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
长安疑惑片刻,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看着纪简鼓励的眼神,他咧着嘴,跌跌撞撞跑到冰箱旁边。
打开。
一个四寸的,奶油铺面不太整齐,却毫不吝啬放满了水果的蛋糕,乖乖巧巧躺在冰箱里面。
冰凉的甜腻的气息扑面而来,像是刺激性的气体,一下子逼得长安眼泪滚了出来。
鼻子酸涩,喉咙发紧,心底却甜得不像话,长安小心翼翼把那个蛋糕捧了出来。
又确认了一遍,“纪医生,这是给我的吗?”
纪简歪着脑袋,“当然,不过你这副样子,难得是嫌弃我做得不好看?”
“不是,不是。”长安急忙摇头,“是因为我第一次,收到蛋糕。”
纪简微笑,衷心祝福:“以后都会有的。生日快乐,长安。”
长安红着眼,看着灯光下认真言语的纪简,他心脏疯狂跳动,好在这里不是病房,没有警报装备。
一时之间,他大脑一片眩晕,高兴得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是一塌糊涂的感激,是从无仅有的心动。这些总是很难用话描绘出来。
其实,今天不是他的生日。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几号生日。
孤儿嘛,生日都是随机选的一个,他身份证上的日期是他被孤儿院捡到的日子。
从前,他不觉得这一天对自己的意义这么大。
可是从现在开始,长安突然觉得,今天,意义非凡。
他平稳了自己的情绪,想要露出一个好看的笑,但嘴角总是抑制不住地往下撇。
很少有人这么在乎他,没有一个人给他过过生日。
往日瞧着别人都拥有,他却什么都没有的委屈一下子涌上心头,他擦了擦眼眶,温声回:“纪医生,你的厨艺,今晚我能期待吗?”
第73章 回到现实
纪简笑。
“你应该说,蛋糕房里的蛋糕胚、连锁超市的动物奶油枪还有水果店的水果是不是会翻车。这个蛋糕严格来说,是一个合成品。所以……能期待吧。”
两人开心地过了一个小型的生日宴会。
纪简从来没有让她的同事到过自己的家中,长安倒成了第一个窥见她隐私的人了。
不过好在长安很懂规矩,除了沙发之外,别的东西什么也不碰。
他在沙发上蜷缩了一晚上,等第二天醒来时,看到桌子上还剩下一点的奶油,微微勾起了嘴角。
这样的生活,真美好啊。
他来到知乐快一年半了,这一年半里欢快的时光,是他生命中十分难忘的记忆。
未来,也会这样吧?
他会痊愈,她功成名就,互相成就。
或许有一天,他能告诉她。
纪医生,我喜欢你。
*
长安一直没有摸清楚纪简对他的看法,就在纪简对他说,渐冻症已经治疗好了,可以出院的时候,他打算大胆一些,将自己的心意告诉纪医生。
长安也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完完全全配不上纪简,纪简似乎对他完全是医生对病患的爱护之情。
告白失败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但是,他从来不觉得告白让人丢脸。
当伟大而复杂的爱意全部被坦露出来的时候,他才能放下心中所想,未来走得更加坚定。
不是为了在一起,也不是为了让纪简有负担,他只是想表达自己的喜爱之意、感激之情。
至于纪简是否答应,这已经不重要了。
自卑的年轻人从来都是把自己放在感情中的低位的。
早在前些天,他借用纪简的手机找了一份网上的工作,赚了一些小钱。
他拿着钱点了一束风信子,让外卖员送进来。
纪医生大约晚上还会再来一次病房,长安轻柔地将花束摆放在自己的床头,然后躺在床上盯着白色的风信子看。
这花,简约洁净,姿态大方,很像纪简。
长安越看越喜欢,忍不住伸手抚摸它。
门突然被打开,他被惊了一下,抬头望去,是护工老夏。
长安奇怪地盯着老夏的脸。
老夏眼睛有些红肿,像是刚刚哭过。
“怎么了老夏?”
老夏摇摇头,哑声道:“没事儿,刚刚纪实验员交代要给你再打最后一针……长安,还打吗?”
