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我之所以会突然心脏骤停,就是因为吃多了葡萄?”听完周雪葵的一番解释后,患者感觉自己的人生观受到了巨大的冲进,“吃个葡萄还有这么多讲究啊……”
周雪葵微笑着解释道:“准确地说,不是吃葡萄有讲究,而是吃药有讲究。人体是个复杂的系统,药物与人体、药物与药物、药物与食物之间的各种反应也是繁复无比。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有了我们医院药师工作的空间。”
患者和自己的老伴、女儿互相看了一眼,随即重重地点了点头。经过这次的事件之后,他是真地对这位周雪葵药师心服口服。
如果自己下一次住院了,一定还要来八顺市人民医院就医,还要做周雪葵药师负责的病人。
不为了别的,就为了周雪葵药师的这份专业和负责!做她负责的病人,就是特别地有安全感。
见气氛缓和了下去,周雪葵又道:“既然事情的原因已经找到,那么大家对阿曲坦新的误会也就解除了。这位大哥,你要不要再考虑继续参加阿曲坦新的药物临床试验呢?”
坐在旁边的边野立刻将一份文件递了过去,诚恳地道:“虽然这次事件并不是由于本公司的药物引起的,但毕竟你们是在本公司的药物临床试验途中出的事情,也确实地受到了不少惊吓。因此,本公司决定给你们发放一笔精神抚慰金。同时,本公司承诺,如果阿曲坦新顺利上市,患者未来五年的阿曲坦新药费全免……”
周雪葵证明了阿曲坦新的药物安全性,边野又拿出了最大的诚意和不菲的补偿,患者一家自然开开心心地答应了不再追究顺心药业的责任,并且表示愿意继续药物临床试验。
顺心药企被紧急叫停的药物临床试验终于又恢复了运转。一度濒临倒闭的企业也终于顺利地渡过了难关,重新焕发了新的生机。
离开神经科会议室后,边野和周雪葵并肩走在走廊上。
边野微微侧头,就看见那位意气风发的临床药师大踏步地走在一片光晕之中,眉目如画、白衣胜雪,整个人比天上的星辰还要夺目。
他的心中泛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又是高兴又是自豪——这是他最爱的人,如此地优秀、如此地夺目!周雪葵是世界上最好的周雪葵!
胸中的情绪越积越多,多得都溢了出来。边野深深地凝望着周雪葵,忍不住道:“雪葵,谢谢你。”
周雪葵转头瞧了边野一眼,灿然一笑:“谢我干什么?这是我应该做的。”
周雪葵平视前方,踏步向前,劈风斩浪,不可阻挡!
“我可是医院药师啊!”周雪葵骄傲地说道。
……
望着虎着一张脸坐在门诊药房的自家爸爸,秦九结深吸了一口气,一闭眼、一狠心,重重地向前迈出了一步!
但也仅仅是一步!
一步之后,便再也迈不出第二步!
秦九结深深地叹了口气,整个人就像是泄了气的气球,耷拉了肩膀、弯下了腰,有气无力地缩在了角落中。
她用双手环抱住自己的肩膀,努力地克制住身体的颤抖,却怎么也克制不了内心的恐惧。
毕竟,在她过去25年的人生中,她接受到了太多来自父母的喝骂、恐惧、打击、拒绝……这些负面的行为早已化成无形的枷锁,牢牢地锁住了她的心。
当初,能够瞒着父母偷偷留在八顺市、进入医院工作,已经花掉了她积累多年的全部勇气。
此刻,再让她直面处于怒火中的父亲,秦九结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了!
秦九结心中痛苦万分,一边不断地责骂自己没用,又一边不断地质问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办?
突然,秦九结感到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一个清脆的女声在耳边响起。她猛地一转头,就看见了自己的指导老师周雪葵。
“你在这儿干什么呢?”周雪葵冲着门诊药房的方向望了一眼,顿时都明白了,“不敢进去啊?”
秦九结耷拉着眼皮,有些为难地点了点头:“爸爸他,肯定会把我痛骂一顿的。我那样骗他,他现在肯定恨死我了!”
周雪葵捏了捏秦九结的手掌:“也不一定啊。你想想柳青枝和她的母亲——只要能够好好沟通,最终还是能够相互理解的。叔叔就算再生气,也是你的亲生爸爸,你也是她的亲生女儿,他不会真地仇恨你的。”
秦九结缓缓地低下了头,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到了周雪葵握住自己的手上。
干燥温暖的手掌紧贴着肌肤,源源不断地送来坚定的力量。
那股力量顺着手臂不断上升,最终进入心脏,把盘踞在那里的恐惧、迷惘、懦弱、退却……一点一点全部都赶走了!
