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他低低开口:“我想我娘了。”
昏暗中,陈骄阳睁开眼眸。
“我娘去世的那一日,我跪在她床边,眼泪控制不住地向外涌,我看不清她的神情,却听得到她的话。”
“她告诉我,日后成人,定不要辜负自己的妻子。”
伦玉嗤笑,“她在临死前,连那个让她托付一生男人的面都没有见到,却在临咽气时,叫了三声那男人的名字。”
眼泪落在手背上,伦玉没有去擦,而是任由它落。
“我知道我一向纨绔,所说之话娘子未必全信,我以我性命为誓,此生我绝不负你,当我喊你第一声娘子时,你便是我伦玉的一切。”
陈骄阳没有出声,在看着伦玉手背上越来越湿润时,她终于忍不住掏出绢帕放在了他的手上。
伦玉猛然一惊,他回头看着陈骄阳,“你、你什么时候醒的?”
陈骄阳淡道:“这样的地方,我睡不着,只是合着眼休息而已。”
伦玉:“啊,你全听到了?”
“废话,”陈骄阳别过脸,“你说那么多不就是给我听的么?”
伦玉哑然,片刻后,他凑到陈骄阳面前,低声问:“那你相信么?”
“嗯。”陈骄阳轻轻点头。
伦玉瞬间露出笑容。
“对了,”陈骄阳猛地一下转过身来,由于方才伦玉靠她极近,眼下二人几乎快要贴面。
陈骄阳连忙后仰着要拉开距离,伦玉却抬手一把将她拉了回来。
“伦玉!”陈骄阳着急道:“别以为你说了那些,就能在这儿碰我!”
伦玉面露无辜地收回手来,“好吧,但是……”
“没有但是,”陈骄阳红着脸直接打断,“你往那边挪挪,离我远点。”
“哦,”伦玉一面挪着,一面道:“没想到你真的和别的女人不同。”
“嗯?”陈骄阳从这句话中听到了某些不好的信息,她质问道:“怎么,你还动过别的女人?”
伦玉连忙摆手:“不不不,娘子千万别误会,是我妹妹他们,他们从小就特别怕虫子,就是伦锦现在嫁人了,也还是怕,伦绣就更不用说。”
“我也怕啊,等等!”陈骄阳终于反应过来,瞬间尖叫:“啊……虫子!我身上有虫子?”
伦玉点头,指了指陈骄阳的头顶。
“啊——”
陈骄阳瞬觉头皮发麻,她冲伦玉喊道:“你愣着干嘛!快给我拿下来啊!”
伦玉没动,噘嘴道:“你不是不让我碰你么?”
陈骄阳吓得泪花花扑簌簌地朝外涌,“碰碰碰!随便碰,你快点啊!”
伦玉慢悠悠抬起手,“这是你说的啊?”
陈骄阳崩溃大哭,“呜呜呜……”
伦玉收起笑意,迅速抬手帮她拿掉头上的虫子,扭身丢进了火光中。
“好了,别哭了,虫子已经烧成灰烬了。”
陈骄阳抱着双腿还在抽泣,是因为虫子,也是因为这一整日的惊吓与委屈,终于在此刻得到宣泄,眼泪的开关被打开,便顷刻向外涌出,一时间根本没法止住。
伦玉默默看着她,几度抬起手又放了回去,最后他一咬牙,反正娘子说了,让我随便碰的!
他直接将陈骄阳揽在怀中。
“娘子,别哭了,都怨我,若不是我非要你骑马,你也不会随我来狩猎,不会身处危险,也不会花容失色,更不会忍饿挨冻……”
花容失色?
陈骄阳抬起头,看着身旁一脸疼惜的伦玉,顿时止住哭声,用着不许骗我的神情问他:“我是不是妆花了?”
岂止是花了,伦玉咽了口唾沫,点头道:“嗯,眼睛一圈都是黑的,脸蛋蛋上也是黑的,嘴巴这一圈也红了……”
陈骄阳顿了几秒,顿时又哭了起来,这一次更加委屈,彻底哭出了生无可恋的意思。
伦玉心里难受至极,他将她搂得更紧,恨不能彻底揉进身体,“乖啊,不哭了,在我心里,我家骄阳不管怎样,都是人世间最漂亮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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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请注意,文中陈骄阳和伦玉以为左彦发烧时的处理方法是错误的。
发烧应该降温,而不是捂汗。
左彦:我好难过……
陈骄阳:我也是。
伦玉:我家娘子难过,我就难过,可是为何我会嘴角上扬?