“我不是已经可以出院了吗?”长安困惑。
老夏没有过多解释。
长安也没有过多的疑心,既然是纪医生交代的,他也不会反抗。
长安飞快地把手臂递过去。
老夏沉默着给他打了一针,然后喊了一声:“长安。”
“嗯?”长安皱眉,“你有心事儿啊。”
“没事儿,我先出去了。”老夏浑浑噩噩摇头,他收拾了下器材,关门。
长安目送他离开,立马又把目光放在风信子身上。
哎,这花儿是不是有些蔫儿了?
长安心里计算了下纪简晚上来的时间,他飞快下床,给风信子的包装拆开来,然后接了一盆水,将花根茎放进去吸水。
等花儿又饱满了起来,他笑眯眯地将花取出来,准备打包装回去。
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感到不对劲,他心脏部分有些疼痛。
猛地呼吸间,那股疼痛又明显了起来,一股脑儿地通过神经传到他大脑皮层。
额头上冒出浅浅的一层汗,他咬紧牙齿,站了起来,坐在椅子上想休息一下缓解疼痛。
没想到那痛越来越强烈,排山倒海般,淹没了小小的他。
像是千万只蚂蚁在心脏上啃噬,又像是千斤重的锤子一遍一遍地敲碎他的骨头,从天灵盖到脚骨,一块儿也没落下。
手已经痛得无法再握紧手中的花儿了,风信子一束一束掉落在病房洁净的地板上,有一株被砸到了头,花朵竟然直接凋落。
模糊眩晕的视线中,他盯着那断裂的花朵,呼吸急促起来。
“纪、纪……”
*
纪简正在外面开会。
天天外飞魂心心念念着今日长安会发生大事儿,她一边着急,一边又无奈。
她根本无法控制记忆里的纪简早点去知乐公司。
纪简一如往常一样,开完会,吃完晚饭,给长安打包了一份清淡的盒饭,直奔知乐。
最后一天了,她还想着给长安送一下行。
虽然以后每个月联系他进行身体检测的时候都会见面,但那时候的见面肯定和现在意义不同了。
那时候,也许长安已经走进了校园,重新学习以前瘫痪时落下的知识;也许他会进入公司,当一个社会的螺丝钉;也许他凭借自己长相的优势,在不同的领域闯出自己的半边天。
年轻人生机葱郁,长安未来可期。
只是当她打开病房时,却没有看到长安。
病房里的灯光惨淡,空气里是一片凄凉寂静。
几束白色带点淡黄的鲜花静静地躺在地板上,还挂着新鲜的水珠。
“长安?”纪简疑惑呼唤了几声。
隔壁病房的李浩闻声而来,他面色忧虑,低声道:“纪实验员,你可算回来了,快去十八楼看看吧,听林实验员说长安被关起来了。”
“什么!”纪简皱眉,她快步而去。
等不及电梯,她直接爬楼梯上去。
一路上遇到好几个穿着防止感染最高级别防护服的实验员。
透明头套下,每个实验员的表情都十分地严肃。
像是发生了什么触发三级警报的大事儿。
她急匆匆往前跑。
天外飞魂注意到站在墙的角落的老夏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附在纪简身上的她眯了眯眼。
纪简很快就找到了长安。
在隔离房间的玻璃后面,长安被几条细长的锁链锁住。
他整个人被高高架起,模样类似十字架上的稻草人。
手无力低垂,头颅也是歪歪立在长颈上。
他那双美丽的眼睛今天没有流露出往日的笑。
几条蜿蜒的血痕挂在他的脸上,嘴角、鼻下、眼眶里滴滴答答往下滴落着鲜红的血液。
像是地狱里盛开的彼岸花,一朵一朵绽放在纪简难以呼吸的心脏上面。
不明的情绪汹涌而来,纪简呆呆地站在原地,任由手脚发麻,寒冷的消毒水气息把自己裹挟。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长安的渐冻症明明已经好了,怎么会突然这个样子?
她迷茫地抓住了自己的头发,想了片刻后,头发都抓乱了,才恍然想起自己要去给长安做检查。
所有的病情都是有据可循,所有的症状都写在人体上,基因是会说话的。
纪简慌不择路地蹿进解风十八楼的实验室,她从里面抱出三五个重要的监测装置,伸手就去开长安隔离房间的门。
一只手一下子拉住了她,年迈的男声厉声呵斥:“不要命了你,这是隔离房间,知乐的实验员员工守则是什么?”
