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砣轮的事好说,不过等这阵子忙完,丰公子还是可以和鄙店继续合作啊。”苏佑安不解。
“不瞒苏少东家,我三哥最近正准备开一间玉器铺子,等这阵子忙完,我恐怕要帮我三哥雕刻玉器了。”冯堇坦承道。
“原来如此!”苏佑安恍然,“既如此,在下也就不勉强丰公子了。只不过,这些银票丰公子还是收下吧,开铺子少不了用钱的地方。若是银钱不足,或是有什么其它需要帮忙的地方,丰公子尽管开口。”
冯堇没想到他非但因为她擅自结束合作而生气,还这般义气,便更不好意思收银票了。
“丰公子若不收银票,便是没把在下当朋友,那苏氏工坊的砣轮也没法借给你用了。”苏佑安佯装生气道。
冯堇没办法,只好收下银票,就当是跟他借的,毕竟三哥要开铺子确实有很多需要用钱的地方,等赚了钱再加倍还给他。
其实冯堇对前世的苏佑安是有所愧疚的,前世她被困在豫王府后院,便想法子和苏氏重新联系上,将刻好的佛像物件托人送到苏氏去售卖。
可直到在豫王的书房发现一大箱子她刻的物件后,她才知道,原来苏氏珠宝行早就被豫王给收购了。
哪怕豫王坚称他是高价收购的,可苏氏珠宝行是苏家的祖传家业,若非豫王势大,便是出再高的价格,苏家恐怕也不会卖。
这份愧疚冯堇只能等有机会了再想办法弥补。
两人各乘马车来到苏氏工坊,苏佑安帮忙把那箱玉料搬了进去,又找了两个熟练的工匠帮忙切割玉料。
“我自己来就好了。”冯堇实在过意不去。
“他们都是做惯了的,丰公子实在不必跟我客气。你若实在过意不去,旁边院子里有一尊石佛还差眉眼没雕刻好,你帮我去画龙点睛一下,如何?”苏佑安请求道。
冯堇幼时便是学石雕的,之前也经常帮苏佑安刻石佛眉眼,便点头应了。
走之前交待了工匠们每块玉料要如何切割,其中有几块大的玉料,要用来刻佛像摆件,只需按照她事先画好的刻线将多余的边角切割掉。
见工匠们听明白了,冯堇才和苏佑安一起去了旁边的院子。
苏氏工坊地处偏远,几乎快要出京城了,但占地极广,分了好些个院子,有的院子专做金银首饰,有的院子专刻玉雕,他们现在要去的院子,则专刻石雕。
如今几乎家家户户都供奉佛龛,有的供金佛,有的供玉佛,有的供木佛,但也有许多大户人家喜欢供奉石佛,只因石佛看起来更大气古朴。
到了石雕院,只见院中立着一尊一丈来高的石佛,石佛两侧还留有用来刻佛经的石板,一名身穿青衫的年轻男子正挽着袖子踩在木梯上,手执毛笔在右侧石板上挥墨泼毫。
冯堇其实知道今天来工坊,会遇上杨柏轩。前世的今日,她刻完石佛的眉眼爬下木梯,最后一阶时踩空摔了下来,是他及时扶住了她。
从那以后,杨柏轩看她时便总会脸红,正好他也是她为自己择定的夫婿,便主动告诉他,她其实是女儿身。
之后,两人自然而然地,便定了情,也约定好,等他八月考完秋闱,就请媒人上门来提亲。
可没想到,还没等到八月他来提亲,她便嫁进了豫王府。
那时她被潘氏逼做媵妾,三哥又回了金州老宅,走投无路之下她将希望全都寄托在他身上,希望他能带她私奔。可那晚,她在大哥的帮助下逃到约定的地点,等了许久也不见他来,反倒等来了潘氏派来抓她的人手。
从那一刻起,她便彻底心灰意冷了。他既无情,她便也斩了这份情。
嫁进豫王府后,她本无意关注他的消息,偏偏豫王为了试探她,总是主动跟她说一些杨柏轩的消息,譬如他秋闱中了举人,不过名次不大好;譬如他春闱高中状元,游街时很是风光;譬如他当了翰林成为皇帝近臣,很得皇帝信任;再譬如他得了座师青眼,将女儿许配给了他……
彼时她对他无爱亦无恨,听到这些消息唯一的反应就是祝福他。
重活一世,冯堇自然不会再选他做夫婿,也不会耽误他日后的大好姻缘。
杨柏轩善书法,苏佑安这才经常请他来在石佛上写佛经,写完再由工匠进行雕刻。
苏佑安将冯堇引到石雕院后,记起来还有点事,便先去处理了。
冯堇留在院子里,见杨柏轩写得正认真,便没有打扰他,只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
见他一篇佛经写下来如行云流水笔走龙蛇,冯堇心想,仅凭他这手字,便不愁没饭吃,更何况他前世是真的中了状元,可见她前世的眼光还不错。
杨柏轩写完爬下木梯,转身看到冯堇后,他眼睛一亮,连忙放下袖子走了过来,热情地打招呼道:“丰贤弟,你也来了?”
