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玉狭长的眼眸在此刻瞪如铜铃,一只白皙的手正紧紧捂在他的唇上。
手的主人,一脸责备地対他道:“你再说话没个分寸,就滚去浴房睡!”
伦玉脸颊滚烫如火,他怔怔地点点头,眼神无比乖巧。
陈骄阳收回手,一抹笑意从眼中一闪而过。
夜阑已深,院外隐隐传来虫鸣,屋内静谧无声,床上与地上的一双人,皆没有入睡。
陈骄阳忍不住翻了个身,伦玉也憋不住了,索性坐起来轻轻道:“娘子,你是不是也睡不着啊?”
陈骄阳没回话,佯装入睡。
伦玉叹了一声气,开始舒活筋骨,深夜里,他身上时不时发出的“咯嘣”声,尤为突出。
他一边活动,一边还会嘀咕几声牢骚,“诶娘耶,真硬,诶爹爹啊,渗人……”
声音虽轻,却是字字入耳。
陈骄阳更睡不着了,她也半撑着起身,不悦道:“你唠唠叨叨什么呢,还叫不叫人睡觉。”
“咯嘣”一声,伦玉扭着脖子道:“娘子,我这个人最注重养生,听人说地上湿气重,我怕我真的这么睡一宿,明日浑身都会关节痛。”
“不是给你垫了厚褥,哪有那么夸张?”陈骄阳不信,她怀疑伦玉目的不纯。
伦玉一脸无辜地道:“你不信你自己试试啊……”
陈骄阳当真坐起身,她在伦玉的铺盖上面踩了两下,倒是真的硬。
“那你想如何?”陈骄阳问。
伦玉自然是想睡床上,但是他不敢说,只好抿着嘴道:“我……还是将就将就吧。”
说完,伦玉在陈骄阳的注目下,表情十分勉强地慢慢躺下,他用力将身体缩成一团,就像只被烫熟的虾子。
“娘子?”
屋里昏暗,伦玉看不清陈骄阳神情,只是知道她还在床边坐着。
陈骄阳:“嗯?”
伦玉关切道:“咱家的床是我娘特意命人做的,你睡久了那样的床,肯定也睡不惯这里的,但是明日事多,你好歹也得合着眼躺下,不然身体会吃不消。”
陈骄阳微微叹气,他自己都那样了,还关心她作甚。
没等到回应,伦玉忍不住再次开口:“实在不行,我明日去找一趟姑母,再给你弄两床褥子垫在身下,今日不行了,太晚了……”
“别说了,”陈骄阳猛然将他打断。
伦玉立即噤声,随后弱弱地道:“你要坐着便坐着吧,但是好歹披上点东西啊……”
“上来。”
“嗯?”伦玉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陈骄阳再次开口:“我叫你上来。”
“可是,可是……”伦玉小心翼翼起身,抱着枕头还是不敢迈步。
“可是什么,你怕我吃了你?”陈骄阳板着脸。
“不不不!”伦玉头摇如拨浪鼓,是他吃了她还差不多。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伦玉一咬牙,当真就要上床去,见陈骄阳纹丝不动地坐在床边,意思是让他睡里侧,伦玉犹豫开口,“娘子,山上后半夜会特别凉,不如你睡里侧吧?”
“不要,”陈骄阳命令地口吻道:“你去里边。”
伦玉不再多话,麻溜地爬进了里侧。
待他将被子盖好,床边的陈骄阳这才躺下,她本就瘦,又是侧身睡在床边,和伦玉之间竟空了一大块儿地方。
伦玉轻不可闻地叹了声气,眼皮最终还是没撑住,缓缓盖上了。
第二日天亮。
云儿算着时间,端来热水敲门道:“主子,可起来了?”
未见里面传来回应,云儿又扬声唤了一遍。
“啊——”陈骄阳尖叫一声。
云儿立即踹门而入,待她看到眼前一幕,便又立即跑了出去,她将门重新合上,红着脸道:“主子,世子赎罪,奴奴婢重新打水去。”
小姑娘不等回复就跑了。
屋里,被踹下床的伦玉,揉着屁股哭道:“是你!是你非要靠过来的!”
陈骄阳沉着脸,“出去。”
伦玉满心委屈地爬起身,抱着衣服来到院子,他一面换衣否,一面委屈的又开始絮叨起来。
“昨日都说了外面冷,让你睡里面,就你倔!好嘛,晚上不声不响凑过来,拽着我胳膊就是不放手!到现在我胳膊还是麻的……”
直到二人骑着马前往围场的时候,伦玉的嘴还没有停下。
“今晚你睡里面,不然我就去找左彦!”
陈骄阳将马拉住,她冷冷地看向伦玉,隐约有种被糊弄的感觉。
“你是不是早就料到我不会允许你去找左彦,所以故意昨夜那样说?”