纪简快速地点点头,她飞快进实验室翻出了一套防护服,“对,要穿防护服。”
穿上后,她眼里蒙上了一片水光,声音低低的,祈求看向解风,“老师,我要进去。”
语言坚定,让人难以拒绝。
解风却摇了摇头,“现在长安已经不是你可以插手的了,他……现在基因变异,而且,身上的病有传染性,这件事情性质很严重,上面已经全权交给我处理了。”
纪简看着低垂着头、已经晕厥的长安,低声呢喃:“变异?”
“为什么会变异,我的实验数据没有出错,他明明今天之前,还那么好,能蹦能跳,能说会道。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基因变异?”越说,她的语气越激烈。
明明是知乐的实验员,她却像一个医患的家属,在无理取闹进行医闹。
解风不知道如何解释,只好推脱:“也许是你的实验引起了他的基因变异呢。”
纪简像是被打击到了一般,饱满的气球一下子泄了气,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的老师,失了力气,往后踉跄了两步。
天外飞魂只是淡淡看着她誓死不说出真相的老师,这个时候的纪简不知道真相,自然对自己是百般怀疑。
不过天外飞魂已经知道,现在解风明明白白清楚长安得的是什么。
那零号病毒试剂原本就在解风手里。
现在解风手里的试剂应该是没了,所以他第一时间就猜出长安感染了零号病毒,且马上将其隔离起来。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解风选择一直隐瞒?
背靠着落地窗的纪简缓缓摇摇头,她低声呢喃。
“我的实验,导致了他的基因异变……”
“长安……”
解风拍拍她的肩膀,叹口气,“你先别想太多,实验会发生各种各样的情况,这样的事情以前老师的实验里也发生过,有个病人的肿瘤刚开始是恶性的,在我的实验下逐渐好转,但是不知道接触了什么,短短两天病情恶化,直接就死亡了。”
他这么说,是为了安慰纪简。
纪简抬起脸,看着解风,重复了一遍,“死亡?”
声音轻得像是羽毛落下,又像蒲公英在春天扎了根。
只不过那根是扎在了她的心脏上,她只是感到心里钝钝地疼,压抑得就快要受不了。
“总之,你别想太多了,这件事情,我会帮你摆平的。”解风说完,打开隔离房间,自己进去了。
徒留纪简一个人在过道里,静静地看着玻璃窗背后的长安。
“一条活生生的生命,也可以被摆平吗?”
即便生命是微不足道的雨水,最终汇聚到了大海中,再也看不到,可当雨水打在雨伞上发出的清脆淅沥响声,也曾确确实实在世间存在过啊。
她握紧了拳头,却又无可奈何地松了手。
随着解风的检查抽血,长安痛苦抽搐着醒了过来。
还未睁开眼,他嘴里破碎低吟着一个名字,晦暗不清,是从嗓子底部压出来的。
周围没有一个人听出来他在说什么。
只有纪简明白,他在喊什么。
“纪医生……”
“纪医生,我好痛……”
之前的一年半里,经历过各种各样的打针,有钢针,有细针,长安从来没有说过痛。
他能忍到嘴唇发白,也不肯在她面前说一句“停一下”。
可此时此刻,在这个地方,纪简听到他说了一遍又一遍。
“纪医生,我好痛……”
“纪医生,救救我……”
那血蒙蒙,亮晶晶的眸子,在一遍一遍的呼喊中,在她的默不作声的姿态中,一点一点丧失了晶莹的光泽。
变得灰扑扑的,变得绝望到夜幕压过天际后没有一点儿光亮。
天外飞魂沉默着看着这一幕。
这是未来半年,她日日夜夜都要梦到的梦魇。
就在此时此刻,她能明明白白感受到长安的恨意。
滚烫的热血被软管抽出,长安到最后连喊的力气也没有了,却依然倔强地抬起骄傲地头颅。
疼痛加身,他鼻尖却嗤笑了一声。
像是已经适应了这样的痛苦,他冷漠地看着纪简越走越远的背影。
谈不上欺骗与背叛,他只是一个实验体。
实验失败后,可以直接被摆平的实验体。
不会被实验员多看一眼的实验体。
花,凋落了,也失去了它本来的意义。
一口胸口涌上来的鲜血聚集到嘴边,他咳了两声,把血吐了出来,在他的视线中,手腕上有一条诡异的红线在蔓延。
体内似乎有一股力量在汇聚,在旁人没有看到的视角里,长安勾起了凉薄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