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执王爷的掌心娇——挽墨书卿
时间:2022-08-16 06:24:02

  听见“还魂丹”三字,楚千荀也心头一惊。此药十年方炼制一枚,特进献给中州皇帝以备不时之需。他一个臣子,竟胆敢求药?
  皇上心头尚存的温情消失殆尽,下令当堂杖责。得了口谕,侍卫才终于敢动手。
  卸去皮甲,刑杖落下,发出沉闷的击打声。几个老臣脸上泛起得意的笑,议论纷纷:
  “成日对他人用刑,终于轮到自个儿了。”
  “该,真活该!总算出了一口恶气,畅快,畅快啊。”
  “欸,你们说,能让厄命阎王疯魔之人,是谁?”
  恶言恶语传进耳里,裴玄卿仍旧是那个不可撼动的嵩山,只自顾自地求圣恩。
  随着闷棍落下,他喉间发出的声音也越来越小。皇上面色难堪,对着手持刑杖的人重喝一声:“行了,要把人打死吗?拉出去,拉出去!”
  方才还交头接耳的臣子,此刻也齐齐噤了声,眼看着裴玄卿被拖到门外,却抬起脸,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狠戾异常:“放开我,否则,待我伤好归来,定要了你们的命!”
  他形貌狼狈,肃杀之意却半分不减。侍卫也发怵了,瞧皇上的意思,是被他搅局惹烦了,可不愿伤他性命。裴玄卿总有青山再起之日,现在将他得罪狠了,将来有的是苦头吃。
  再说,皇上只说拉出去,没说不许他在台阶下……
  思及此,侍卫便缓缓撒开手,退到两侧。裴玄卿受了重伤,仍是正身跪好,额发早已被汗珠浸湿。隔着触不可及的距离,叩首求药。
  “哼,爱跪,就让他好好跪!诸位爱卿,可继续畅饮。”
  皇上发话,饶是心思不在殿内,也只得端起酒樽,装着一团和乐的模样。烈日灼灼,裴玄卿背后伤口汨汨地渗血,玄衣边缘处,鲜红往外蜿蜒。他声音喑哑浑浊,凤眼支撑不住地微狭,仍是不停地喃喃自语:“微臣恳请皇上赐药……求皇上开恩……”
  *
  启元宫内,安阳不住地来回走动,朝门口张望。直到婢女回来,禀报了裴玄卿的现况,她身子一软,顺着门框跌落在地。
  “为什么,为什么……他不要前程了、也不要性命了?一个来路不明的贱妇,究竟哪里值得他如此!”
  婢女知晓她的情意,怯声劝道:“可裴大人身受重伤,又经曝晒。若再跪下去,恐怕元气大伤。公主,您是否要着人将他带走?”
  “呵,带走?”安阳心底一沉,仿佛被人狠狠地碾过:“侍卫都带不走,宫人就成了?梳妆,本宫要亲自去昭仁殿!”
  婢女大惊,连连叩头:“公主不可,您金枝玉叶,还未婚嫁。今日若在众人面前与他牵扯不清,日后会遭人非议呀!”
  她匍匐在身前,死死抱住公主的双足,安阳拔下簪子,抵在她心口:“滚开,别自寻死路。”
  深知安阳骄横,又在裴玄卿的事上丧失理智,婢女知道,再拦,簪尖真的会戳进自个儿胸口,只得默默松开手,急忙起身跟在公主身后。
  昭仁殿长阶下,裴玄卿的血顺着金鳞台的刻纹绵延往外,宛如一幅赤龙画。安阳夺过婢女手中的伞,蹲下身子,撑在他头上,心痛难忍:“便是本宫性命垂危,也不见得能用上一颗还魂丹。父皇是不会赐给你的,回去吧。”
  裴玄卿视若罔闻,由着她苦心劝说,只继续张开干涸的嘴唇,声声祈求皇上赐药。
  安阳掺和进来,內监更头痛了,连忙进殿禀告。皇上好不容易扯出的笑容险些绷不住,低声呵斥:“她什么时候……堂堂公主,还要不要天家体面了?带下去,不得在御前失仪!”