秦九结抬起头,望着眉目温柔的周雪葵,心中蓦地生出一股勇气来。
自己,或许真地可以做到。
自己,或许真地可以和爸爸好好地谈一谈。
“那我去了。”秦九结抿着嘴唇,终于迈出了第二步、第三步、第四步……
走出两步后,秦九结忍不住再次回头。
周雪葵站在原地,冲着秦九结比了一个“加油”的动作。秦九结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握紧拳头,义无反顾地走进了门诊药房!
周雪葵远远地望着秦九结远去的背影、望着秦九结和她爸爸激烈交谈的身影、望着秦九结终于说服她爸爸后喜极而泣的面容,渐渐地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
秦九结不是她的孩子,但在那一刻,她却突然有了一种母亲看着女儿长大成人的欣喜感。
毕竟,爱不是捆绑,而是分离;
爱不是守护,而是锻炼;
爱不是温室中的花朵,而是风雨中的松杨;
爱不是殚精竭虑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而是授人以渔让对方获得长久的成长。
……
就在阿曲坦新药物临床试验全面继续运行的第二天,边野突然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往日他一来到公司,遇到的员工必然会恭恭敬敬地叫一声“总裁”然后再恭恭敬敬地给他行一个礼。
但这天早上他来到公司,遇到的每一个员工都只是叫了他一声“总裁”后就慌慌张张地跑走了,仿佛自己身后有个张着血盆大口的老虎在追着似的。
边野有些奇怪地来到大楼的最顶层,刚一出电梯,就看到自己的秘书一脸惊慌地跑了过来:“总裁,出事了。”一边说,还一边不住用用眼神去瞟总裁办公室。
那个办公室是边野工作了三年的地方,也是他在顺心药业中最熟悉的地方。看见秘书的眼神后,边野不由地疑惑起来:“办公室?出什么事了?”
秘书一脸为难地道:“这个……事情有点复杂,我不太好说。总裁,你还是自己进去看看吧。你进去看了,就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随后,秘书便低下了,一副三缄其口的模样。
见实在问不出什么信息来,边野压下心中的疑惑,迈开修长的双腿大踏步走近了总裁办公室。手臂用力,经过精心锻炼的肱二头肌撑起西装昂贵的布料,显现出完美的形状。
总裁办公室的门应声而开。
办公室内的场景映入眼帘,边野立刻呆住了。
一个盘着高鬓盘发、化着精致妆容、穿着一身定制黑西装的中年妇女坐在办公桌后面,正在聚精会神地读着一份文件——那装扮、那容貌,不是边妈妈又是谁?
边野有些诧异,眼前的母亲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妈,你怎么突然来公司了?”
边妈妈抬起头来,笑道:“那么惊讶干什么?这个顺心药业,可是我和你爸一起建立起来的。倒退二十年,你妈妈我当年也是个叱咤风云的职业女强人。”
边妈妈从办公桌后走出来,拍了拍边野的肩膀:“小野,妈妈已经想过了。之前的事情,是妈妈做得不对。妈妈只一心想让你回来继承公司、回来给我养老,完全忽视了你的成长、你的梦想、你的人生。”
“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不吵不闹地回来了,每天都冲着妈妈笑。但其实,你的心是空洞的、是悲伤的、是在不断地哭泣的。”
“妈妈不想让你这么伤心,所以妈妈决定了,要放你自由。”
边妈妈拿起桌上的文件,笑道:“以后,公司里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妈妈来做就行了。别看妈妈我年过半百了,但还是能干活的!小野你,就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去追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就可以了!妈妈不会再干涉你了!”
边妈妈的眼中蓄满了泪水,脸上却挂满了笑容。
亲手推开了自己的孩子,边妈妈就像是受到了剜心剔骨之刑,当然会痛苦,当然会流泪。
但也正是因为她亲手推开了自己的孩子,所以她才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自己的孩子会在未来获得怎样的幸福人生,边妈妈才能一边流泪一边微笑,满脸欣慰。
因为,她终究懂得了:
爱不是捆绑,而是分离;
爱不是守护,而是锻炼;
爱不是温室中的花朵,而是风雨中的松杨;
爱不是殚精竭虑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而是授人以渔让对方获得长久的成长。
第80章
周雪葵的眼睛是圆圆的杏眼,自带一种孩童般的纯洁天真,笑起来的时候更是让人心生好感——堪称是拉进医患关系的终极武器!
