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宁愣住了,两行泪溯溯流下。
晁顾叹息:“这些债重若千钧,我这条命却微若草芥,我有心带你走,却不知有没有这个好运气,有命带你走。”
宛宁突然间放声大笑,边笑边流泪,泪水汇聚在脸颊两侧的梨涡里,她两只眼里荡漾着星辰:“晁顾,我们成亲吧。”
“我们成了亲,生生死死,你永远是我霍宛宁的人。”
“成亲?这……这怎么成?”
宛宁眨眨眼睛:“这个嘛,我也不知道,既然新娘子和新郎官都不知道,那么边随意点儿吧,你说,你愿意娶我,我说,我愿意嫁你。”
“这么简单?”
“你情我愿,就这么简单,怎么,没收嫁妆,你不乐意啊。”
“万一……万一我死了。”
宛宁扑哧笑了,柔声说:“你活着,我是你的妻,你死了,我是你的未亡人。做我的夫君,无需顾忌。”
苍天为证,霍家宛宁与晁顾结为夫妻。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晁顾,这一生,我早早地爱上了你。
一见钟情,此生此世,永生永世,唯君而已。
……
“晁统领,吾妹已将东风破传授于你,朔北一行,统领有几分把握?”
“在下使十二分的力,却无一分把握。”
晁顾翻身上马,扬了扬手:“别了,不必远送。”
马儿跑出去好远,只见到拇指大小的一点缩影,军帐内忽然冲出一红衣少女,她泪如雨下,朝着无尽的草野放声哭喊:“活着回来!”
她跌坐在地,一旁的兄长神情冷漠。
霍钰甩袖而走,走近军帐,低声吩咐属下:“此人若是留下,以后定是心腹大患,且修书一封予莫先生,绝不能让他活着回来。”
晁顾一日不归,宛宁便坐在外面等一日。
下雨了,也不撑伞,淋着细细的雨,她眼前一片婆娑,竟不觉北风冷冽。
霍钰终是看不下去了,快步走入雨中。
“他不会回来了。”
“他会。”
“他不会,”霍钰斩钉截铁,“苏磊尔是什么人,晁顾再厉害,敌得过草原霸王吗!况且深入敌军本就是九死一生!天下好男人多的是,你不喜欢九王爷,还可以喜欢别人,为什么非得是他!”
宛宁抬起眼帘:“你当我和九王一般,拿感情游戏么?”
霍钰静默了一瞬,说:“我宁愿你在游戏,当哥哥的,不忍心看你受苦。”
“哥,别管我了。”宛宁咬咬唇,“你觉得我在受苦,可我却觉得一生中没有比这时的等待更快乐的时候了,起码,有一个男人值得我等待。”
宛宁的话,不知哪句点燃了霍钰的怒火,又或许每一个字都踩在他的心上。
霍钰怒摔了竹伞:“你要等,便等吧!”
滂沱大雨后,天边浮现微弱的虹光。
军营中忽然引起一阵强烈的骚动,将士们聚集在一起,热切地讨论着,谈话间偶然飘过那个熟悉的名字,有个小将士扑倒在宛宁的身前:“大小姐,你听啊,是蛮族的号角声!”
“号角……”
宛宁瞳孔一震,侧耳听去,号角声声凄厉,从北方传来,越过山越过水越过茫茫草野,直至抵达霍家的军营。
“是啊,这是哀鸣之声,”小将士激动道,“苏磊尔已亡,晁统领胜了!大小姐,你在这儿坐了一天了,回去等吧,晁将军一定马上就回来了。”
“不,不,”宛宁极力克制住情绪“我就在这儿等他。”
“大小姐,您好歹回屋梳洗一下,换身好看的衣裙。”
宛宁一愣,是啊,她这个样子,实在算不上漂亮,她连忙起身:“我这便去,他若回来,立即禀报我。”
沐浴焚香,红衣上绣着灿金色的花朵。
夜半,宛宁走到倚在帐前。
只是随意瞥一眼,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亲眼目睹那样的景象——
数月不见的晁顾拖着沉重的铠甲,粗粝的手掌握紧胸膛上红宝石闪烁的短剑,不,不要!鲜血喷涌,少女的脸色比夜还残寂,不要!
