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个结果显然并不能服众,于是,猪圈姨娘一事在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成为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笑谈。
潘老夫人为了破除谣言挽回声誉,给庄子上的姨娘们放了良籍,又给了每人一笔钱财,放她们各自归家去了。
但此举在大家看来只是欲盖弥彰。
不止是京城百姓不信,连冯兴纶都不信,他气冲冲地跑到正院质问潘氏:“你说!宋姨娘是不是你害死的?”
潘凌梦正为母亲的事烦忧呢,见冯兴纶冲进来就质问她,当即冷眉一竖:“你胡说些什么?宋姨娘分明是难产而死!”
“有其母必有其女,你母亲虐待妾室残害庶子,难保你没有跟她学那些毒辣手段!”
冯兴纶越想越怀疑,且不说宋姨娘难产而死一事,宋姨娘死后,他虽为了官声没再纳新姨娘,可睡过的通房却不少,但这些年竟然一个子嗣都没有生下,定是潘凌梦在其中做了手脚。
“冯兴纶,你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我要是想害宋姨娘,还用等她生七娘时下手吗?早在她生三郎时我就动手了!”潘凌梦气得够呛。
冯兴纶一想也是,那宋姨娘就还是被七娘给克死的呗,他张嘴便要骂七娘几句,但话还没出口就想到了慈济寺之事,只好硬生生地把话给咽回去了。
但到底还是对子嗣之事有所怀疑,便试探道:“那这些年,府里为何一个子嗣都没添,是不是你动的手脚?”
潘凌梦气极反笑:“老爷若想要子嗣,不如好好保重身体,可别再纵欲过度伤了根本!”
冯兴纶气了个倒仰,她她她竟敢讽刺他身体不行,真是岂有此理,她要不是侯府嫡女,他现在就休了她!
想到近来同侪们频频拿慈济寺和猪圈姨娘的事笑话他,冯兴纶便气得把屋子里刚换的新摆件都摔了个遍,摔完之后一甩袖子就离开了正院。
正院这场动静传到无尘院后,冯堇沉默了片刻,其实重生之后,她也怀疑过宋姨娘是被潘氏害死的,但如今看来,宋姨娘应该确实是难产而亡。
想到这儿,冯堇便对宋姨娘心怀愧疚,但也没办法弥补了,只能下次给她多上两炷香。
这几日京城里沸沸扬扬的猪圈姨娘一事,她也听说了。
先是慈济寺善海大师帮她澄清了克父克母的谣言,使潘氏名声扫地,现在又是污蔑过她的潘老夫人名誉大毁。
且听说最近隐有传言,冯六娘生母朱姨娘曾是扬州瘦马,所以冯六娘在宣平侯府的寿宴上是故意落水想要勾引世子。
发生这么多事,冯堇就是再迟钝,也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了。
难道是有人在暗中为她报仇?
可想要做到这两件事,光有钱怕是不够的,还得有势。
冯堇想来想去,也不记得自己结识了什么有钱有势之人。
唯一认识且关系匪浅的,还是前世的豫王,前世时,也只有豫王会不管不顾地为她出头。
但那是在前世,这一世的她于豫王而言不过是个陌生人。
冯堇实在想不出来那个神秘人到底是谁,便干脆抛到一边,不再多想。
第三十二章
冯堇脑海里的神秘人, 此刻正和薛华斌在湖中凉亭对坐饮酒。
“哈哈哈,高,实在是太高了!”薛华斌笑得前俯后仰, “也就是您能想得出这么损的主意!猪圈姨娘?哈哈哈, 一般人还真想不出来!”
纪煊转动着手中的酒杯, 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你笑够了没有?”
“就这事儿, 够我笑十年了!”薛华斌一边笑一边道。
纪煊懒得理他,其实这次的事,虚虚实实有真有假。
潘老夫人虐待妾室残害庶子是真的,把妾室养在猪圈饿死冻死却是假的,不过也没假到哪儿去, 因为那些被圈养在一个小破院里的老姨娘们确实缺衣少食, 有好几个生了病没请大夫病死了。
若只是寻常的虐待妾室,世人只会习以为常。而残害庶子又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 如今即便要查也没有证据。
为了让潘老夫人名誉扫地, 纪煊只好在这件事上添了一笔‘重墨’。
那位击鼓鸣冤的王老姨娘曾经生下过一名庶子却被潘老夫人给害死了,因而她对潘老夫人极为仇恨,才答应了他们的提议,去京兆府鸣冤,鸣冤前还特意去猪圈里滚了一圈。
“那位王老姨娘可好好安置了?”纪煊见薛华斌笑得差不多了, 便问了句。
“给了一笔钱财送回老家去了。”薛华斌点点头。
纪煊想到前两日卫逸洲已经带了两船粮食赶往鄯州,是该进行下一步计划了, 便问:“鄯州的‘流民’可准备好了?”
