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许王薨逝,储君之位的人选便空置下来,朝中多少亲王从一而终地对那个位置虎视眈眈,多少大臣近日迫不及待地联名奏请圣上早日定下人选,热闹得不可开交。然,就在这个热闹的时候,竟有一人来亲自拜访门庭奚落的吕易之。
正巧这日,伶玉正和吕先生商讨当日许王被毒害一事。
“如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四川青城县爆发百姓起义,圣上又任王继才为昭宣使出战平反了,不知何时才能查清王继才。”
“吕少卿怎么如今不做判官后变得这样低调了?”此时外头传进来一声悦耳的男声。
下人连忙赶上前通报,“老爷!楚王殿下来了!奴才刚想通报,殿下就,就……”
原来是皇三子赵正,吕易之和伶玉连忙起身行礼,“不知楚王殿下光临寒舍,下官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无事,吕少卿请起,你等奴才们也都退下吧!”楚王扶起了吕易之便随他坐到了堂上。
下人们告退,只伶玉还跪着,有些不知所措。
楚王瞥见地上的人儿,笑道:“怎么,还不下去?”
伶玉不知如何回话,吕易之赶忙开口,“回殿下,这是下官义女,不知……”
楚王仔细端详了地上的伶玉一番,“既是少卿义女,那便留下来吧。”
“谢殿下。”伶玉磕头过后起身替楚王倒了杯茶水,赵正则是一直盯着她眼神深不可测。
吕易之清咳了两声开口道:“不知殿下今日光临所为何事?”
“是来想少卿请教有关我二哥的相关事宜。”说着楚王又看了眼伶玉,犹豫了一会。
吕易之看出楚王的警惕,笑道:“殿下放心,伶玉是自幼便跟着我读书的,下官与她无话不说,您尽管放心。”
“得少卿保证,本王也不再顾虑了,”楚王朝吕易之微倾了倾身子,“本王今日拜访,只是觉得二哥的死绝非寻常,想与少卿相商。”
吕易之皱了皱眉看向了楚王,赵正便接着道:“像如此盛大的皇室宴会,哪道菜会用玄参这类药材做辅?这很难让人不怀疑是有意而为。”
“殿下说的没错,我前些日子听许王妃说过,玄参乃止健忘,消肿毒之药,很少会放入菜肴之中,而寻常不懂药材的人不会觉得有何不妥,更不会知道其只要与藜芦同食必会致死。”伶玉开口。
楚王有些惊讶地看向伶玉,“你们早就知道?”
“是,”伶玉恭敬点头,眼神坚定地看着地面,“我们不仅知道殿下是被人害死的,还知道害他之人是谁。”
第58章 大变(二)
楚王一听更加震惊,深深吸了口气,随即看向吕易之,“少卿,这丫头所言之人是谁?难道是许王妃?整个王府只有她最懂医术,还一直负责二哥的药材!”
吕易之摇了摇头,“殿下冷静,不会是王妃,她没有理由这么做。”
“那是何人?”
“其实下官与伶玉也只是猜测,因为林氏所下之毒不像是她可以寻得的普通毒药,而唯一可能与林氏有瓜葛的人便是王总管。当年林氏父亲因疑似私铸铁器被处决,而下官前不久正查出王继才近年来就做着这样忤逆的勾当。”
楚王看着吕易之的眼神越发阴暗,当初堂兄岐王暴毙,四叔凛王又被诬陷谋反,这一切的一切他早就知道与王继才脱不了干系,只是这皆关联着父皇的利益,赵正想对付王继才也无从下手。
“殿下,下官九年前遭王继才刺杀,他用的便是私铸的兵器,而下官虽发现王继才在城郊有一家铁铺,却也无法深入确认那里就是他的私铸点。如今王继才又被派去四川平定百姓起义,我们恐怕暂时无从下手。”
“不能从他身上下手,便去找其他的突破口。”楚王抿了抿干燥的唇,眼神坚定,这些年一直想扳垮王继才,这样的机会怎么可以轻易放过。
而吕易之此刻看着真诚的楚王内心有些感动,微叹了口气,“不曾想到如今这等时候,楚王殿下竟还会惦念许王的死因。”
楚王看着吕易之眼里泛起的泪花有些不知所措,只见吕易之离座跪拜道:“殿下重情重义,宅心仁厚,遇事沉着冷静,我朝有您这般的皇子定能繁荣昌盛!”