阿沐也同样一脸震惊,昔日好友双目交汇的一刻,愧疚、恨意,阿沐躲下了头,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失去了,再也无法回来。
晁顾看到了向他扑来的宛宁,少女模糊成一团烈火,哭声撕心裂肺……
“在京城的时候,我做梦都想和你这样子坐在一起。”
“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你的吗?”
“你活着,我是你的妻,你死了,我是你的为盲人,做我的夫君,无需顾忌。”
……
宛宁,对不起。
--------------------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牡丹亭》
————————————
新添加了两千字哈~~~
下一位朱大人~
第74章 莫愁&曼珠沙华
“莫清寒、朱哲、莫子龛,
这三生三世,我只羡旁人椿萱并茂,双亲健在。”
……
他出生在歌舞坊。
六岁之前,他穿着长长的襦裙,头上戴着阿娘的碧玉簪子,活脱脱一个大姑娘。阿娘瞧着就笑,直到六岁那年的生辰,一个壮男人误会他是个姑娘,把他抱起来,欲行苟且那事。
他拿阿娘的簪子,杀了那个壮男人。
从此,碧玉簪子上染了血。
除了他自己外,谁都不知道那个壮男人是他杀的,他出手干净利落,仿佛一个天生的谋划者。看他后来的三十余年的时光中,确然如此——他是风尘中孕育而来的天生的谋士。
莫愁,莫清寒。
油纸伞下,少年的面庞稚嫩,他死死拉着身边女子的手,说:“娘,何时归来。”
女子温润一笑:“寒儿不必挂怀,雨歇必归。”
后来,莫清寒独身回乡,弟弟眨巴着眼睛问娘呢,莫清寒一句没说,闭紧了门。宫人对他说,阿娘死了,于是他想起了曾经死在他手上的壮男人。
他要复仇。
此后,莫清寒背井离乡。
一路上,他吃过许多苦头,受过许多骗,幸而他一无所有,除了一颗心支离破碎外,他几乎没有什么损失。一个孤身在外的孩子,可想而知,那些年他经历了什么,他谋算的天赋也在渐渐显现。
混入皇宫,莫清寒并没有像荆轲刺秦王那般唐突,他像暗处的老鼠,伺机蛰伏。
他盯上了身怀绝学的太子太傅——重仙。
想要复仇,就必须学本事。
可人家是太子太傅,如何能教他本事,他陷入了艰难,很快地,唇角露出了微笑。他在暗处偷学重仙最引以为傲的易容之术,旋即易容成太子的模样,成功骗过重仙的眼睛,成为了重仙的入门弟子。
重仙教什么,他便学什么,有时候还能举一反三。
第一次见曼珠沙华时,是在一个晴朗的午后,少年易容成师父的样子,歇在树上。忽然脚步声响起,他立刻清醒了过来,刚要起身,忽听少女清亮亮的声音说:“弟子沙华,见过师父。”
莫清寒从树上跳了下来,摘掉了画皮:“师弟,见过师姐。”
少女一怔,豆大的眼睛里含着无措。
那时候她便知晓,这位小师弟的功夫以后要高于她的,小师弟生得单纯俊俏,即便往后比她强,她也不会很生气。
少女带了一位侍女,名叫三娘。
三娘打量着莫清寒,脸色一红,垂下了头。而莫清寒的眼睛,丝毫不离曼珠沙华。
那时候,曼珠沙华是小小少年生命里唯一一点明艳艳,可众所周知,曼珠沙华是死亡之花,如何救得了魂归地狱的莫清寒呢。
“师姐。”
“嗯?”曼珠沙华趴在草丛里专心致志的画皮,上课睡觉,师父罚她画满一年之内画满一千张,而且不能有重复。
她手都画红了。
“师姐,三娘有心上人了,你知道吗?”
“哦,姓庄的,早听她说了,宫外的人不靠谱的。”
他的声音极小:“那师姐,有心上人吗?”
“你说什么?”曼珠沙华打开了师弟勾她头发的手,哀求道,“师弟你不要闹啦,我还差九百张皮呢。”
“可我觉得,那个姓庄的总是在看师姐呢。”
“你胡说八道什么?”曼珠沙华扔了朱笔,平躺在地上,打了个哈欠,“嘘,让我睡会儿。”
夜深人静,灯笼里的光辉也有些暗了。
莫清寒侧身拄着头,望着已入梦乡的少女,拾起了笔,在那副未完成的皮上继续作画。直到墨汁用干了,天光破晓,他俯身轻轻吻住了她,喃喃:“师姐。”
这一幕,正好被前来打水的三娘看到。
三娘吃惊地捂住了嘴巴,公子他……真的对小姐有情,水桶打翻,惊动了莫清寒。他倏然坐起身,舔了舔唇,盯着更加失措的三娘。
暗室里,三娘被压在潮湿冰冷的墙上,她眼里浮现出渴望,不幸被少年看到,啐了一口:“贱人,你喜欢我?”