冯堇打量了下他,见他和记忆中一样,浓眉大眼,皮肤微黑,看起来不像是秀才,反倒像个朴实的庄稼汉。
“应苏少东家之托,来雕刻石佛。”冯堇点点头道。
“那好,等你刻完了,我们一起去喝一杯。”杨柏轩笑着提议。
“我今日还有事,怕是不能陪杨兄喝酒了,杨兄既忙完了,便先行回去吧。”冯堇其实并不擅长饮酒,只是前世她为了考察杨柏轩的品行,才同他喝了几次酒,后来发现他酒品不错,才考虑择他当夫婿。
“那丰贤弟你先忙,我把笔墨收拾收拾就走。”杨柏轩没再坚持。
冯堇见他收拾好笔墨离开,便在院中找到凿锤等工具,让珍儿帮忙扶住木梯,爬上去后再让珍儿将工具递给她,开始雕刻石佛眉眼。
铿铿锵锵、石屑四飞,凿捶下的石佛眉眼逐渐成型……
雕刻完下木梯时,冯堇有了前世的教训,自然格外小心,谁知踩到最后一阶时脚下一滑,还是摔了下去,幸好有人扶了她一把,她才将将站稳。
冯堇本以为扶她的是珍儿,没想到回头一看,竟是杨柏轩,见他的手还搭在她腰间,她连忙后退两步避开他的手。
杨柏轩正觉得丰贤弟的腰过于柔软时,手中就一空,一抬头,见丰贤弟站在两步远的地方,神色疏离地看着他。
他有些疑惑,怎么丰贤弟今日待他像陌生人一般?难道是他什么地方得罪了他?
“刚才情况紧急,愚兄失礼了,贤弟莫要见怪。”杨柏轩主动开口道。
“杨兄不是已经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冯堇问。
“我突然想起来有件事忘了同贤弟说。”杨柏轩道。
“何事?”冯堇问。
“书院学子们相约去京郊踏青,不知贤弟可愿一同前去?届时愚兄也可为你引荐几名同窗认识认识。”杨柏轩邀请道。
原来是这件事,前世他也邀请过,她没有答应,因为她毕竟是女儿身,不好同那么多外男一起出游。
不过这一次,冯堇却有些心动,杨柏轩品行正直,同他交好的,品行应当也差不到哪儿去,她可以去考察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夫婿人选。
“约在哪一日?”冯堇问。
“就定在五日后,不知贤弟那日可有空闲?”
冯堇想了想,三月二十那日张大人家有喜宴,潘氏应当要去赴宴,便点了点头:“我那日应当有空。”
“太好了,我那几位同窗若是见了丰贤弟,一定也会觉得相见恨晚。”杨柏轩喜出望外,又问:“不知贤弟家住何处?到时候我雇了马车过去接你一起出城。”
“不必了,那日杨兄在城门口等我便是。”冯堇拒绝道。
“也好,那五日后辰时正,愚兄在延平门恭候贤弟了。”杨柏轩说完便拱手准备告辞,不过临走前他抬头看了眼雕刻完眉眼的石佛,忍不住夸赞道:“贤弟的雕工如今愈发精湛了,这石佛刚才看着还只是一具粗笨之物,经你刻上眉眼,便仿佛画龙点睛似的,一下子活了起来。”
“哪儿有杨兄说得那般玄乎,不过是微末小技罢了。”冯堇谦虚道。
两人说话间,院门口站着一对兄妹,正是苏佑安和妹妹苏婉柔。
“大哥,你既然喜欢七娘,又为何频频安排她和杨秀才见面?”苏婉柔很是不解。
“杨秀才才华横溢,来年必能高中,而我只是个商户子,自然不能心存幻想。”
苏佑安自从发觉杨柏轩是冯堇挑中的夫婿人选,便总是趁初一十五邀两人到工坊,表面上是请他们雕刻石佛书写佛经,实则是为他们创造见面机会。
她虽是官家千金,但只是个不受宠的庶女,婚事上只能自己多费心思,而他能帮她的,也就只有这一点了。
苏婉柔也知道,自家虽是富商,想要与冯家通姻却是不太可能。想到自己心里的那个人,她无声地叹了口气。
见杨柏轩准备离开,苏佑安便笑着同他打了声招呼:“杨兄,今日辛苦你了,下次若还有需要,望杨兄能拨冗过来。”
“苏兄客气了,苏兄能看上在下的这手字,是在下的荣幸。”
杨柏轩对这位苏少东家很有好感,不但长得玉树临风,还为人知礼,说话和气,脸上总是带着如沐春风的笑,最重要的是,出手大方,接一次苏氏的活计,抵得上接别家两三次了。
不过说起玉树临风,丰贤弟虽个子娇小了些,却比这位苏少东家更像一块美玉,平时华光内敛,但一笑起来,便华光自现。
“杨兄过谦了,来日杨兄高中,杨兄的墨宝怕是千金难求。让杨兄来苏氏做这种粗活,实是委屈杨兄了。”苏佑安吹捧道。
别看眼前这人长得像个庄稼汉,却饱读诗书才高八斗,又是个通实务的,不像别的秀才那样一身酸腐气,将来高中进士后必定大有出息。
即便不是为了七娘,他也该趁杨柏轩如今微末时好好与他结交。
“哪里哪里,苏兄过誉了!”杨柏轩愧不敢当。
冯堇眼看着这两人客套了半天,又见杨柏轩全程目不斜视,没有看一眼苏佑安身侧的苏婉柔,只告辞离开时才冲苏婉柔也拱了拱手。
苏婉柔是冯堇为数不多的闺中好友,她容貌柔美婉丽,寻常男子见了少不得会多看两眼,杨柏轩却从来恪守礼节,一眼也不会多看。这也是前世冯堇挑中杨柏轩的原因之一。
杨柏轩离开后,冯堇便带着珍儿跟着苏家兄妹来到玉雕院。
见院子里工匠还在用砣轮切割那些玉料,冯堇站在边上看了看,见他们都是做熟了的,没有出半点差错,便放下心来。
苏婉柔见她干站着也是无聊,便拉着她到屋里喝口茶,苏佑安却是不好跟进去,只留在外面看着工匠做事。
苏婉柔一进屋子,就帮自家大哥问了句:“七娘,听说你六姐前几日落水了,可牵连到你?”