赵正一听立马明白了吕易之的意思,连忙起身扶起他,“吕少卿所言慎重,本王只是做了一个皇子该做的事情。”
吕易之看着楚王点了点头,满眼希望。
冬日的天比往常暗的更快些,伶玉赶在夕阳落山前回了家,只是回来的路上脸色十分惨白,身子瞧着不甚舒服。
此刻,曹昌玹也正在院子里等她,似是等了许久,脚下踩过的地都被摩擦得干净了许多。夕阳的余晖从他身后静静洒下来,衬得他五官棱角分明,线条柔和,迎上双眸,如露水般清澈的眼神显露,恰有一缕微风拂过,让人不禁展颜。
可伶玉瞧着这般俊郎清秀的人儿却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便欲回屋,曹昌玹看着她丝毫不在乎自己的模样立刻有些生气地上前喊住她。
只是曹三刚一抓住伶玉的手,对上她的眼神,语气便柔和了下来,只见他用那双清澈柔和的眸子盯着伶玉道:“怎么这么晚了才回来?”
伶玉看着曹昌玹拉着自己的手突然回过神来,“三玹,我…我方才去找了吕先生。”
曹昌玹看伶玉有些疲惫的样子,有些担心,“先生怎么样啊?自上次出事,我还未去看过他。”
“无碍,只是不予上朝,没事的。”伶玉说着突然拉起昌玹的手,“三玹,你会一直好好的吧?”
伶玉紧紧握着曹三,眼里尽是柔情与害怕,经历了这样多的事情,她早就不再单纯地快乐,而王继才已经知晓了她的身份,她更害怕这个身份会给曹昌玹带来伤害。
曹昌玹看着伶玉簇成一团的眉头,轻轻伸手抚了上去,“我会好好的,我会一直好好的,好好地陪着你。”
伶玉点了点头,随后紧紧抱住了曹昌玹,突然看见他身后成群的行李,立即松开他问道:“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我…”曹昌玹神色慌张,努力掩饰道,“我就是随便收拾一下,叫二虎帮我把不要的东西扔了。”
刚说完,二虎便从房里出来了,边走边说,“三爷,您说带这些东西去够了吗?那青城县是不是……”
话还没说完曹昌玹便用充满杀气的眼神看着二虎,吓得他连忙闭了嘴。
曹昌玹连忙朝伶玉解释道:“没有的事儿,你别听他胡说。”
“你要去成都府?”可伶玉还是知道了,看着曹昌玹问。
“我…是父亲偏叫我去,我其实一点不想去的,主要是大哥哥又不去,我怕我去了…更何况你也不想让我去,我当然要留下来陪你啦!”曹昌玹说着笑了笑,看着伶玉眼里尽是宠溺。
然,伶玉盯着他充满笑意的双眸却看出了他隐藏极深的不甘心。她仔细盯着曹昌玹,脑海中忽然回想起上回她与他闹别扭时回娘家母亲与自己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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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氏一见伶玉便看出了她与曹昌玹的小矛盾,语重心长地开口道:“伶儿,姑爷对你是很好的了,你想先前街坊都是怎么评价他的?再听听现今是怎么评价他的?不仅爱妻子还不再游手好闲了,如今在朝中也是后起之秀,势如破竹。”
见伶玉不说话,余氏继续道:“现今梓州那边动荡不安,百姓民不聊生,你大表哥才来见你表姐一面便马不停蹄地赶了回去。母亲想着,姑爷也该有这样的作为,何况你我都知晓他本质就是个重情重义,有责任感的男子,你父亲先前总和我夸赞他,说他体魄强健,若是有意争取,定会干出一番事业。”
伶玉许久才点了点头,紧紧握住母亲的手,“女儿明白,女儿自然能感受到他的志向,只是曹家大哥前些日子回来,女儿看他想争取的苗头又被熄灭了。不过女儿觉得,如今跟在大哥身后,其实也挺安稳的,否则战场无情,女儿也害怕他会出什么事情。”
余氏轻叹了口气,松开了伶玉的手,“你父亲当初跟着鲁国公替先帝打江山,我和你太母也是极害怕的,只是你父亲当初用一句话牢牢地拴住了我,他说
‘生而无志,枉活一世!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我这才慢慢明白了,人生自古谁无死,为国牺牲他方能死得光荣无憾。”
伶玉一下看着母亲眼中晶莹的泪珠恍惚了许久才缓缓开口,“母亲,女儿明白了。”
余氏欣慰地握着伶玉的手,眼中含泪,“不为功成,不为名就,但为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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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看着心中满是志向抱负的曹昌玹,伶玉握起他的手缓缓开口道:“你一直不愿意为争那爵位闹得兄弟不睦,从而先前既不投军也不科考,让别人觉得你游手好闲,难争爵位。可那日在定州你却会不顾生命危险,冒着被砍头的罪名也要去击退西军,胸中满满大志倾泻而出,我便明白,你是愿意的。三玹,我不想你空有一腔抱负却困于情义,何况就算你从了军,也不代表你就要跟兄弟们抢爵位啊?相信大哥哥同样也会相信你的,他定不会觉得你出头是为了要同他抢爵位,而是保护这个国家,保护你爱的人。”
曹昌玹被伶玉说得不再作何解释,因为这就是他的心意,他就是有这般实实在在的抱负。
伶玉看着曹昌玹仍旧有些犹豫的模样继续开口,“三玹,如果你是在担心我,我想说一句,只要是三玹想的,伶儿便会全力支持你!”