伦玉矢口否认,并且用不可思议地眼神打量陈骄阳,好像她问了一个极为稀奇的问题。
陈骄阳的眼神危险,警告道:“你别肖想今晚,若是你敢去找别人,我让你伦家彻底绝后。”
说完,陈骄阳驾马而去。
留下伦玉在风中凌乱。
如陈骄阳之前所言,当她骑着静离出现在围场上时,众人的目光皆投射而来。
陈骄阳淡定自如地扫视一圈,发现熟悉的人,便驾马来到前去。
陈骄阳微笑道:“不必多礼,近日可过得不错?”
纪静腼腆一笑,下马朝陈骄阳行礼,陈骄阳也翻身下马,“怎地你一人在此?”
纪静脸色微变,垂眼道:“郡主有所不知,自打那日桃花宴一别后,京中贵女便不再有人与我主动攀谈。”
陈骄阳冷笑,一抬眼便対上了不远处柳荣乐的目光,她笑意更冷,“是我的缘故吧。”
纪静怎敢应是,她连忙摆手,说是她自身的缘故,不过她说着,却是忽然一笑道:“我也不稀罕与那样的人结交,有句话说得好,人在做天在看。”
纪静将那些在桃花宴后,上京贵女中出的一系列祸事说予陈骄阳听,陈骄阳神色不动,且还有几分笑意。
直到说到李明诲,陈骄阳神色却是一顿。
“李明诲不仅被夺了进士称号,往后三代终身不得入考?”陈骄阳眉梢轻挑,“这是何故?”
纪静声音压得更低,“我哥哥在吏部任职,我也是听到说了才知道的,是有人匿名举报李明诲考时之文是找人代笔的。”
陈骄阳吃惊不已,“天子脚下,他竟如此大胆?”
纪静原本怀疑是陈骄阳所谓,可看陈骄阳的神情,又似乎不是她做的,可不是她又会是谁?
竟有如此巧合之事。
“娘子!”
伦玉骑着黑宝,笑着朝陈骄阳挥手。
围场人多,陈骄阳自然有所顾忌,她回了一个微笑,也冲伦玉抬了下胳膊。
一旁纪静羡慕地道:“众人之前皆传伦世子与郡主感情不和,如今却都称世子宠爱郡主。”
宠爱到令人吃惊的地步,白楼买下金影的事,传到最后,便成了伦玉主动带着陈娇阳去白楼挑选乐伎,且临走时还说,只要他娘子喜欢,就算是面首也养的得。
陈娇阳险些笑出声。
伦玉驾马过来后,翻身而下,好奇地道:“娘子怎地这般开心,可是听到了什么趣事?”
纪静很有眼色,见伦玉来了,便借口寻哥哥,先走一步。
二人牵着一白一黑两匹骏马,在围场边踱步。
伦玉听陈骄阳说到李明诲时,大笑出声,“活该,太活该了!”
陈骄阳微微侧目,“你说,到底是谁举报的,为何早前不举报呢?”
伦玉不知从哪儿摸出颗花生,丢进口中,“这我哪儿知道,兴许是得罪了什么人吧,他这人嘴贱,也就我心眼直,敢和他硬怼,遇见个心眼多的,可不得想着法子办法整他。”
“皇上驾到——”
围场上首的明黄色账内,太监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旁边的侍卫拿起鼓槌重重敲了两声铜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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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伦玉:我是乖乖仔。
第37章
一时间所有人都朝场中聚集, 马儿扬起尘土,上首落座的皇上明显有些不适,他轻咳了一阵, 抬手示意一旁的李总管代他开口。
今年如往年一般,两人一组, 猎物最丰厚者, 会有极为可观的一笔奖励。
其实奖励倒是其次,能在陛下面前露脸才是关键。
众人陆续驾马散去。
陈骄阳没有狩猎的打算, 她和伦玉骑着马溜溜达达朝外走着,左彦不知从何处忽然冒出,跟在了二人身后。
陈骄阳板着脸,明显不悦道:“左学士方才没听到么, 陛下说要两人一组, 你若是过来的话,那我是不是该回去了?”