三娘瞳孔一震,脸上火烧火燎:“公子……公子放心,我绝不会把那件事告诉小姐的。”
莫清寒往前凑了凑,略带惊讶:“你真的喜欢我?”
“可我不喜欢你。”
冷酷的声音犹如冷水浇头,莫清寒挑起她的下巴,不怀好意地盯着她的唇:“你是不是也想我像吻师姐那样吻你?”
话声刚落,莫清寒猛地咬住她的唇,攫取口中的甜津,三娘被这压倒性的强吻吻得意乱情迷,不禁伸手去解自己的衣裳:“公子……公子……”
喑哑的命令声传来:“叫我……师弟。”
“师弟。”
莫清寒闭上了眼,笑意浓浓:“再叫一声……”
“师弟,师弟,我喜欢你。”
行至关键时刻,莫清寒猛然睁开了那双寒光森森的眸子,一巴掌甩在三娘绯红的脸上:“不,你不是师姐,你不是她!”
没了依靠,三娘颓然坐地,她不死心,去拉他的下摆,甚至主动用自己去讨好他。
少年眼里一片冰冷。
散落的衣带看着有些散漫,他玩味地勾起了唇:“与其在这儿犯贱,不如去找你的庄情郎,这样他便不会再对师姐有企图了。”
三娘抓住了他的弱点,颤抖地搂住少年的纤腰,柔声说:“那位庄公子对小姐一往情深,和我在一起,只是为了接近小姐罢了。若公子不喜欢,我这便把他赶走,只是公子能给我什么?”
莫清寒耸了耸肩,指尖挑落衣带:“行,你来伺候吧。”
三娘一笑,宛若一根妖藤,死死攀上了少年。
他的身体被焐热了,心却还是那么的冷。
他忽然觉得一切很荒谬,若是师姐知道了,一定会觉得他很肮脏吧,想到此处,他忽然想把身上的女子一掌打死,可他又想到了什么,反而拥住了三娘。
“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三娘听完,露出惊恐的神色:“你要我帮你对付师父……这……我不敢。”
“你都敢这样了,还有什么不敢呢。”
莫清寒十指插入她潮热的发,安抚道:“不要怕,你只要按照我说的做,就不会有事。我答应你,等除掉那个老头子,我就永远和你在一起。”
“真的吗?”
“我发誓。”少年狡黠一笑,不等她说什么,堵住了她的唇。
女子软的仿佛一匹绸缎,那天,直到晚上,他才从暗室里走出来,天上的星星可真亮啊,他笑了笑,大步地离去了。
自那日起,莫清寒和三娘之间便建立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曼珠沙华插足其中,浑然不知。
直到那天,师父遇难。
槐树下落满了豆绿色的槐花,年迈的重仙倒在地山,满身的鲜血。曼珠沙华放声大哭,莫清寒也掉了一两滴眼泪,三娘站在一边,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从外边回来,就看见师父是这个样子,而那个伤了师父的歹人,却不见了。”
莫清寒搂住了沙华:“师姐,节哀。”
“究竟是谁下的毒手,我一定……一定要把他碎尸万段!”
……
沙沙雨落,古槐树下没了人。
不远处,从外边走来了一位少年,少年身后跟着一位随行的太监,喊着:“殿下,此地阴森,去不得。”
“等着。”
太监眼望着殿下远去,忍不住抽了一口气。
承煜走到古槐下,为倒在地上的老人撑伞。
老人竟微微睁开了眼,含糊不清地说:“是殿下啊。”
“师父,这就是你的选择么,你明知他要你死,却还是把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徒儿觉得不值。”
“容老朽任性一回吧,他也很可怜啊。”
“师父……”承煜抿唇,“难道您就没有想过,终有一日,他会与徒儿为敌么?”
“殿下是太子,未来的皇帝,您的路不该是一帆风顺的,而他只是个孤儿。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数,我的命数便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如今也算是死得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