远处的夕阳渐渐落下,洒落天边的余晖变得格外好看,曹昌玹将伶玉紧紧拥入怀中,声音轻柔,“此番前去,定会带着捷报归来!”
伶玉窝在昌玹怀里会心地笑了,抱着他的手臂紧紧环在一起,晚霞越发美好,洒在二人的发上,染上了一层金黄。
不多留,曹昌玹便即刻出发成都府支援王继才平反的队伍了,伶玉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默默攥紧了双手,心中却十分高兴。只是站了不多久,伶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忽的没站稳脚跟,踉跄了一下,馨儿连忙上前扶住她,关切地询问,“娘子,您没事儿吧?要不要奴婢去请大夫?”
“不必了,许是前日淋了雨,有些感染了风寒,待会好好睡一觉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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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冬天好似还没有下过雪,不过伶玉也没心情盼着下雪,时常出入吕府,想着如何查出王继才“私铸营”的事儿。今日,又随着先生和楚王一道去了别处。
“小林氏急匆匆被处死,想必是王继才害怕她将父亲当年之事全盘托出,圣上派人彻查此事才不得不将她立刻灭口。”楚王听完吕易之讲述许王府里之事,一下子攥紧拳头砸在手边的桌案上。
“自然,找出当年之事的真相,一切也许都会迎刃而解了。”吕易之淡淡地看着面前的牌匾吐出一句话。
话毕,吴氏随吴国公从外头快步走了进来,“参见楚王殿下,见过吕先生,曹三娘子。”
原来今日是来向吴国公询问当年之事。自许王出事后,吴氏一家被夺去爵位,家中俨然落魄了,只正中一块“克己奉公”的牌匾仍气势磅礴地挂着,旁的无半点华贵之气。
“国公爷。”伶玉看着这位依旧和那日一样神采奕奕,翩翩有礼的老人,连忙上前行礼。
吴国公立马摆摆手,“娘子叫错人了,我已然是个平民,不是什么国公。”
话音落下,众人脸上纷纷盈满了同情,若不是小林氏,恐怕事情当真不会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
可吴国公被吴氏搀着坐下来后却满脸自责,“也怪我自作孽,如若当年没有处死林源,便不会落得今天这般下场,惹得人家女儿报仇报上女儿女婿身上了。”
“父亲,您明明是最无辜的!犯那样的大罪处死都算轻的了!”吴氏看着父亲心里难过不已。
吴氏话音未落,吴国公便用力抓了抓她的手示意她闭嘴,随后掩饰地向楚王笑道:“这丫头受的打击太大,脑子都不清楚了。”
楚王与吕易之十分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后开口,“本王今日携吕少卿拜访,便是想向吴老先生询问一下当年林氏父亲私铸铁器之事。”
吴国公的喉结处明显抖动了一下,想拿起手边的茶盏饮水却慌乱中不小心碰掉了茶杯,刚想伸手去捡,一个小匣子从袖中掉落。
“这是…”
“哦,我父亲闲来无事时常喜欢研究药材,这里面便是他近日来用药材制成的药丸,各有各的功效,先生要不要带些回去?”
“不必了,想必王妃的医术便是师从国公吧。”吕易之笑道。
吴氏自豪地点了点头。
而吴国公不愿多留,将匣子收入袖中后淡定地开口,“在下实在不知殿下所言何事,如若殿下没有旁的事儿,在下便先行告退,还望殿下恕罪。”说完便转身离开。
看着吴国公离去的背影,楚王也没法再问什么,刚叹了口气,便见伶玉匆忙起身挡住了吴国公的去路。
“是你吧,”伶玉冷冷得地开口,眼神更是阴暗得可怕,“是你为了帮王继才私铸兵器被林源发现才杀他灭口的,对不对?”
第59章 私铸营
“伶玉!”吕易之示意伶玉住嘴。
吴氏一听有人污蔑父亲十分激动地上前与她对峙,“请三娘子不要胡说!明明是我父亲为了不让圣上知晓灭林氏全族这才私下解决直接处死了林氏父亲!三娘子没有证据不要随意污蔑别人!”
伶玉面无表情地看向吴氏,“我没有证据,可我实在想不出其他任何一个理由才能解释清楚这些事情。私铸兵器那样大的事情,国公爷竟然敢私下处置,瞒报朝廷,若是消息有一点走漏出去,您就不怕自己被满门抄斩吗?”
“你!”吴国公看着面前气场强大的伶玉咬牙切齿道,“娘子休要污蔑老夫,老夫自许一辈子克己奉公,对待属下更是仁慈博爱!娘子有何不愿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