左彦用着抱歉的语气解释道:“在下看到郡主没有背箭筒, 以为郡主今日不狩猎, 这才提议与你们一道。”
陈骄阳的确没有狩猎的打算,原本她是想和伦玉在林子里逛逛散心,吸纳新鲜空气, 并不想有人来扰。
伦玉不知陈骄阳心思, 他朝陈骄阳挤挤眼,凑到她跟前低低道:“娘子,左彦身手好,跟着他有肉吃。”
他俩这样今日肯定连个兔子都打不到,有左彦陪着, 好歹不至于太丢脸。
陈骄阳没再说话,回头时冷冷瞪了左彦一眼。
陈骄阳在前面骑马, 那二人在身后跟着,时不时会听到出箭和伦玉拍手叫好的声音。
走了许久,三人越走越远,寻到一处溪水边坐下歇息。
陈骄阳这才发现来时那空空的筐子已被装满。
最上面一条狐狸的脑袋上有个洞,血还在往外涌,陈骄阳胃里瞬间翻涌,连忙收回目光,朝另一边走去。
伦玉埋怨地看了眼左彦,将竹筐盖上,“不许打了,都要装不下了。”
左彦挖苦地笑他道:“前几年你不是总嚷嚷想来牙山狩猎,怎么今年好不容易有机会了,却连箭筒都不带?”
伦玉看着不远处那个身影,长叹一声:“没办法,谁让我栽到陈骄阳手中了呢!”
说着,他收回目光,一脸憋屈地又道:“你说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真是让我又气又好笑!”
伦玉将他卖画给白净的事道出。
此事左彦早已知晓,就如伦玉所说,这件事太巧了,巧到左彦不得不有所怀疑,这当中是否有他不知晓的事。
他今日特地和伦玉一起,正是想探探口风,却没料伦玉主动开了口。
左彦眯着眼打量他许久,也未瞧出有何端倪,伦玉实在说的坦然又逗趣,中间还夹杂着一丝无奈。
“你说说,我这简直是赔了字画又折钱!”伦玉摇头叹气。
左彦笑着安抚他,“罢了,肥水不流外人田,想开点,反正是自家娘子。”
伦玉点点头,“话虽如此,但我之前拖你帮我问的黑豹,怕是买不了了。”
说完,伦玉朝他贼兮兮地笑着道:“左兄若不然帮我与那老板说说,便宜点卖我?”
敢情主动说这些的目的在这儿,左彦无奈笑道:“行,我姑且去替你谈谈,到底能不能成我不敢保证。”
“那只蟋蟀我相中许久,若是真能得到,我定会好好感谢左兄!”伦玉高兴地要蹦起来。
二人正在聊着,左彦眉头忽然蹙起,他抬手示意,伦玉立即噤声。
左彦眼睛微眯,快速从箭桶里抽出一根箭,便朝黑漆漆的树林射去。
林子里传来一声闷哼。
那边陈骄阳本以为左彦又发现了什么猎物,没想却听到的是人声,便立即跑过来道:“你射中人了?”
左彦眉头紧蹙,却没有回答陈骄阳的问题,他起身来到马旁,对着二人道:“该走了。”
陈骄阳简直觉得莫名其妙,她没有理左彦,而是翻身上马,将马头对着树林的方向,对伦玉道:“林中有人受伤了,我们……”
陈骄阳话未说完,左彦便驾马来到她面前,直接将她马头调转方向。
伦玉这边也上了马,他嘴巴刚张开,话还未出口,就见左彦的马鞭狠狠抽在了静离身上。
静离立即飞奔起来,陈骄阳吓得惊呼,立即紧紧握住马缰。
“骄阳!”伦玉顾不上去质问左彦,连忙就追了上去,左彦紧随其后。
静离越跑越快,陈骄阳骑术本就不精,现在又惊又怕,浑身颤抖。
她努力保持冷静,按照伦玉之前教的那样,将身子压低,双腿紧紧夹住马鞍,手上也死死拽住缰绳。
伦玉逐渐追了上来,他一面与陈骄阳并驾齐驱,一面大声安抚着道:“娘子莫怕,我就在你旁边,你不会摔的!”
陈骄阳想回应,但是由于太过紧张,根本开不了口。
林中传来一阵刺耳的叫声,一群乌鸦从他们头顶上空飞过。
“倏倏倏——”
暗处射出数十支箭,直朝几人背后。
左彦拔出佩剑,腾空而起,飞箭在他的阻挡下,纷纷落地。
身后传来兵器碰撞的声音,陈骄阳虽没看见,但也猜出几分,她将身子压得更低,眼泪忍不住在框中打转,她不敢抬手擦,只是用力眨了眨眼睛,将泪水挤出,这样就不会阻挡她的视线。
敌人在暗,且人数众多,左彦自保倒是尚可,可要兼顾保护伦玉与陈骄阳,难免分身乏术,最终没能招架得住,他肩膀中了一箭,吃痛落马。
没了左彦在身后庇护,陈骄阳身下的静离也后腿中了一箭,静离长鸣一声,向一侧倒去。
伦玉拼尽全力奋起一跃,直直扑向正在下落的陈骄阳。
二人一同坠地,伦玉的后背重重砸在地上,胸口猛然一震,一口鲜血从嘴角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