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澜转向李氏,“娘,你说吧。”
李氏眼睛也是哭肿了的,此时也不知道怎么说,含糊其词道,“你妹妹之前遇到了一个公子,是永定侯府的,叫卓松,他们年轻人,一来二去也就熟识了,那个卓松对你妹妹有意,可是后来才发现他竟是外室之子,连家谱也没上,这种人如何配得上你妹妹,本想着不再联系就好,可没想到那个卓松胆大包天,竟想……竟想欺负你妹妹,幸好被其他人救下送了回来……”她拭一拭泪,也是满心委屈,“这件事你妹妹是有错,但也只是年纪小被人骗了而已啊,老爷何苦要动这么大的怒,况且这也没出什么事嘛。”
“砰”的一声,一只茶杯又被重重掷到地上,李氏和宁嘉婉齐齐一颤,宁嘉婉更是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宁父气得胸口发胀,面色发红,手指头都快要戳到李氏脸上,“这还叫没出什么事,她那个样子被人送回来,衣衫不整,脸上带伤,任谁看了都想不到好事上去!周围的人又不是瞎子,她这名声已经是毁了的,你还说我何苦动怒,我宁文以后的脸都抬不起来,你说我为何动怒!”
李氏抽抽噎噎地哭起来,“我苦命的女儿啊”,宁嘉婉更是伤心,她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此时更是哭得上不来气,差点儿晕过去。
室内一片混乱,宁澜只觉头大,按按胀得生疼的太阳穴,把李氏身边的葛妈妈叫到了屋外,“你把事情给我说清楚,不准隐瞒。”
葛妈妈知道家中二公子是可以主事的人,便一五一十地说起来,“二姑娘身边的绿橘是老奴亲自审的,说二姑娘和那个卓松是在梨花宴上相识,两人说了几句话,心生好感,后面又遇着了好几次,那卓松更是送了二姑娘不少首饰,二姑娘这就心动了,可是后来发现这卓松虽是永定侯府的,但却是外室生的,永安侯夫人不认他,连家谱都没上,二姑娘也就不再理他,卓松许是生了气,就趁着二姑娘外出之际,将她哄骗到一处宅子,大概是想着生米做成熟饭,幸好二姑娘命好,被人救下送了回来,只是虽没有出事,到底回来时被外人看到了,这名声就不大好听。”
宁澜“呵”的一声苦笑,心下了然,倒觉得他爹骂他姐那些话倒真是没有骂错,刚开始以后是侯府公子,就巴巴地凑上去,后来发现是个次的,又绝情不理,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都把别人当成了傻子!只是别人能是傻子吗,他在盘算别人,岂不知别人也在盘算她?南安世子妃妹妹这个身份,也够一些人凑上来了,就他姐还觉得自己聪明地不得了!
只是,好像有哪里不对……
宁澜问,“我们家之前从来没有接过梨花宴的帖子,怎么今年有了?”
“这个当初我们也想过,许是大姑娘成了世子妃,人家才给咱们下了帖子。”
“那梨花宴,南安王府去人了吗?”
葛妈妈思量一会儿,答,“听二姑娘提过,好像没见着大姑娘。”
“今天救二姐回来的,又是哪个?”
“不认识,只是把二姑娘送回来以后就走了,当时家里乱,没来得及问,也没好留人家,倒是个好人,救二姑娘救的及时,才没让二姑娘……”葛妈妈抿了嘴。
及时?
宁澜眉头紧锁,这事是他二姐咎由自取,只是他怎么觉得没那么简单呢?