作者:因为你在抱着她。
第39章
陈骄阳哭到筋疲力尽时, 依偎在伦玉怀中不知不觉已经睡去。
深夜的牙山寒气逼人,土炕那本就不多的干草燃烧殆尽。
屋外一阵冰冷刺骨的寒风透过门窗的缝隙吹了进来,伦玉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迷迷瞪瞪捡起茅草就朝一旁的土炕里面塞,也不知塞了多少, 他逐渐感觉到温暖后, 便又沉沉地睡了。
伦玉不仅睡了,还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和陈骄阳重回大婚那日,伦玉正在和陈骄阳喝交杯酒,陈骄阳忽然一顿,冲她大叫起来。
伦玉吓得猛一个激灵睁开眼来。
四周火光四溅, 陈骄阳呛得一面咳嗽, 一面拼命地摇晃伦玉。
伦玉连忙爬起,拉着陈骄阳准备朝外跑, 可刚一转身, 他便想起左彦还在炕上躺着。
火势俨然已经蔓延到了左彦身上盖着的堆厚厚的茅草上。
伦玉连推带搡地要陈骄阳先出去,自己留下去救左彦,陈骄阳跌跌撞撞来到门旁, 将门打开后, 一眼看到门旁倒着一把铁锹。
她立即拿起铁锹转身又往里面跑。
伦玉知她回来,本要责怪,一眼看到铁锹后,便没说话了,赶忙拿着铁锹将左彦身上的茅草打掉, 随后他一把揪住左彦的肩膀,左彦身高体壮, 此时的伦玉根本没有力气把他抱起,只能生拉硬拽的直接将他拖下土炕。
左彦的身子“咚”地拍在地面,他蹙眉闷哼。
陈骄阳也上来帮忙,两口子一人拽着左彦一个胳膊,就就这样将他拖出屋后,又走了十几米远。
两人累的一屁股坐在地上,身旁传来左彦痛苦的呻|吟。
陈骄阳极为抱歉地看了看左彦,“方才出门时,我不是故意松手的,我实在没看到那个台阶……”
伦玉宽慰地道:“没事,左彦不是小心眼的人,而且那个台阶就两层,左彦武功好,身体壮,滚两层台阶根本不在话下。”
说着,伦玉在左彦后脑勺上摸了一把,“你看,他都没出血,没事的。”
陈骄阳垂眼点了点头。
小屋内火光越来越大,浓烟直冲上天。
两人怕位置暴露,可带着左彦他们没办法走远,于是就近寻了个隐蔽的树丛躲着。
果然,很快林中便传来了响动,不过来的不是刺客,而是禁卫军。
看到禁卫军的刹那,伦玉高兴地差点要直接蹦出草丛,陈骄阳压住他道:“万一是刺客假扮的如何是好,先等等再说。”
不一会儿,前面传来禁卫军的声音,“薛统领,那边看到了拖拽的痕迹,方向朝东去了!”
东边草丛中的二人对视一眼,伦玉给了陈骄阳一个安心的眼神,他率先跳出草丛。
薛统领看到人影,立即将刀拔出,伦玉大声喊道:“别误伤,我是永安侯府世子!”
薛统领眯眼跑了过来,认清伦玉后,他也举起自己的腰牌,冲伦玉拱手,“原来是伦世子,今日可有受伤?”
伦玉对着腰牌细细查看一番,确认无误,这才转身冲草丛挥手示意。
陈骄阳走出来,将头垂得极低,根本看不到面容。伦玉知她心中所想,一把拉住她的手。
薛统领见二人没有大碍,便叫回正在搜索的侍卫,准备护送二人回山庄。
伦玉询问薛统领今日行刺之事的缘由。
想必是皇上下了封口令,薛统领明显有所顾虑,说起了伤亡的事来岔开话题。
“女眷方面柳县主伤势极重,同她一起的王尚书之女,已经,已经……唉……”薛统领长长叹气。
陈骄阳微怔,忙又问道:“那纪静如何?就是纪侍郎之女。”
薛统领想了想,摇头道:“好像无事。”
陈骄阳松了口气。
伦玉却是猛吸一大口气,“等等!”
薛统领以为他是看到了什么,赶紧扬起手,身后侍卫顿时停下脚步,举起手中刀剑。
伦玉一拍脑袋道:“左彦,咱们把左彦给忘了,他还在那草丛里躺着呢!”
