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你加入我们课题组,也是一样的,咱们一个办公室,正好组一个组,这不挺好?”
确实挺好,就是有些不给自己领导面子,当然这点林见白不是很在意。他们办公室四个老师四个系,只有她和赵主任一个专业,无论是出于什么理由将她排在外,没理由阻止她另外加入团队。
这么略一想,林见白忙应了下来。
办公室的这个课题组有好处,几位老师都或多或少有资历,申报的时候有东西可填,带林见白一个新人绰绰有余,就是几位老师都过于佛系,全是重在参与的态度。
林见白本是认真的性格,又是后加入的团队,自然一人揽了许多活,忙得冯老师都有些看不过去,她原真是看不过眼,拉林见白进来充个人数的,不过看林见白乐在其中的样子,倒是松快了些许。
有些人的存在对于一个团队来讲就是能起激励的作用,倒不是鲶鱼效应的负激励,而是像一潭死水里引进了活泉,让原本死气沉沉的团队多了些生机。
冯老师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是发现自己在带孩子的同时,竟然下了个听书软件用来听文献,后又回想办公室的王老师,似乎很久没留办公室打游戏了,是的,冯老师也早注意到这位王老师喜欢借工作逃避家庭,说实话作为一个女人,颇有微词。
再留神一下,她就发现午休时王老师的电脑还开着文献的页面,一边还拿着一支笔写写画画,这样子倒有点像林见白。
这群佛系的中年人虽然挤在一个边缘的办公室,大半年都让人想不起他们的名字,但学生时代都是争强好胜的学霸,工作初期也都是热血过的,此刻大家
一时间冯老师觉得自己都年轻了许多,这种年轻不是大嗓门吼出来的,就是一种认真工作生活的精气神,而不是原来那样一天什么也不做就觉得浑身抽干了力气。
季明彰扫了一眼隔壁,顿住,又看了一眼手表,确认一下时间,确实已经十一点,隔壁的灯竟然还亮着,往常不到十点半,他还在加班,隔壁就已经熄灯。
昏黄的灯光下,从他这个角度,能从窗户里影影绰绰看到一个剪影,大概是嫌头发碍事,简单扎了一个垂下的马尾,滑落在一边,头微微低下,颊边有些许碎发,脊背挺得很直,和微低下的脖颈一起形成一个漂亮的弧度。
无论季明彰对林见白有多少偏见,此刻也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很美。
季明彰的喉结微动,错开了眼神。
第17章
“林老师,听说你们也参加了这次季氏电缆的招标?”
林见白抱着书正下楼,竟遇到了他们系主任赵老师。
季氏电缆的招标过程全程公开透明,名单早就公布,再说双方很快就会遇上,这也没有什么好瞒的,林见白只笑着点头应道,全当看不懂赵主任脸上的微妙神情。
“年轻人总是贪功冒进,我们都理解,上进是好事,但是基础也得打牢,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每天忙着做研究做实验,都没空关心业界的事情。”赵主任一脸慈色,只是这看似劝勉的话听起来却不是那么顺耳,“都以为业界的钱好拿,其实那可不是埋头写论文,没点东西人家可不管你是副教授还是教授,我说这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担心你们年轻人把事情想太简单了。”
林见白笑笑表示明白,谦虚道,“我们也就是试试,重在参与。”
说是这么说,林见白可没想着真的重在参与,只不这么说,两人怕是还有的长聊。
职场上总是有那么一些所谓有经验的老人,说得仿佛当年自己过五关斩六将才到了今天这位置,记忆的美化让他们自己都相信自己的不容易,因而也全然不想给年轻人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甚至意图通过夸张式的描述为年轻人设置一些进入障碍,美其名曰为你好,甚至自己都认为是真的在为年轻人好,这其中大概有一些媳妇熬成婆的心态。
人是社会性动物,不可能完全脱离社会关系存在,但此刻林见白也不得不庆幸,幸好是在学校,不是在企业里,更多时候还是各凭本事说话,不然直属领导要下绊子实在是太容易了。
林见白摇摇头,又和路过的几个学生打了招呼,他们的朝气仿佛也感染了林见白,连日来的疲惫和方才的一丝烦闷也都散去了。
“我刚看到你们赵主任拉着你在楼道口说话?这是堵着你下课呢?”
林见白刚一回办公室便被冯老师拉过去嘀咕。
“没有,就是刚好遇到。”
“刚好遇到?这么巧啊。”冯老师话里话外都是不相信,“说什么了?”