家丑不可外扬,且冯堇不想让她担心,便摇了摇头:“我没事,你不必担心。”
苏婉柔放下心来,又惦记着心里想的那个人,便问:“那你家里人,也都还好吧?”
冯堇闻言打趣地看了苏婉柔一眼,见她面色羞红,便故意道:“都好,我大哥也挺好的。”
苏婉柔顿时羞得在她腰上掐了一把:“谁问你大哥了?”
“好好好,”冯堇连忙求饶,“你没问,都是我自己主动要说的。”
苏婉柔这才罢休,又小声打听:“你大哥这两日怎么没有上街巡卫啊?”
“前日我大哥被调进了皇宫做侍卫,以后便不能上街巡卫了。”冯堇解释。
苏婉柔有些失望,那她以后岂不是再也不能在街上偷偷看他了?
她第一次见他,是去年她在街角被几个地痞调戏,正好他在街上巡卫,便将那几个地痞揍了一顿押了回去。
从那以后,她便对他动了心,等打听到原来他就是七娘的大哥,她才知道自己的身份根本配不上他,只到底忘不掉他,便总是趁他上街巡卫时偷偷躲在茶楼看他,也总是从七娘这儿问些关于他的消息。
冯堇见她神色落寞,便在心里叹了口气,婉柔性子温柔可亲,若能做她大嫂,是再好不过的。
只是大哥早已与洛宁伯府的六小姐订了婚,本来以冯家的家世,是攀不上伯府这门亲的,是洛宁伯欣赏大哥的武功人品,才将孙女许配给了他。
本来两年前两人就该成婚的,偏偏那位唐六小姐的母亲两年前急病去世,唐六小姐要为母守孝,只能推迟了婚期。
前世大哥没等到唐六小姐出孝,在景兴帝十一年,也就是今年年底便去了西南边关效力。等到景兴帝十二年,大哥从西南边关回来,却大病了一场,还坚持取消了和唐六小姐的婚约。
冯堇并不知道前世大哥坚持取消婚约的原因,只听五姐说当时潘氏很是生气,但大哥却不管不顾,取消婚约后转头又去了西北边关,直到前世冯堇身死之前,他都没再回来过。
想到前世豫王后来也去了西北边关,也不知道两人是否在西北边关碰过面。
第三十一章
纪煊前世在西北边关确实见到了冯昌毅, 彼时冯昌毅颓废寡言,在军中很不受重视,但他记得阿堇提过, 说她大哥天生神力武艺非凡, 便破格提拔了冯昌毅, 后来冯昌毅也的确屡立奇功, 没有辜负他的重用。
只不过,冯昌毅虽受了他的提拔,却总是对他没个好脸色,大抵是因为他娶了他两个妹妹,却偏宠七娘, 冷待了他的嫡亲妹妹, 才心有不满吧。
纪煊此刻正坐在苏氏工坊对面的一间茶楼里,自得知冯堇今日出门来了苏氏工坊, 他便猜到她是来见杨柏轩了。
虽然前世他屡次试探她, 她都表现得对杨柏轩毫不在意,但那是因为她误以为杨柏轩为了前程抛弃了她。
可他却知道,杨柏轩对她用情至深。
私奔那晚杨柏轩是因故而迟到,后来还想带她远走高飞,是他把信拦了下来。
阿堇被母后宣进宫里罚跪那日, 是身为翰林在宫中伴驾的杨柏轩知道后想法子递了消息给他,他才及时赶进宫救下阿堇。
杨柏轩的座师袁昶, 也就是当朝右丞相, 看中杨柏轩的资质, 要将女儿许配给他, 他却婉言谢绝了, 就是因为他心里还记挂着冯堇。
重活一世, 若是阿堇发现杨柏轩对她的心意至诚,很难保证她不会对他旧情复燃。
纪煊正是有此担心,才急忙赶了过来。
他先是看到冯堇跟着苏佑安进了工坊,过了许久也不见出来,便派了暗卫潜进去查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