但这双眼睛的力量并不仅限于此。
当周雪葵不笑的时候,那双眼睛的颜色会逐渐加深,最终浓成两团化不开的墨色。
和人对视的瞬间,那两团墨色似乎又在静谧的空气中化出丝丝缕缕的墨痕,轻飘飘地缠上对方的心。
每当周雪葵睁着这样一双眼睛向别人发出请求的时候,很少会被对方拒绝。
所以当姚护毫不留情地说出那句“我拒绝”的时候,周雪葵才会狠狠地怔了一下。
“为什么呀?”周雪葵将下巴放在格子间挡板上,双手捧着脸颊,试图再次对姚护发起眼神攻势,“你不喜欢吃火锅吗?”
姚护冷哼一声,眼中充满不屑:“你的科研论文写完了吗?你的基金申请书写完了吗?你的结题报告写完了吗?与其把宝贵的下班后时间浪费在报团取暖的聚餐上,不如回家多用用功。蠢蛋!”
姚护说的每一个字词都像是一把匕首,狠狠地插在周雪葵的胸口上。
周雪葵顿时捂住胸口,作痛苦不已状。一边嘴里不住地哼哼唧唧,一边拿眼睛睃姚护,一副“我受伤了,要安慰”的模样。
可惜,姚护士药剂科出了名的铁石心肠。周雪葵哼唧了半天,他都不为所动,依旧自顾自整理着文件资料。
过来一会儿,他甚至还站起来,走到了另一边的文件柜前继续整理资料,一副对周雪葵产生的噪音嫌弃得要死的样子。
一般人被这样冷落,恐怕是要伤心了。
好在,周雪葵是姚护一手带出来的实习生,最了解姚护的性格,也早就习惯了他都阴沉冷漠。再加上她天生乐观,从不把这些小小挫折放在心上。
因此,周雪葵小手在脸颊上一抹,那些痛苦悲伤的表情瞬间消失,又笑嘻嘻地追了上去:“姚老师,工作虽然重要,但也不能不放松休息呀?你自己就是学医药的,肯定明白劳逸结合的重要性!”
“再说了,我们好不容易才解决了阿曲坦新事件。怎么也要好好庆祝一番啊!”
姚护从文件上抬起头,斜瞅了周雪葵一眼,终于是无可奈何了:“就我们两个吗?”
知道姚护这是答应去聚餐了,周雪葵忍不住小小地欢呼了一声。她忙道:“肯定不止啊,除了你和我,还有秦九结、罗会江……”
“罗会江?”姚护细细咀嚼着这个名字,皱起眉头,“他也要去,他答应了?”
“怎么,我不能去吗?”周雪葵还没来得及答话,罗会江的声音就如同尖锥一般刺入了谈话。
众人回头看。罗会江还是那个老样子,骄傲地昂着下巴,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吐着不阴不阳的语调。
罗会江睨了一眼姚护,迅速地转头看向周雪葵:“你写的关于阿曲坦新的报告我已经看过来,嗯……写得不错。”然后,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便迅速地离开了办公室。
周雪葵远远地望过去,只能看到他不断翻飞的白大褂下摆,以及微微泛红的脖颈。
正在办公室里倒茶水的云学姐惊得目瞪口呆:“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罗会江居然也会夸人了?我得去翻翻黄历,看看今天是不是诸事不宜。”
说完,便如同游魂一般飘了出去。
周雪葵笑了一会儿,又和姚护谈起工作上的一些事情。十几分钟之后,秦九结突然冲进了临床药学办公室,说道:“周老师,医院大门那边有人在医闹,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周雪葵在八顺市人民医院工作五年,医疗纠纷处理过不少起,但正儿八经的医闹还是第一次见到。
只见在医院原本不算开阔的大门口,两个中年男人一左一右地牵起一条白底黑字的横幅,上面大书八个大字:“黑心医院,草菅人命”。
一个看上去三十多岁的女青年席地而坐,抱着一张遗像在横幅下大哭,一边哭一边哀嚎:“我老公入院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就是听了他们医生的话,用了药,没过几天人就没了……”
不少人在旁边围观,几乎每个人都拿出了手机在录像,人群中还时不时地响起快门的声音。
周雪葵正看得入神,突然感到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一回头,就对上云学姐焦急的脸庞。
“雪葵,快走。”季平拉上周雪葵的手臂就往回走,步子迈得飞快,好像身后有饿狼在追似的,“别让她看见你了。”
周雪葵有些奇怪:“她?看见?云学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云学姐一直将周雪葵带回到临床药学办公室,确认了安全之后,这才回过头来,讲述起了事情的经过:“你还记不记得,大概半个月前,你点评过一张呼吸科冯坚医生的纠纷处方吗?”
周雪葵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记得。我还记得,当时那个病人叫马文博,是在我们医院去世的。我当时还发现,患者的处方里有院外用药和超说明书用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