家里乱的不行,李氏本想着让宁嘉婉禁足了事,没想到族里的人闻风跑来,直言宁嘉婉伤风败俗,丢了族中脸面,拉扯着把人带走关进了家庙,李氏苦苦哀求也没用,宁父更是撒手不管,去了芳姨娘院子里……一惊一怒之下,李氏承受不了晕了过去,醒来之后就跟老了七八岁一样,宁澜劝了几句,也不多呆,又坐马车回了国子监,只是马车刚驶出巷子就被人拦住了,他掀开车帘,见是一三十多岁的男子,自称曲井,“宁二公子,有几句话想告知于你,不知可否方便。”
曲井发束金冠身披狐裘,一副富贵人家的打扮,宁澜颔首,“若先生不介意,可上车说话。”
宁澜坐的是很普通的黑漆榆木马车,挂着靛青色棉帘,车楣上挑着一盏油皮灯笼,虽不算寒酸,但也不精致,他看着曲井上车,却不说话,很是沉得住气,曲井自嘲一笑,先开了口,“刚刚贵府发生的事,我倒是知晓一些,因不想二公子受蒙蔽,特来告知一二。”
宁澜淡淡的,“不知曲先生知道的什么事?又为什么要来告诉我呢,我们之前并不认识,曲先生此举是否有些冒失了。”
马车上没有燃炭火,寒风顺着车窗而入,曲井缩缩脖子,将手插入袖中,“我这人不好绕弯子,便与你直说了吧,你府上当初接到的梨花宴的帖子,是萧世子派人送的,今日救你姐姐的,也是萧世子的人,而且卓松那个人,也被萧世子派人弹压了去,并不让他在外胡说,你看看,这萧世子所做的,哪一桩不是好事,只是结果嘛,呵呵,二公子你自是知晓。”
宁澜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又问,“卓松那人?”
曲井知道他问的什么,也不隐瞒,“卓松不是萧世子派的人,却是萧世子料定会出现的人,可以是卓松,也可能是张松李松,只是萧世子知道必定会有这么一个人罢了,他又何需自己派人。”
一股怨气忽然就冲上了脑门,宁澜捏紧拳头,心中恼得很,可要他该恼谁呢,萧璟和只是给他姐姐提供了一个机会而已,是他姐姐自己不争气,酿下今日之错,那人甚至还为他们善了后……可这是好心吗?不,只是又要打老鼠又要护着玉瓶罢了……
那他们是什么吗?萧璟和手中的棋子?哄宁嘉安高兴的玩偶?他高高在上,随便动动手指就让他家乌烟瘴气凄风苦雨,他料定了事情如何发展,就静等着玩偶们一步一步地走向设定好的情节中,将他们耍的团团转……
他没有错吗?没有,可是宁澜还是恨他,恨他这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姿态!
宁澜到底还是年少,脸上愤恨之色愈浓,曲井倒是笑眯眯的样子,“这世上,很多人很多事,不是我们无能为力,而是我们的位置还不够高,若是有一天二公子与那人位置互换,你高他低,也可以像今天他戏耍你一样戏耍他,只是嘛,二公子得先把他拉下来,在下不才,却是一二分能力,倒是可以帮二公子一把。”
“不知阁下是?”
曲井不急不慢地从袖中掏出一块纯金令牌,上面刻着两个大字,”东宫。“
宁澜心中一跳,他没想到眼前之人竟是太子的人,那是不是说,太子也是想搞死萧璟和?他一旦应了这姓曲的,算不算上了太子的船?
太子啊,那可是一国储君……
宁澜没有考虑很久,从宁嘉安嫁给萧璟和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是对立的状态,有宁嘉安宁润在,萧璟和不仅不会扶持他,甚至还会打压,今天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嘛,与其被动挨打,不如先发制人!
冷风一股股地掀帘而入,像刀一样割在宁澜的脸上,他直视着眼前的人,目光狠戾,“不知,我可为太子做些什么?”