  內监双手不安地摩梭着拂尘,很是为难:“皇上,若公主不肯走?”
  “怎么,昭仁殿这么多宫人,都是死人?你若处理不好,就自个儿去掖庭领鞭子。”
  內监应声退下,心里连连叫苦,哪朝总管当得有他煎熬。新皇设立监察司,养出这么个不要命的硬茬就算了,躲着便好。偏唯一的嫡公主也跟着瞎胡闹,他哪开罪得起。
  别拖这二人,把他拖走得了!
  不敢直接上手,他跪到安阳身边求着:“公主殿下,您就可怜可怜老奴吧,别再给皇上添堵了,回去吧,啊。裴大人身强体健,不会有事的。”
  “什么没事,大监没看见这地上的血迹吗?今日他不走,本宫也不走!”
  裴玄卿下意识地看向她,微弱的声音蕴藏着一丝凉薄:“臣与公主素不相识,不劳烦公主大驾。”
  他说,与她素不相识,却为了那个小娘子不惜一切。
  势均力敌、携手共进的良配,比不过一个处处靠他娇养呵护的废物?
  忌恨、烦躁总能将人心底的怨毒激发到极致,安阳甩开伞,冷笑道:“是吗,那你就跪着罢。反正你那小娘子身中数刀,也活不过今日。待她死的日子一长,你总能想开。”
  羸弱的夏风冲破烈日,带着热浪席卷而来,扑在面颊上,把呼出的气息都生生压了回去。
  叫人不得喘息。
  裴玄卿无神的双眸不知何时燃起了熊熊杀意,顷刻扼住安阳喉间,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句道:“是你伤她?”
  內监大惊,想上前拉开,他冷冷地警告:“敢过来,我现在就拧下她的头颅。”
  喉上的力道,分明是冲着要她命去的。安阳将他眼里的憎意读得一览无余,凄笑道:“不错,是我命人做的。你想杀我报仇?哈哈哈,裴玄卿,这是死罪。你不怕死,可你若死了,本宫保证,那位小娘子即便侥幸存活,也会过得比勾栏里的卖身妓还不如!”
  裴玄卿,你敢杀吗,你能杀吗!
  若不能心心相惜、白头与共,便做让他恨不得食骨啖血的死敌。
  爱或憎,她总要做最不可替代的那个吧……
 
 
第13章 情义难两全
  摇摇坠下,傲骨全催折。安阳跌坐在地,咳个不停,颈间仍有绯红的印记。裴玄卿瞳中的怒火逐渐熄灭,一双墨色眸子幽暗深邃,比监察司常年不见天日的死牢更阴冷。
  昭仁殿朱门紧闭,求皇上赐药无望,裴玄卿缓缓撑起身子。皂靴踏过白玉阶,每一步都留下了浅浅的血迹。安阳捂着心口,愣愣地看着他离去的样子。步伐拖曳,一向高傲的头颅也无力地耷拉下。
  “裴玄卿……你去哪?”
  她疾步跑到身前阻拦,裴玄卿只侧身绕开,任她如何说些刺耳的话,也没再看她一眼。
  安阳害怕了。
  他该是九天翱翔的鹰,振翅展翼,充满血性。永远昂首阔步,睥睨凡尘。
  不该这般了无生气,像被人抽走三魂七魄。
  见他自个儿离开,內监悬到嗓子眼的心终是落下。挥手示意,宫人便急急涌上,将失魂落魄的安阳带离。
  水榭漫长得像怎么也走不到尽头似的,裴玄卿拖着疲乏的身子缓步前行,恍惚间,忽而见转角处坐着一个红色身影。手上转着匕首,少年意气,朝他笑得明媚:
  “监察司指挥使?我想,我们可以做笔交易。”
  裴玄卿嘴角已渗出血丝,声音微弱又强硬:“滚开。”
  楚千荀将匕首收回腰间,“啧啧”地摇头:“这是去内务府的路,出宫得走那边。裴大人,你不会想强闯府库夺药吧?”
