没什么生气的想法了。
因为实在是太搞笑了。
她对魏宇澈使了个眼色,后者了然,往前距离他们近了些。
梁舒一一报出对面几人的名字:“你们都觉得,我梁舒在这场比赛里,开了后门,攀上了杨老的关系,跟杨知理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是吗?”
她语气出奇地冷静,并没有恼羞成怒的样子。她清楚这群人里,范永强才是硬头,所以就盯着他问。
果不其然范永强被一再冒犯已经上头,“对!怎么了!你敢做不敢认是么?”
梁舒淡然地说:“你们承认说了就行,上法院吧。”
“上法院我怕你?看谁耗得过谁好了。”范永强冷笑说。
“耗呗。您不是说了吗?我年纪轻轻,我当然有资本跟你们耗了。”她平静道,“当然了,不止是范老师,在座每一位统统跑不掉。”
此话一出犹如平地惊雷,众人纷纷开口,什么没必要、不至于,无关痛痒的措辞一个个往外蹦。
梁舒肩膀靠着魏宇澈,小声地说:“你看,原来他们造谣从来就没有考虑过后果。多可笑。”
魏宇澈握住她的指尖,平淡的眸子下藏着风浪,“是啊,他们的脑子真的没成年。”
他们不再说话,只看着这群人表演。
众人劝得口干舌燥,再看当事人却一点反应都没有,渐渐地都收了声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那光头忍不住问道。
“不告也行。”梁舒语气轻松,措辞愈是恭敬,就愈是嘲讽,“各位都是业内有点名气的大人物,是我的长辈,我怎么能忍心看大家家破人亡呢?这样吧,刚才放屁的五位,有一个算一个,给我写个八百字道歉信,讲清楚前因后果,有店铺的贴在店里,有运营社交账号的贴在账号里,什么都没有的贴在朋友圈里。我就不告了,怎么样?”
“别听她的!”范永强怒吼道,“一个小丫头讲的话,你们也信!她从头到尾都不敢解释自己跟杨知理没关系,这还不明显吗?”
他剧烈地呼吸着,被气得不轻。冯芸甚至都有点担心他会嗝过去。
“我跟你们解释什么,我说了你们就又能信了?”梁舒不屑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群人怎么想的,不过就是觉得我是个女孩子,要名誉不敢把事情闹大,觉得我年纪小为了后面的比赛一定会忍气吞声;觉得自己都是前辈,我这样的后生一定不敢得罪人。”
“我今天就告诉你们,不可能。”
“我能力怎么样,会有评委有专家来认可;我私生活怎么样,报了警,警察会调查得一清二楚;你们是有人脉,有经验,但是你们老了。”
梁舒语气冰冷,毫不留情。
在半辈子拿不上一个奖项的中庸之才和以后还有无限可能的天才里做选择,谁都知道要选后者。
“论起奖项,我现在就已经算是你们的前辈了。十年后、二十年后、三十年后,你们有的人老了,有的人可能死了。而我还年轻着,我会做竹刻、拿奖、出作品、办展览,比你们过得精彩。当然,你们寡淡无味的生活里,也会有一笔浓墨重彩,那就是今天。”
“我保证以后的每一年,只要我还参加比赛,还在媒体露面,就会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说一遍。我要把你们钉死在耻辱柱上,成为整个竹雕行业里引以为戒的前车之鉴。”
“你们会出现在很多师傅嘴里,成为告诫徒弟后生的反面教材。以后会有很多人记住你们,因为他们会知道,如果像你们一样把时间浪费在狭隘恶心的猜疑上,会有怎样的下场。”
对付这群老流氓讲道理是行不通的。他们只相信对自己有利的言论情况,根本不会在意真相。
他们求成绩求结果,自然也想要名声,那她就帮他们“得偿所愿”。
梁舒朝魏宇澈伸手,后者将手机放在她掌心。
她冷着脸,素日里明艳动人的五官此刻仿佛是把浸了冰的刀。“刚才你们已经承认了诽谤我的事实。餐厅有监控,我也有录音。我会如实地交给警察、交给主办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