……
第34章
年关渐近,一场洋洋洒洒的大雪落入大地,天也越发得冷起来,宁嘉安正坐在屋内看萧璟和寄回来的信,说是他已然出发,年底前应该能赶到京城。
她心中欢喜,拿着信在屋中慢慢踱步……以前人在时还没觉得怎么样,如今这么长时间没见,她还怪想他的,就说晚上睡觉吧,虽然屋里金丝碳烧得旺,可是总觉得身边躺着那个人,这屋子就更暖和一些。
她将信整整齐齐地折起收好,换上木屐走到院子,在雪地上留下了一个圈一个圈的脚印,脸上盈着笑意,只觉得四周空气清冽梅香四溢。
“小圆,我哥那边碳够不够啊,要不然再给他送点?”
小圆几个丫鬟正在堆雪人,闻言说道,“上次我给大公子送棉衣的时候,大公子就说了,说不让咱再给他送东西,他现在一天到晚都待在屋里不出来,也用不上那些厚衣服手炉一类的,让你照顾好自己就行。”
“哼”,宁嘉安拿一根胡萝卜给雪人按个鼻子,哈着气说道,“还不让我管他,我不管他还有谁管他,孤家寡人一个,我爹倒是管他,听说正在给他相看媳妇呢,就是夏大人家的夏珠,你记得那个夏珠吧,每次来咱家都恨不得插一脑袋黄金,心眼儿更是跟针鼻一样小,骂起人来那嘴厉害的,宁嘉婉都不是她对手,这样的人怎么能嫁给我哥呢,我爹真是昏了头!”叹口气,“也不知道我哥的姻缘在哪里啊。”
坠儿递给宁嘉安一个紫金浮雕手炉,笑着道,“世子妃不用着急,就宁公子那样的人才品貌,都不用刻意去找,可能哪家闺秀自己就主动哭着喊着要嫁呢,要是一个还好,要是好几个,世子妃到时候是不是还得愁,就这一个哥,该怎么分呢?”
几人都笑起来,宁嘉安拍一拍坠儿的肩膀,“好丫头,承你吉言呢,求上天赐个好姑娘,把我哥抢走吧”,然后拿起树枝,在雪人的胖身子上写四个字,“宁润之妻”,心中暗道嫂子啊嫂子,你可早点儿出现救救我哥吧。
……
宁润说他不出来,那是真不出来,曲井下面的人在季先生宅子外守了好几天,一个个都快冻成冰棍了,也没见着人家一个身影,这样下去也不成啊,小头目回去跟曲井商量,“他弟不是咱这边的人嘛,让他弟把人引出来?”
曲井犹豫,“这人得关键时候用呢。”
“哎呦”,小头目哭丧着一张脸,“这还不是关键时候啊,上头主子等着咱交差,下头兄弟们又冻得要死,你就让他弟把人引出来,大不了最后让他再出来救一下,洗清下嫌疑嘛,那时候腿也打断了,两全其美。”
曲井一听这主意还不错,大手一挥,“行,那你去办吧。”
小头目就去找宁澜了,宁澜觉得有些冒险,小头目哼哼一笑,“宁公子,投诚也不是光靠嘴说说的。”
宁澜无奈,把吉庆派出去了。
于是这天早上,宁润就看到了宁澜的小厮吉庆踉跄着跑来,哭求道,“大公子,你快去看看二公子吧,国子监那帮人又欺负人,把我家公子打得下不了床,现在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宿舍呢,也不敢让家里知道,怕老爷太太担心,现在就只能靠你了。”
宁润心中有些怀疑,但这到底是自己的弟弟,不好不管,便坐了马车跟着去了,没想到还没到地方呢,吉庆就让马车停下,“大公子,这有一条近路,咱们走过去不到一刻钟就到地方了,要是坐马车还得绕一大圈,不如咱们走过去?”