  四下无人,南楚世子能抢先一步等在前头,定是时刻派人盯着门外。待他一离开,便找借口溜出宴席追来。各为其主,裴玄卿不知他有什么鬼主意,便一言不发,只直直地盯着他。
  “哎,裴大人,这药是我南楚进贡,怎么会拿不出第二颗呢?”
  他漂亮的明眸眨了眨,从怀中拿出一枚小瓷瓶,指尖“叮”地弹了上去,在裴玄卿眼前晃过:“父王担忧本世子路上遇险,特备一颗。裴大人,别那么死板。皇帝不给,本世子不能见死不救嘛。”
  各为其主,又身居高位,裴玄卿已然猜到他所要交换的东西,微微敛眉:“你要地牢里的犯人?”
  楚千荀笑着摇头:“本世子对男人可不感兴趣,裴大人无须交人,只要弄死他,让皇上没法朝西召发难、增加赋税即可。”
  低沉的气压闷得人发慌,一红一黑两个身影对峙而立。血珠顺着裴玄卿的指尖落下,地上三三两两的红团逐渐凝聚起来,楚千荀温声提醒:“裴大人,你想救的人,伤得重了许多罢?”
  话毕,他明显察觉到,裴玄卿的目光更沉更压抑了些,只轻轻地问:“莫非,南楚有暗桩潜在中洲?”
  “欸,裴大人可别乱安罪名!”楚千荀摇了摇头,高高的马尾随之微微摆动:“北境已被中州并入囊中,若西召再一蹶不振,我南楚便岌岌可危。裴大人是知道的,这并不会危及到中州国邦。是要打压西召,还是救人,选择权在您手上。”
  他没有立刻应声,立在廊下缄默不语。诚然,江婳的重要性,早已出乎意料地越过他自己。可……
  良久,裴玄卿缓缓道:“我要救的人,曾在南楚边境医治瘟疫,算起来,是你们南楚的恩人。”
  闻言,楚千荀泛着明光的双眸赫然滞住,双手背在身后,不安地摩梭着发尾,手心渗出一层细密汗珠。
  他说的,可是小医仙?
  历来藩国起瘟疫,中州向来在边界严防死守。只要不传入国境,哪管他们死活。
  是了……作为世子,连他在子民受难时,都不敢亲去援助,太医们也是以才疏学浅为由极尽推脱。
  唯那中州女子,冒着杀头的风险越过边境,在疫区苦熬近两月。
  若是没有西召的事,无论多珍贵的药材,他都会奉上,以报医仙大恩,也全了他的念念不忘……
  楚千荀背后衣衫已湿了小半处,再启唇,嗓音略有颤抖:“裴大人,思量得如何了?要救人,还是要做皇帝的忠狗?”
  -
  日落时分,裴玄卿终是带着药回到医馆。江婳靠着施针吊了一口气,手脚凉得像毫无生气的尸体。
  还魂丹,百闻不曾一见,大夫都无法判断真假,对着瓶内乌黑发亮的药丸又闻又嗅。裴玄卿一脚踹开他,坐在塌边,冷冷问:“恐怕难以直接吞下,可否化水喂进去?”
  素白衣裙都被染得血红,楚千荀捏了把汗:“兴许碾碎了敷在伤口上,用处更甚。”
  裴玄卿颔首,手落在那粘稠发腻的系带上,轻轻地战栗了下,沉声道:“出去。”
  比起系带,衣衫被鲜血粘连更甚,掀开内层衣料时,伤口边缘的皮肉都随着薄衣被带起。他将指腹轻轻置于衣下,小心地将碎衣剥落。
  触而生凉。
  这具身体,本该是温温软软,活蹦乱跳的。
  刀伤共有三处,他压碎还魂丹,小心翼翼地涂撒在两指宽的伤口上。每一处血红的豁口,他都死死记在了脑中。
  小娘子的五官,清丽一如既往,脸色却苍白如纸,像极了民间描摹精美的纸人儿。
  “江婳,别睡那么久,好吗?”