“流民已经进城, 应该已经有几位大人发现了, 想来最迟明天早朝, 圣上就会知道了。”薛华斌正色道。
“户部那边, 可安排好了?”纪煊又问。
“都安排好了, 等到圣上下令户部筹集赈灾钱粮,户部账册上的错漏被人挑出来,户部这些年的亏空便瞒不住了,到时候,别说冯兴纶一个小小的户部员外郎了,就连户部尚书,都要想办法自个儿掏银子填补亏空,否则,圣上怪罪下来,户部那帮人怕是身家性命都难保。”
薛华斌说到这儿,有些好奇:“冯兴纶这次怕是要把他的全部身家都填进去了,您就不怕这么一来,那位冯七娘也跟着过苦日子?”
纪煊想到冯堇住的那间偏僻小院,便冷哼一声道:“冯兴纶有再多身家,也不会花到她头上。何况,我的女人,何需别人来养?”
薛华斌闻言啧了两声:“人还没娶回家呢,你怎么养?”
纪煊自然有法子,她和她三哥既然打算开一间玉器铺,他便会设法让那间玉器铺财源滚滚日进斗金,如此一来,她自不会缺银子花。
鄯州雪灾的消息传开之后,冯堇听了既懊悔又惊讶,懊悔的是,她重生以来竟只顾着一己私事,全然忘了这等国家大事。
惊讶的是,前世鄯州雪灾的消息传到京城时,鄯州已经饿殍遍野。这一次,消息竟提前了快一个月传到京城。
这其中发生了什么变故冯堇不得而知,不过消息能提前传到京城是好事,只要朝廷尽快赈灾,便不会再发生前世那种惨事了。
宣平侯府为了挽回一败涂地的声誉,先是给逃难到京城的灾民施粥,又带头募集赈灾钱粮想要献给圣上。
不过,京城一众世家勋贵都没给宣平侯府面子,而是去赴了成国公府举办的募集宴。
潘老夫人彻底失了面子,不得不在大儿子的劝说下颐养天年,将侯府中馈放手给大儿媳薛氏。
薛氏熬了这么多年终于掌了中馈,便扬眉吐气地带着一笔钱粮回娘家去赴宴了。
这场募集宴冯堇是没资格参加的,不过她也想尽自己的一份心。
上次成国公府的薛夫人送来了两大块玉料,请她帮忙雕刻一尊如意菩萨像,另一块玉料便是给她的酬劳了。
冯堇将另一块刻成一尊地藏菩萨像,连同那尊如意菩萨像,着人一起送去了成国公府,请托薛夫人将那尊地藏菩萨像放到宴上拍卖,拍卖所得捐给鄯州灾民。
成国公府的这场宴会办得很是成功,募得的大笔钱粮献到圣上面前,圣上龙心大悦,好生褒奖了成国公府一番,还命皇后过几日办一场宫宴,将这次出钱出力的世家勋贵及其家眷都请到宫里酬谢一番。
与圣上的龙心大悦相反,冯兴纶此时却是心急如焚。
这两日圣上命户部筹集赈灾钱粮,户部的账册竟被人挑出一处极大的错漏,这错漏一旦被捅到皇上面前,户部这些年的亏空就瞒不住了。
虽然比起他的上峰们,他这些年贪的不过是毛毛雨。但哪怕是毛毛雨,也是一大笔银子,这些年又是养家又是买宅子,都花销了一大半。这一时半会儿的,上哪儿去找银子堵这个窟窿?
冯兴纶想来想去,还是厚着脸皮去了正院。
潘凌梦一听到他是来跟她讨嫁妆的,便发脾气要将他撵出去,冯兴纶好说歹说,跟她剖析清楚其中利害,潘凌梦念及夫妻一体,这才勉强同意了。
三月二十这日,冯堇一早到正院请了安,借口要去工坊借用砣轮处理玉料,才得了潘氏的允许出门。
冯堇照旧换上男装出府,上了马车后,先让马车往城南工坊方向行驶了一段路,再往右转,往城西延平门去了。
到了延平门与杨柏轩汇合,又一同出了城,来到了渭水河畔。
如今正值初春,河畔小草嫩绿,细柳垂枝,春风中,学子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吟诗作对,高谈阔论。
冯堇还是头一次参加这种场合,拘束之余,又有些羡慕,若她真的是男儿身便好了,那样就可以像他们一样,读书科考,随意出游,自由自在。
杨柏轩看出她有些拘束,便带着她去见了自己关系最好的四名同窗,介绍他们互相认识。
介绍冯堇时,杨柏轩特意夸赞道:“你们别看我这位丰小弟体格娇小,力气却不小,能拿着凿捶刻石佛呢,且雕工精湛,刻出来的石佛威严慈悲,跟活了似的。”
几名同窗本来看冯堇长得精致灵美,还以为她是女扮男装的,听杨柏轩这么一说,便都打消了怀疑,毕竟寻常女子谁会抛头露面去刻石雕,也没有那个力气去手执凿捶。
冯堇见杨柏轩的这四名同窗长相都还算端正,便在交谈时旁敲侧击地打探他们的情况。
很快,就知道了一个家中有严苛寡母,一个有青梅竹马的表妹未婚妻,便剔除了这两人。
另外两人中,一个虽是耕读之家父母健全,且没有定亲,不过是为了等来年高中被榜下捉婿,好攀上高枝。
剩下一人叫齐修竹,今年十七,是家中次子,父亲是个举人,在他们就读的七星书院任教,家境还算殷实,家里关系也简单。
齐修竹看起来文质彬彬的,脾气也温和,闲聊之中,还得知他闲暇时喜欢刻木头。
冯堇平素虽刻的是玉石,但雕刻一道,本就相通,便借着聊雕刻,同他攀谈起来。
齐修竹难得遇到同道之人,也很兴奋:“除了木雕,我还尝试过竹雕,根雕,其中根雕最有意思,丰兄可知道,每一棵树的树根都不一样,可以根据树根本来的形状来决定将其雕刻成什么样子。”
“哦?竟如此神奇?齐兄当真是见多识广。”冯堇吹捧道。
“嗐,这算什么?”齐修竹被她吹捧得有些害羞,又有些向往道:“听说昨日成国公府的宴会上,有一尊羊脂玉刻的地藏菩萨像拍出了一万两银子的天价,听闻那尊地藏菩萨像刻得栩栩如生惟妙惟肖,真想看看那尊菩萨像长什么样子!”
