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早就该修了,以前就是两块破木板叠起来的简易台阶,踩上去还不稳,光是小侄女就跌了不止一跤,现在嫂子怀孕,一出一进的更不安全了。
而且爸妈年龄越来越大,冬天化雪成冰的,也很危险。
她笑着说:“这个台阶修得好。”
“是啊,你嫂子怀孕,出来进去的怪让人担心。”
沈甜点头,“早就该修了,这样你和我爸进出也方便了。”
刘方华掀起门帘,听她这么说又低头看了眼台阶,不在意地说:“她方便就行,我们方不方便的无所谓。”
呼~沈甜深呼吸。
就算小心说话也不行,还是做不到双方都开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和最亲近的人交流变成了互相给对方找堵。
室内晦暗无光,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但因为窗户很小,她家的一楼没借着一点光。
刘方华伸手把灯打开,度数不高的灯泡电压不稳的微闪,灯光偏黄,更显得室内杂乱无章。
快两年没回来,这里依然没有一点变化。
靠近楼梯是一排老式货架,用来放配件,修理工具,和一些汽车用品和装饰。货架外面的东西就没有那么规矩了。
虽然不规矩,但沈甜知道,这已经是收拾过的了。
斜杠坏了的山地车和儿童自行车缠在一起,靠在窗下呈待修状。旁边还有缺了轮子的摩托车,被拆得看不出原来模样的电动车站成一排。
甚至厨房门口的角落里还放着个拖拉机的车头,上面覆满了黑色的油污。
沈甜一直闻不了机油味,她虽然放慢呼吸,但还是胃里翻滚。
她拎包往楼梯那走,小声问:“楠楠醒了吗?”
“醒了吧,你上去看看,小点声儿。”
“好。”
楼梯是铁的,上面斑斑锈痕,沈甜拎着买的水果,蹑手蹑脚地往上走。刘方华则系了个围裙,扎进厨房里做早饭去了。
二楼比一楼明亮很多,一是因为窗户大,二是因为重新装修了。以前是暗色的老质简易装修,现在变成浅色的清新风。
和楼下对比强烈,沈甜眼前豁然开朗。
地砖光亮洁净,她轻轻把鞋脱掉光着脚走在上面。手指摸着墙上贴的碎花,又稀奇地看了眼洗手间里。
马桶旁边安装了钢制的手扶把手,应该是为嫂子孕晚期身体不便做准备。
她又踮着脚往里走,三个卧室呈品字形,连门也换成了浅白色。左侧是哥嫂的房间,右侧的是爸妈房间,中间的以前是她房间,现在的话,大概率是楠楠的房间。
沈甜握紧门把手,提着一口气打开中间的门。
室内安静,天蓝色的小床上空荡荡,她心脏忽然刺痛,僵硬地打量屋里的装修。浅绿色的壁纸,宇航员的窗帘,小床旁边摆着个还没开封的婴儿车,旁边堆着一些锤鼓,小汽车之类的玩具。
没有住过的痕迹,所有的一切都是新的。
她没享受到的,沈怀楠也没享受到,但是,还没出生的胎儿就已经拥有了。
她轻轻关上门,走到右侧的卧室门口。门没关严,露了个缝,她顺着缝隙朝里看。果然,比她记忆里大了一圈的女孩正背对着躺在老式硬板床上睡觉。
沈甜捂着嘴,生怕自己忍不住咳嗽把她惊醒,赶紧转身离开。
她看了眼时间,六点五十,还早。刚要去洗手间洗把脸,手机在裤兜里震动。
【顾逸之】:我到酒店了,刚看手机。
【顾逸之】:图片.jpg
【顾逸之】:至于你突然邀请我去你家,现在还算数吗?
沈甜点开图片,标准的酒店房间,柔软的大床,精致的落地灯,床边的桌上放着一个托盘,上面摆着三明治和牛奶。
窗外是火红的朝霞,似乎是高层,窗明几净没有遮挡,视野很宽阔。
她看着他最后一句,又抬眼看了看自己眼前。
……
【仙女甜】:不算数了,睡吧。
【仙女甜】:睡醒再聊哦。
【顾逸之】:好。
沈甜松了口气,撇去繁杂的思绪,她下到一楼,也扎了个围裙钻进厨房。
“妈,做什么吃的呢?”
刘方华正拿着铁铲,半眯着眼睛在炒菜,她倒出一只手指了指地上的黑色袋子。“给我剥两根葱。”
“好。”
沈甜挑了两根连在一起的大葱剥好,又拿到水池子里洗干净,放到旁边备用。
刘方华拿着盐罐子倒盐,斜眼看向这边。
“让两根就两根,大过年的,竟干那些小气活儿。”
沈甜:?