……
陈骄阳回到山庄时,天已微亮,云儿见到她就扑了上去,一双眼睛肿如核桃。
禁卫军将山庄围的水泄不通,云儿根本无法出去寻人,她只能和巍子干着急。
陈骄阳疲惫地笑了笑,“傻丫头,快给我打水洗漱。”
……
皇上与皇贵妃连夜赶回皇宫,其余人在第二日晌午才陆陆续续在禁卫军的护送下离开牙山。
一路上传言漫天,有人说是梁王旧部,有人说是吐域入侵,甚至还传出了齐缙王的名字。
伦玉冲巍子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低低道:“待会儿夫人出来问的话,你莫要提齐缙王。”
巍子连连应声,“奴才知道的,世子放心。”
回到青禾苑,陈骄阳才发觉她的手腕被火烧了一块儿伤疤,倒是不大,却无比碍眼。
青儿帮她小心翼翼地上药,“主子莫要担心,咱们的药是极好的,上次我从左府回来后,身上的疤都被修复好了。”
陈骄阳柳眉微蹙,“可这都快十日了,怎地一点变化都没有?”
云儿笑着上前倒了盏差给她,“主子就是心急,青儿姐姐可是用足一个月才下去的。”
陈骄阳听了这话,脸色稍稍好些。
云儿连忙又道:“奴婢方才去小厨房,看到世子命人备了一桌子好菜,都是主子爱吃的。”
陈骄阳看着院内,无精打采道:“今日阴云连连,也不知他跑出去瞎鼓捣什么?”
云儿笑着打趣,“咦,怎么牙山一趟回来,主子待世子好像不同了呢?”
陈骄阳脸颊微微泛红,用力瞪了云儿一眼,却也没有否认。
青儿将药膏收起,终于也忍不住笑道:“要不然奴婢帮主子去探探世子的消息?”
“你们两个!”陈骄阳彻底红了脸,起身准备朝里屋走,这才刚走两步,边听崔嬷嬷在外叩门。
“陈夫人可在?”
陈骄阳板起脸,冲青儿递了个眼色。
青儿上前将门打开,崔嬷嬷连屋也没进,只是站在门外冲陈骄阳行了一个虚礼,“陈夫人,大夫人有请您去前院一趟。”
陈骄阳也没和她计较,淡道:“知道了,午膳过后我就去。”
崔嬷嬷冷冷道:“这怕是不行,夫人让您现在就去。”
“你……”云儿刚要上前,陈骄阳抬手示意,疑惑地问道:“是出了何要事?”
若非要事,郭氏应当不会如此着急见她。
崔嬷嬷点头道:“陈夫人还是速速同老奴前往便知。”
陈骄阳莫名觉得心慌,她没再多言,搁下茶盏便带着青云两个随崔嬷嬷去了前院。
一路上天气阴的可怕,压得人透不上气。
往常不觉得长的路,今日却像是走了许久,终于到了郭氏屋前,崔嬷嬷未叫陈骄阳等,直接将她引进屋内。
郭氏在上首正襟危坐,几日未见,她似乎鬓角斑白了许多,而次座上是一位年纪不大却梳着已婚发髻的女子,体态微胖,眉宇间和永安侯还有几分相似。
郭氏挥退屋内下人,冲陈骄阳道:“接下来的事,有关整个永安侯府的安危,你的人也要退下。”
郭氏语气异常严肃,陈骄阳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叫青云两人在外等候。
屋内只剩他们三人时,郭氏倒是松了口气,语气也稍稍和缓,她让陈骄阳先坐下,待陈骄阳饮了口茶后,她才缓缓开口。
“你和伦玉的事,我虽不过问,却不代表我不知晓,”郭氏语重心长道:“你们两个感情不和,整个上京皆知,你瞧不上玉儿,我不怪你,我也深知玉儿配不上你,你们二人既未行夫妻之实,我们伦家便想不在耽误郡主了。”
陈骄阳蹙眉,郭氏这番话怎么听怎么像要休妻,又或者和离?
这可是皇上下旨的婚事,伦府是疯了吗?
陈骄阳不解道:“娘你此言何意?”
郭氏叹气,一面冲那女人递眼色,一面道:“这是我先前便拟好的和离书,玉儿已经签过字了,郡主若是没有异议,便也就签了吧。”
那女人起身,朝陈骄阳行了一礼,将和离书摊放在陈骄阳身旁的桌上,“我是伦玉的二妹,伦锦,之前因产子的缘故,一直未能与郡主见面,今日也是特地来赔不是的。”
陈骄阳一言未发,她盯着和离书下伦玉那七扭八爬的字许久,才抬眼道:“伦玉为何不亲自同我说?”
郭氏扶额不语,伦锦上前轻道:“大哥面皮薄,万一郡主不悦……”
“我不悦?”陈骄阳看着伦锦,语气冰冷道:“只要伦玉站在我面前,亲自告诉我他想休妻,我陈骄阳定会笑着走出永安侯府。”
“郡主莫急,”伦锦忙解释道:“这怎能是休妻,这是和离。”
陈骄阳眼眶微红,语气冰冷,一字一句道:“叫伦玉亲自与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