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玉抚摸着母亲的胸膛帮她慢慢冷静下来,余氏再也忍不住,像疯了一般上前抓住韩氏的衣襟,“你说不会让箬溪晓得!为何,为何现在结果会变成这样!你说现在要怎么办!”
韩氏也抓狂了起来,“你不是她姑母吗?你怎么没有看好她!任由她在你院子里摔了!还有脸说我!”
身边的下人们赶紧拉住两位夫人,厅堂上一片混乱。
孟瑾文方才沉默许久,现下终于强忍着心中的悲痛怒喊了一声,“母亲您够了!”
韩氏心里自也是疼的,毕竟那肚子里是她亲孙子,可看见儿子也怪她,一下子急得开始掉眼泪。
“我进去看看箬溪,事已至此,这段时间我会向朝中告假,不管最后是哪种情况我都会陪着她,还请二婶婶帮忙煎药。”
孟瑾文说完便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了里间。此时,余箬溪正躺在一张沉香木阔床上,虽隔着纱帐却依旧能看出她毫无血色的面容。
虽说从余箬溪嫁进家门后两人也磨合了许久,但孟瑾文心里早就深深爱慕上了这位心地善良,温柔大方的姑娘。一直以来孟瑾文都活在母亲的支配下,从小就被韩氏安排好了一切,从不过问他的意见,独断专行。日不到卯时便将他叫起来背书,每日吃什么穿什么也都一一送到跟前,更是不许他出去闲逛。可随着跟这位妻子每日的朝夕相处,他渐渐意识到了自己的懦弱无能,如今看着病危的箬溪,他更是恨自己连妻子都保护不了。
孟瑾文微吐了口气,轻轻蹲下,伏在箬溪床头。
余箬溪方才听见了外头的争吵,惊讶自己官人这次竟然敢为自己顶撞母亲,倒是有些感动,费力地抬起手抚摸着孟瑾文的头,“官人方才怎么那样同母亲说话?”
孟瑾文抬手握住妻子的手,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怕她还担心家里,“定州虽战乱,可前日岳父已经给二婶婶来过信了,说家里无恙。”
“嗯,我知道了,方才巧莲已经同我讲过了。”巧莲是箬溪的陪嫁丫鬟。
余箬溪接着用虚弱的声音说道:“我明白,母亲只是担心我知道家乡又遭战乱会影响胎气,这才瞒着我不让我知晓,关心则乱嘛。”
孟瑾文看妻子还在为母亲辩护则是气愤地说道:“她总是那么武断,自以为是,以为自己说什么都是对的,从小便是。”
余箬溪不想再谈论韩氏转了个话头继续道:“你方才说你要告假陪我?”
“自然,家中妻子生病,丈夫哪有不陪在身边的道理。”
孟瑾文说得那样真诚,余箬溪看着他感动不已。
看过箬溪后,韩氏回了前院,毕竟方才箬溪晕倒时前院的宴会还未散,孟长柳和孟琰玉作为东家还是得在那里送宾客。
看着韩氏六神无主地回来了,孟长柳赶紧放下手头的事情,担心地问:“箬溪怎么样啊,怎么没派人来通报一声?”
“还未知晓,若是严重的话可能会危及母子性命。”韩氏早已经没有了力气,一到前厅便瘫坐在了旁边的木椅上。
孟长柳一听五官都纠成了一团,伸手捂住了自己脸,哀叹道:“哎呀,这叫个什么事儿啊!这该如何向亲家交代啊!”
孟琰玉先是一阵惊讶,随后又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不是还未知晓吗,说不定不到那么严重呢!好好的大喜日子就活生生地被整成这般模样。”
韩氏被女儿说醒了,自己都忙糊涂了,竟差点忘了今日是女儿成婚前的大日子,赶忙站起来握住女儿的手,“安怡郡王呢?是已经走了吗?他今日有什么不满意吗?”
孟长柳被自己身边这两个女人气疯了,“还安怡郡王呢!儿媳妇的性命堪忧,你居然还有脸在这里想着高枝!”
孟琰玉则是松开了母亲的手,“能有什么不满,圣上赐婚谁人敢有不满。”
孟长柳恨铁不成钢地指着琰玉,手都气得颤抖了起来,“还有你!你嫂嫂如今生死未卜,你这是什么不痛不痒的表情!去,给我把《列女传》抄十遍!”