行吧,这话也算是从小听到大,她在江城呆了几年,竟然忘了从小就养成的身体记忆。
一般刘方华说剥两根时,这个‘两’不是确定的数字,不是她现在需要两根的意思,但如果她听话只剥了两根,那她就会听到这种气话。
但是,如果她剥得多,也不行,会被说‘我切个葱花而已,你洗这么多干啥。’
所以,她弯腰捡了一根,剥完洗干净,三根葱齐刷刷地摆在案板上。
刘方华扫了一眼,没说话。
沈甜拿着菜刀,问:“是要切葱花吗?”
“对,切,全切了。”
忙碌了一早上,沈甜有些恍惚,她学着顾逸之用手背试额头,果然,温度不寻常。
得吃药了。
她晃晃悠悠从厨房走出来,摆桌子的刘方华看了她一眼,说:“做饭给你累到了啊?”
“没有。”
沈甜强打精神去找药袋。
化妆包里原先就有隔层,刚一打开就看到药已经分门别类摆放好,每个格子都贴了便签纸。
她一个一个地看。
最边上的写着一天三次,一次一片。中间写着一天两次,一次两片,旁边则是一瓶液体,橙黄色,外面的贴纸上还画着个卡通宝宝。
旁边贴着‘如果发烧,瓶盖刻度5的位置是你一次的量。’
沈甜忍不住笑,他这个人,真的很像金牌管家。在国外到底怎么过的,年纪轻轻就能想起这么细碎嘈杂的小事。
小时候可不是这样,大概可以用五谷不识,六畜不分形容他。
真是长大了。
她喝完药,见饭桌已经摆好了,却没有人下来吃,只有刘方华自己,在那低头摆弄她的老式手机。
“怎么不吃饭?”沈甜看了眼楼梯,又问:“太早了吗?”
刘方华没抬头,冷哼一声,“人家得睡到自然醒,等着吧。”
沈甜一下子知道她意有所指的话是在说谁。她能理解,怀孕的话身体不舒服,情绪也敏感,尽量要保持愉悦。
她挨着刘方华坐下。
一楼没有暖气,干冷的空气里,机油味,油烟味,还有少量的菜香混在一起,沈甜几个呼吸就有些受不了。
再加上发烧中,她坐在凳子上都感觉自己在摇晃,头也晕,胃也难受。
“妈,我上楼呆一会儿。”
“楼上哪有地方。”
刘方华脸色不好看,怨念地看着一桌子的菜,忿忿地和她唠叨,“我辛辛苦苦起来做饭,还得和老妈子似的在这等人家睡醒,生儿子有什么用,你说。”
沈甜一脸迷茫,小声说:“你可以不那么早起来啊。”
第32章
“都过年了,就不能早起两天?”
刘方华压着怒火,啪的一声把手机拍到桌上,“平时懒也就算了,大过年的,勤快勤快也是好兆头,哪有这样的。”
沈甜头痛,“平时店里开门,乒乒乓乓的打铁声也睡不好,过年不开门,安静了,就多睡一会儿吧。”
她气得瞪眼,伸手拧了下沈甜的大腿,夹着眼泪说:“生儿子没有用,生女儿也没有用,你刚回来就开始帮别人说话了。”
“我不是……”沈甜无力。
她叹气,把凳子往刘方华旁边挪了挪,“嫂子不是怀孕了吗,你也是这么过来的,都说这个时候很难受。”
刘方华可不领情,哼哼地翻了个白眼,“我也这么过来的,所以我才看不上这副德行,我怀你们两个时候,不也照常干活,屋里屋外,洗洗涮涮的,临生的前一天还忙活着蒸了三锅大馒头。”
沈甜头晕的扶桌,记得小时候总能听到妈妈的抱怨,说着说着还要流眼泪,话里话外说她奶奶当年是怎么不讲理,可是,现在……
这就是多年媳妇熬成婆了吗?
“现在时代不是不一样了嘛。”她只能这么说。
刘方华抹了下眼泪,梗着脖子不说话,故意把头扭到一边不看她。沈甜头晕到要昏倒,看又把她惹生气了,也想哭。
她凑过去抱住刘方华胳膊,头靠在她肩膀上,软声软气地哄她,“妈,大过年的,你别因为这些小事生气。”
虽然沈甜努力示好,但刘方华不太吃这套,她用气声说:“房子也修了,想要什么都安排妥当了,伺候少奶奶似的,这都捂不热,还想搬走呢。”
沈甜‘唔’了一声,没深想,“搬去哪啊?”