冯堇听了心里一惊,地藏菩萨像,难道是她刻的那尊?居然拍出了一万两的高价?
但转念一想,并非是她刻的菩萨像真的值一万两,而是拍下菩萨像的人想为鄯州灾民多尽份善心。
“对了,丰兄也是玉雕师,可曾听说过尘大师的名头?听说那尊菩萨像就是出自尘大师之手。”齐修竹问。
冯堇这下确定了那就是她刻的那尊,因为那尊菩萨像上照旧有她留下的尘字。
她不好说这位尘大师就是自己,便道:“之前倒是未曾听说过,许是一位隐世大师吧。”
“连丰兄都没听说过,看来那位尘大师确实神秘。若有机会能跟尘大师讨教一下雕刻之术就好了。”齐修竹难掩遗憾道。
“会有机会的。”冯堇笑了笑。
一旁杨柏轩见冯堇和齐修竹相谈甚欢,虽然是他介绍他们做的朋友,可他心里一时竟有些酸。
好不容易等到齐修竹被另一名书院学子叫走,杨柏轩走到冯堇面前,忍不住问道:“丰贤弟,可是愚兄最近做了什么错事惹了你不快?”
冯堇正想着这位齐修竹不失为一个好的夫婿人选,就听到杨柏轩的问话,她愣了下,问:“杨兄何出此言?”
“我只是觉得,从上次见面,到今日出游,你都对我有些生疏。”杨柏轩答。
冯堇这两次确实有意疏离他,其中缘由却不好同他说,便只道:“杨兄是不是想多了?我一直都把你当兄长看待,并无疏远之心。”
“是吗?那或许是我想多了吧。”杨柏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为表歉意,杨柏轩主动道:“走,我再为你多引荐几名书院同窗。”
“那就多谢杨兄了。”
冯堇跟着杨柏轩去往河边的一个草庐,有十几名学子此刻都聚集在草庐里玩飞花令,刚才齐修竹便是被人叫到这儿来了。
齐修竹见他二人过来,忙冲他们招手道:“杨兄,丰兄,快过来一起玩飞花令。”
冯堇正要跟着杨柏轩一起进去,就见草庐中原本热热闹闹玩飞花令的众人突然集体噤了声,且都十分惊讶地朝她身后望去。
冯堇转过身,就见不远处豫王纪煊和他的好兄弟薛华斌相伴而来,只见纪煊穿着一身织金孔雀羽的云锦长袍,称得他本就昳丽的容色张扬夺目、耀眼至极。
冯堇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他怎会来此?他不是被圣上禁足了吗?他来这里做什么?
难道是来找她的?可她这一世分明没有招惹他,只上次在宣平侯府见过他一面、说了一句话而已。
正满心惊疑时,却见豫王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走了过去,抬脚进了草庐。
冯堇这才松了口气,想到自己今天是女扮男装的,便准备离开,毕竟豫王目力过人,难保他不会认出来她。
偏偏杨柏轩硬是拉着她一起进了草庐。
草庐里,围坐在草席上的众学子一见豫王进来,便自觉地起身给他让了地儿。
纪煊毫不客气地挑了个干净位置坐下,看见杨柏轩拉着冯堇的胳膊进了草庐,他眼睛眯了眯,却不好发作,只问众人:“看你们刚才欢声笑语的,是在玩什么?”
“回豫王,是在玩飞花令。”有见过豫王的学子回答。
“那便坐下来,接着玩罢。”纪煊淡声道。
众人听命坐了下来,冯堇既进来了,便不好贸然出去,只好挑了个角落坐在了草席边上。
借着身前杨柏轩的身形遮掩,冯堇悄悄打量了下今日的豫王,见他虽姿态慵懒地坐在简陋的草席上,却仿佛是置身于琼楼玉宇之中,依旧光耀照人,将满草庐的年轻学子们都称成了乡野村夫,就连她刚刚还觉得清秀尚可的齐修竹,在他的华光映衬下,竟也成了歪瓜裂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