孟琰玉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父亲,她丝毫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做错了,但也只能不情愿地点头答应。
韩氏则是眼睛空洞无神,孟长柳看着她叹了口气便将手边事情交给七福,去看儿媳了。
纳征之礼草草结尾,虽说箬溪仍卧床察看,但因原先就择好了吉日,孟琰玉的婚礼也不得拖延,韩氏更是为自己女儿精心准备了十里红妆,体体面面送女儿出嫁。
余氏看着在心里狠狠地骂,也就箬溪仁慈还在病中为自己这个小姑子随了礼。
而自箬溪摔倒后的一月里,因害怕她身子弱,经不住折腾,余氏便让侄女仍睡在自己床上,自己更是贴心守护,还为孟瑾文在这房里安置了一个卧榻,好方便他照顾妻子。家里上下除了嫁出去的孟琰玉也是仔细侍候着,孟老太太和韩氏更是日日去隆庙礼佛,求菩萨保佑箬溪和肚子里的孩儿。
伶玉看着母亲日渐操劳,也寸步不离地守着服侍母亲。只是今日,伶玉正煮着汤药,突然便被人召去了宫里。
第37章 长宁郡主
已入深秋,一树一树的枫叶红了,落了……有的落在宫内御道上,立马便被宫人清扫起来,有的飘到宫外的河里,顺着溪流一去不返。
伶玉再次入宫,却是怀着忐忑的心情。走在没有一片枯叶的宫墙内,胸中闷得喘不过气,她脑海中不断浮现出灵儿脸上的泪痕,就是住在这里的那位胡子花白的老翁,一句话便能决定一个人的一生。
跟着前面的宫女走了许多路,伶玉的脚板底已经生出了不少汗。许久,“东宛宫”三个金字映入眼帘。
正欲进去,前面的宫女忽的拉着伶玉退到一旁跪了下来,伶玉余光瞥见一群太监抬着一顶轿子缓缓走过。
眼瞧着前面的宫女刚要带着伶玉站起来继续赶路,那轿子上的人沧桑的话音落下,“落骄!”紧接着一位老翁从轿上下来了,正是那日中秋宴上一句话便将赵灵送去和亲的圣上。
宫女一听慌忙又跪下,“奴婢叩见陛下,陛下万福。”
伶玉也赶紧磕头,“民女孟伶玉参见陛下。”
“后头这位身着寻常服饰的姑娘是来东宫干嘛的?”
“回陛下,是开元娘娘亲自叫奴婢唤来的,说是瞧着孟家这位姑娘投缘,想多唠唠家常。”
圣上听了听不再说话,也往东宛宫里走去,伶玉和那宫女便跟在后头进去了。
到了内殿,开元皇后与孟老太太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孟老太太今日还在隆庙礼佛,便被宋皇后召去了宫里,说是要过生辰。
两人正在殿里等着伶玉,没想到进来的是圣上,连忙起身恭迎圣驾。
“嫂嫂平身吧,孟老夫人也免礼。”说完身边的王总管便扶着圣上坐了下来。
“不知陛下今日大驾光临,吾未提前备点心,还望陛下见谅。”
“无妨,朕也是突然想着许久未见嫂嫂,方才刚巧路过便进来看看。只是不知今日怎么嫂嫂还要召家人进宫?这后宫有后宫的规矩,不知向皇后禀告了没有?”圣上倚在凤雕镶金木椅的把手上,声音低沉却令人听了汗毛竖起。
宋皇后现下也坐在旁边,一听立马解释道:“陛下恕罪,后宫的规矩自是不敢违背,只是今日乃吾之生辰,这才召了娘家姐姐和外甥孙女一聚就当过生辰了。”
圣上挑了挑许久未曾修剪的眉毛,挺了挺身子,“自是如此那朕便不再叨扰了,你们好生聊着,只是别忘了关宫门时辰。”
心惊胆战地送走了圣上,众人纷纷长舒了一口气。听着圣上离开,伶玉才抬起头目送这个与自己嫂嫂说话毫不客气的老翁,目光却正巧碰上回过头打量她的王总管。光是对视了那么一眼,伶玉就冷得打了个寒战赶紧收回了目光。这王总管怎么瞧着阴森森的。可更令伶玉疑惑的是圣上的精神状态,虽是威严十足但却也虚弱更甚。
宋皇后看着圣上出了宫门,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自先皇驾崩后的这些年,她属实过得大不如前。
孟老太太此刻看着一边的伶玉似是明白了妹妹的意思,开口道:“娘娘今日不是叫奴家来过生辰的,是欲告知那件事吗?”
开元皇后抿了抿干燥的唇,微微点了点头,随后屏退左右。偌大的宫殿,仅剩最后三人。
深秋的阳光正好,透过宫殿的雕花木窗洒落在殿内的青砖地上,只是殿里空旷阴冷,正中一方紫铜鎏金云纹熏炉暗暗生着细烟,那味道扰得伶玉微微皱了皱眉。
宋皇后屏退左右后便兴奋地将伶玉拉到跟前,“长宁!终于能这样叫你了。”
长宁?是长宁郡主那个长宁吗?那不是前些日子圣上赐给已故歧王夭折女儿的封号吗?
伶玉一下愣住了,赶忙跪下,“娘娘抬举,奴婢惶恐!”
“快起来,不必跪着!”宋皇后满脸笑容地看着伶玉,可孟老太太却笑不出来,在一旁心事重重地看着二人。
见伶玉执意跪着,宋皇后的眼眶渐渐红了,“你父亲母亲若是知道你现已健康长到这般大,不知该有多开心。”
伶玉怔住了,她从未想过有一天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也从未想过还能与亲生父母相认,这一刻当宋皇后说出那些话,伶玉竟有些害怕了,指尖不停地掐住自己的肉,留下了一道道白印。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害怕知道父母丢弃她是无意?还是害怕父母亲要她相认?