  -
  火烧云漫遍皇宫上头,连着窗口投进的光线都带上绯色。
  裴玄卿跪在光晕里,身旁塌架上,白布盖着一具尸体。
  皇上来回踱步,额间青筋越发明显:“好啊,朕前脚不赐药,后脚监察司就看管不力。依你的意思,是在报复、威胁朕了!”
  “皇上明鉴,臣不敢。”裴玄卿神色恹恹的,身上杖伤未愈,又忧心还魂丹是否生效,面上再装不出那副温色,淡淡道:“犯人假意按手印,松绑后撞柱身亡,微臣阻拦不及。”
  究竟是阻拦不及,还是被人活生生按着脑袋撞死,已再无对证。皇上气极,将书案上的茶盏掷出,碎在裴玄卿膝旁。于光晕下,绽成耀眼的花。
  静默许久,皇上目光扫过他深邃的眉眼,落到熟悉的唇角,终是长吐一口气,乏力地坐回龙椅上,揉着额头道:“还魂丹,你带着朕的口谕去领吧。下回别再当众叫朕为难了,赐还魂丹给臣下,会叫藩国以为朕偏宠一人。”
  裴玄卿深如潭底的眼泛过一丝捉摸不透的异样,拱手道:“谢皇上,伤者已用了其他伤药,无须浪费还魂丹了。是微臣白日担忧太过,小题大做。”
  能令面冷心硬的监察司指挥使失了理智,皇上想也不想,便能猜到许是少年情意萌动,遂问:“姓甚名谁,是哪家大人的女儿?”
  以他揣摩心思的能力,猜到这里,裴玄卿并不惊讶,只摇摇头:“她非京中人士,微臣重伤落难时,承蒙救治,回京路上一路相护。一见……倾心。”
  “哦?那便是个知晓医理的,心也善。”
  皇上喃喃自语,面上竟浮出一层和蔼的笑意,拍手道:“好,好啊。你常受伤,家里有个大夫,总比外头的叫朕安心。出身不高也不打紧,监察司不比文官,没那些酸腐条框。”
  更要紧的是,裴玄卿能为了她豁出性命去,想来是放在心尖上、比官身性命更珍贵的人。能得与此女相守,他便不必再享无边孤独。
  思及此,皇上背过身去,眼眶倏忽红了起来,心中暗道:月娘,这般,可能弥补几分,玄卿十几年来的凄苦?
  为心上人冲冠一怒这事,皇上曾期想过,却在要紧时,隐忍退却了。
  这一退,此生都没了再寻回的机会。
  裴玄卿最像他,又最不像他。
  当燕王时,他对父皇母后极尽孝悌,又对高门正妻温柔倍致。
  如今做了皇上,他冷眼瞧着,儿子们便与他如出一辙。心底里指不定盼着他早登极乐,为权势而娶的妻室盛年病亡。
  没长在皇室,许是裴玄卿的幸事。
  一声绵长的叹息打破了死寂,皇上言语间略有哽咽:“听大监说,此事似乎与安阳有关。朕只有一个女儿,骄纵过甚。可你们毕竟是兄妹,就多宽恕些罢,莫再找她寻仇了。”
  “宽恕?”裴玄卿嗤笑,牵动伤处,不自主地咳了两声:“若伤者平安无恙,纵使微臣心有恨意,多半也会因皇上心软;可若她再醒不来,微臣……一定要公主偿命!”
  “你放肆!”皇上盛怒,大步踏到裴玄卿跟前,叉着腰,手高高扬起、又发着抖轻轻落下,面有哀痛:“那是你同父异母的亲妹妹,你连父皇的话都不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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