宁润打量着说话的吉庆,这人今天有些不正常,看他的时候躲躲闪闪,好像有什么事情瞒着一样,其中定有什么古怪,只是只有千日当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既如此,不如去看看他们搞得什么名堂,只是还是要防一下,便对启书道,“你不用跟着我了,就守在这路口,要是有什么事的话,机灵点。”
启书狐疑地点点头,宁润就披着大氅跟着吉庆走进了小巷,小巷里面摆着一排竹子,竹竿倾斜,竹身上便落了薄薄的一层雪,人走路声音重一点,这竹上的雪就能扑簌簌地落下来,走到一半的时候,宁润突然停下,“我刚刚忘了点东西在马车上,现在回去取一下,你先去,我随后就到。”
“什么东西这么重要啊,不如先看看二公子”,吉庆挽留着,宁润却根本不听,转身便走,越走越快,这时身后突然传来动静,宁润转头一看,竟有五六个人从拐角处跑了出来,手持棍棒,直朝他追来!
宁润拔腿就跑,还不忘将竹子推倒,阻挠他们前进,后又嫌身上大氅碍事,直接脱下朝后面扔过去,他全速跑着,心跳加速,呼出的白气都遮挡了视线,等到能看见启书身影了,立即大喊道,“启书,快叫人!”
后面有四五人之多,个个身材魁梧,启动过来了也是白给,倒不如寻求别人帮忙。
启书一直盯着巷子看呢,见着自家少爷不要命地往回跑,虽听不清声音,但也知道出事了,正要前去帮忙,却突然被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拦住,那人语速颇快,“我是世子身边的七宋,我去救人,你去叫人”,说完就向前奔去。
启书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忙怕自己一巴掌,拔腿就跑到外面叫人,真是上天保佑,还真有一辆马车经过,这个车夫他好像还见过,上次他家公子送方家姑娘回去的时候,他俩还说过话呢。
这是方家的马车!
启书跟个炮仗一样就蹿上去了,车夫老马还以为是什么混混,准备一马鞭甩过去呢,就见到了满脸泪的启书,启书是又害怕又委屈又惊喜,这泪也就止不住了,拉着老马就说,“马哥哥,我是宁家的启书,就是南安世子妃娘家的那个宁家,你去救救我家公子,有人要害他!”
车上的五彩芙蓉花卉的棉帘猛的被掀开,露出一张娇俏芙蓉面,此时芙蓉面还带着惊诧和怒气,“谁要害宁家哥哥?”
车上坐的正是方悦。
方家世代尚武,族中将军都统侍卫总兵小兵一大堆,如今镇守北疆的方衡方大将军就是方悦的大伯,而作为车夫的老马,也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此时听了主子吩咐,拿着马鞭就往小巷赶去,那边正打得激烈,宁润和七宋以二敌六,捉襟见肘,七宋还好,宁润完全就是个书生,虽比一般书生健壮点,但到底比不过这些彪形大汉,身上已带了伤,七宋让他先走,他却不是不肯,就算他再无能,也是能拖住一个人的,拖住一个人,七宋这边压力就小一点。
心中不由后悔,终是大意了。
不过形势很快就变了,老马一进战局,直接把七宋和宁润赶出去,一手马鞭舞得密不透风,只把那几人打得嗷嗷惨叫,这几个人一看形势不对,也不死扛,脚底抹油一样的跑了。
宁润发髻有些乱,嘴角青肿,走路也一瘸一拐的,却是走到七宋和老马跟前,弯腰一礼,“多谢两位壮士相救,此等大恩,江逸没齿难忘,定当结草衔环以图后报。“
“原来宁家哥哥的字是‘江逸’啊”,方悦走上前来,关切道,“宁家哥哥你没事吧?还记得我嘛,之前你送过我回家的。”
宁润一愣,之后抱拳一礼,“方姑娘好。”
启书却是赶紧扶着宁润,“公子你还好吧?咱们赶紧去看大夫。”
方悦出自将门世家,比一般闺秀更坚韧些,见着宁润这惨样也没觉得怎样,还说呢,“宁家哥哥,你家小厮刚刚还哭了呢,我大伯说,男人家最不能哭的,只有姑娘家才爱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