宋皇后慢慢握起了跪在地上的伶玉的手,颤抖着声音道:“孩子,你的亲生父亲就是歧王赵放啊。”
伶玉震惊,瘫软了下去,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巴,“怎么可能?歧王殿下的长女不是刚出生便夭折了吗?那兴平郡主也好好的呢,开元娘娘莫不是在诓奴婢?这不可能啊!”
宋皇后看着伶玉许久,还是留下了泪水,“长宁啊,你刚出生时连闺名都还未来得及取便被吾交给了姐姐抚养,当时若不是情况危急,吾怎么也不会这么做的啊!你是不是在怪吾?”
伶玉还是不敢相信,挣开了宋皇后的手。
孟老太太赶紧上前安抚宋皇后道:“娘娘,伶丫头在孟府待了十六年,难免会对此难以接受,给她点时间吧。”
伶玉看见太母随即跪着爬到她老人家跟前,双手颤抖着揪住了她的裙角,“太母,娘娘说的是真的吗?”
孟老太太看着伶玉可怜兮兮的样子也很心疼,方才她一直心事重重就是觉得最近事情众多怕伶玉承受不住,可想着早说晚说终归得说,还是一边把她扶起来坐到椅子上一边道出了原委:“十六年前,先帝深夜病重召见歧王,可来的却是如今的圣上。先帝是夜驾崩,传位亲弟。然那晚正值王妃腹中孩儿临盆,歧王担心圣上即位多有忌惮,王府会有血光之灾,情急之下谎称刚刚出生的女儿夭折,实则暗中将女儿交给开元娘娘妥当处理。娘娘无奈之下写信告知我,决定将孩子放在清平寺外由我暂为收养。”
见伶玉听得入了迷,老太太款款开口,“那个女孩便是你,孟伶玉。”
--
只记得那天微雨缠绵,孟老太太带了孟二夫妇去了庙观求子。
“你替先帝打了多年江山,终只落了个轻车都尉的闲勋,你与婧琳,百年才修得这共枕眠啊,竟拖的她五年来未曾有过一次喜脉,真是混账啊!”
“是母亲,儿子不该···”
“母亲,这也怪不得长松,如今圣上继位,崇文抑武的观念深入民心,得了个闲职,便可歇歇了。”
“咳,咳咳~”孟二老爷几声咳嗽竟带出了肺中血丝,余氏心头一紧,赶紧抚了抚二老爷的背。
“哎,今日去那庙里拜上一拜,期许老天能怜惜你们夫妻俩,降下个一儿半女。”老太太握紧了手中的帕子,心疼地看着自己的二儿子。
祈福后出来,天空已不见了乌云,微风和畅。回去途经清平寺,孟老太太借口想去解手,孟长松也下马等待。
许久,才等回了老太太,只是手里抱着一个被褥,隐隐传出婴孩的哭声。
孟长松瞧见立马上前接过母亲手里的婴孩,一瞧是女娃好生喜欢,仔细哄着。
看着长松如此喜爱这个孩子,孟老太太缓缓开口道:“这女娃看着才刚出生不久,怎就被父母无情地抛在这野外,真是可怜啊!”
二老爷一看孩子肌白如雪,脖间还挂着一条送子挂坠,“能有自己的骨血自然是再好不过,只是这孩子当真是被人抛下的吗?若是父母不小心丢失该如何是好?”
“不会的,我瞧着那地方不像是有人会去的地方,定是有苦衷才抛下希望好心人收养。不如……”
孟长松明白了母亲的意思也答应了,“方才去庙观求子,这孩子应是菩萨赏赐我的,待会儿给婧琳瞧了也定会喜欢。母亲,日后我们夫妻二人定会把她视如己出!”
“定要好生照顾!”
--
“如今已经过去十六年了,你生父追赠歧王,孩子们也升的升,封的封,夭折的长女追封长宁郡主。所以娘娘想着是时候让你认祖归宗了。”
“可是,可是你们怎么知道一定是我,万一搞错了呢?”
“七夕前,我已让徐嬷嬷验证过了,准确无误。”宋皇后此刻脸上已满是泪痕。
原来那日徐嬷嬷做衣裳只是幌子,实则是为了验证她的身份。嬷嬷那日侍候伶玉换衣服的时候偷偷留意了伶玉背后的胎记,与她十六年前接生女娃的身后胎记相符,便认定了,这就是歧王的嫡长女—长宁郡主。
宋皇后想着该让伶玉认祖归宗了,尽管有送子挂坠,但她还是担心万一中间有所差池,便让孟老太太请来长宁郡主的奶妈徐嬷嬷再次确认。
伶玉现下已经完全相信了,只是还没有缓过神来,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
原来自己的亲生父亲是岐王,先帝的第四子,宋皇后的养子,当今圣上的侄子。
而这个当年朝堂之上的储君人选,却被自己的叔父捷足先登,原因竟是已故皇太后的一句誓约:“日后传位于弟,立长者为君,乃国家之福。”一夜之内,宫闱大乱,岐王担心王府上下安危,将刚出生的女儿托付养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