“谁知道了。”
刘方华哼了一声,刚要细说最近家里的闹心事,突然感觉不太对劲。
她穿得挺厚,但女儿靠在她身上的温度穿透毛衣,里面的皮肤感觉到超出合理的灼热,她赶紧摸了下沈甜的额头。
非常热。
“你发烧了?这么烫呢?”她紧张地盯着女儿的脸,她两颊泛红,嘴唇颜色也深得透亮,刚才还以为是一楼太冷冻的,原来是发烧。
她赶紧让沈甜坐好,起身去找体温计。
沈甜软绵绵地靠在饭桌边,刚吃了退烧药,得等会儿才能见效,她现在不想折腾,只想舒舒服服地盖着被子睡一觉。
桌上的菜已经冷掉,味道也被空气凝住,什么味道都闻不到了。她呆呆地看着离她最近红烧鱼,张着大嘴,眼神空洞,像要把她也拉入地狱似的。
她移开目光,捂着嘴小声咳嗽。
刘方华甩着体温计,皱眉看着刻度,嘴里念叨着:“怎么突然发烧了,火车上太冷了吗?”
“不是。”沈甜忍着嗓子麻痒,“已经烧两天了。”
“两天了?”刘方华楞了一下,欲言又止,脸上有些不耐。这孩子真是从小就脑袋不好用,发烧了还折腾什么,“去过医院了?”
“医生说没事,几天就自愈了。”
腋下被塞进冰凉的棍状物,沈甜一激灵,有些抗拒,“用手试就行,反正我是低烧。”
“我手又不是体温计,哪能试出来。”刘方华一大早上心里堵个不停,说话也有些火药味。刚才还对家里的一切非常不满,肚子里塞满怨气。
现在,怨念直转,全都落在沈甜身上。明知道家里孕妇小孩都在,还发着烧回来,万一传染给她们怎么办?
孕妇不能吃药,真病了肚子的孩子也有危险。
怎么就能干出这样的事来!
她脸色不好看,眉头的川字比刚才还深。尤其是看沈甜恹恹的像个病秧子似的靠在那,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我去把楠楠叫醒,你去我屋睡。”
沈甜想到小侄女还没醒,有些犹豫,“没事,我已经吃过药了,等会儿就退烧了。”
她说完把腋下的体温计拿出来,眯着眼睛看,—— 38.2 她把体温计举到刘方华眼前,宽慰道:“不用担心,你看,低烧。”
刘方华扫了一眼,还是坚持让她上楼睡。
沈甜心里莫名一暖,小碎步跟她上楼,踩到地板时小心踮着脚,生怕吵醒睡觉的人。
但楠楠揉着眼睛从卧室走出来时,她心里还是涌起巨大愧疚。小女孩穿着棉布睡衣,长头发垂在肩膀,看到她的那一刻忽然瞪大眼睛。
“小姑姑?”
“哎~”她嗓子有些哑,应答的声音像乌鸦,她刚要凑过去,就被刘方华挡住,另一只手推着她催促,“注意距离,别传染了。”
轰——
沈甜忽然心脏抽痛,她竟然没想过这个问题,她带病回来,会不会给家人造成困扰。
虽然她抗拒回来,可下意识觉得不回来就被狂轰滥炸问原因,如果不回来家人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过不好年。
她会不会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
眼下这个情况,她不回来才是对的。
昨天顾逸之也建议她不要回来,她还有些生气,叭叭地列出一堆必须回来的理由。结果他也跟着遭罪,熬着开了一夜的车……
天呐!好后悔。
她觉得自己总做一些别扭的事惹得大家都不痛快。这间父母的卧室,不是单纯为了她休息,更多的是隔离她。
隔绝有可能传染到家人的病毒。
就算妈妈早上那么生气的吐槽嫂子做得不对,但是,遇到有可能的危险,还是第一时间想到她。
沈甜深呼吸,转身把门关紧,又顺手加了一道锁。
门外是刘方华的低语,“你睡吧,你爸和你哥去给你二舅姥爷送车了,得十点多才回来。”
“啊…好。”
原来不是故意不去接她,而是家里的男人都不在。
这么一想,负罪感又加深,她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似的喘不过气。
窗外太阳躲进云层,本就供暖不好的室内透着凉意,沈甜脱掉大衣,整个人钻进被子里。
眼前是的摆设和记忆里一样,衣柜还是二十年前的旧样式。窗下摆着学校淘汰的书桌,上面放着几本童话书。
棚顶褪色的吊扇,沾满苍蝇屎的灯泡,画满涂鸦的墙壁,都昭示着装修从没进过这间屋子。
她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忽然变成坏人。
*
睡醒已经下午,她想了很久,还是决定离开。
门外有些嘈杂,她在心里排练了好几遍说辞,才拧开门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