“就听说咱们也报了课题呗,叮嘱我几句,让我不要想得太简单。”
冯老师撇撇嘴,满脸不认同,嘴里却也只道,“挺好挺好,叮嘱咱们就听着。”
季氏电缆虽然是百强企业,但光学院里每年的横向课题申报没有五个也有十个,哪里值得特意来叮嘱一下,唯一的区别就是季氏电缆大方,没有说经费左口袋进右口袋出的道理,待遇丰厚又不用各显神通当然能吸引许多老师,不过这种时候各凭本事就是了,还要拿个主任的头衔拿腔拿调,冯老师是看不惯,但她也没有多说什么。
“说起来,这个季氏电缆还和咱们有点渊源。”
冯老师就说了这么一句,又欲言又止地没再说。
林见白噗嗤地一笑,她当然明白冯老师所谓的渊源是什么意思,她申报的时候早查过季氏电缆的信息,官网上主要高管的名字一目了然。
林见白又不是第一次知道季明彰有钱,倒也没多震惊。想来这样一个小小的项目招标会,也没法引来季明彰,林见白倒没放在心上,只是看冯老师欲言又止,干脆开玩笑道,“没想到冯老师人脉这么广,早知道我要再努力努力抓住机会了。”
冯老师见林见白这么看得开,倒是松了口气,心里也知道这哪里是努力努力就能成功的事情。她也没把季明彰和这个课题联系在一起,她在季明彰姐姐手下工作过,最清楚季氏电缆这样的公司有多大,这个课题也就搭个季氏的名头,怕是连季氏的中层都一个都见不到。
“欸,过去的事咱们就别提了。我得赶紧去图书馆借一点书带回去看看,你是不知道,带孩子的人真的能抽出一点时间真是不容易。”
冯老师抱怨归抱怨,脸上的笑意倒是不见假。
“行,你先去,我去食堂打包个饭就回去了。”
他们平常不坐班,在哪做研究都一样,只有都有课的时候才在学校可能遇见,对此冯老师也不惊讶。
林见白背着个帆布包,微高的跟踩在地上稳稳当当,三三两两的学生从食堂吃完饭勾肩搭背地出来,一时间人潮涌动,林见白淡定地立在一旁,等人自动从她身旁两侧错开,才又悠悠然然地进食堂里去。
挑了个人不多的盘餐窗口,从帆布包里拿出洗好的保鲜盒,等阿姨打好饭,又看了一眼食堂里的钟,还有十分钟公交就到站,林见白利落地盖好饭盒盖子,放进包里便快步向门外走去。
步伐比来时快了许多,却也看不出急躁,散下的头发跟着清风拂动,有种说不出的美感,到公交站的时候恰好卡点,公交正缓缓驶过来停在路边。
“见白,我回国了。”林见白洗保鲜盒的时候还在思索陈于渊的这条短信,水流哗哗地冲刷掉油污,洗洁精的泡沫粘在嫩白的手指上,可惜手指的主人却不爱惜,连个手套都没带。
林见白很少有走神的时候,此刻却始终在回想陈于渊的古怪,原些以为对方有些消沉的感觉怕不是错觉。
暗叹了口气,林见白原觉得以她和陈于渊的关系,不利于多谈彼此的私事,但陈于渊明显有倾诉的欲望,再视若无睹也未免太冷血。
“出什么事了吗?”林见白回道。
林见白记得陈于渊从未动摇过留在美国,他的人生路线清晰又直接,西海岸的风光从来更吸引他,也不知道这回是因为什么回国。
过了半晌,陈于渊的短信才回过来,“家里出了点事,以后应该留在国内了,能抽个空见面细说吗?”
林见白的朋友不多,她本就是淡如水的性格,很多朋友走着走着就散了,剩下的要么是对方努力维系,要么是实在投缘的,林见白向来珍惜,当下就约好了时间。
定好时间地点后,林见白才觉得自己的心安稳了一些。
这段时间忙着课题和上课的事情,课题的大范围是关于光纤电缆的生产线控制系统的研发设计与安装调试,虽说都是电机这一块,但其实与她一贯的研究领域出入有些大,难免需要花许多的时间学习一些新的东西,倒使得自己的论文进度落下了许多。
定定神,林见白打开电脑,翻开笔记本,一页一页地滚动读文献,遇到困惑不解的、有启发的便会记下来。
都说聪明人下笨功夫最可怕,虽然林见白从不自诩是聪明人,但她确实喜欢下笨功夫,没多久,全副心神便都投入了进去。
千岁在一旁看得无聊,“窣”地一下跃上桌子,伸出小爪子拍拍电脑屏幕,林见白也没有错开眼神,只一把撸起千岁,抱在怀里轻轻抚摸。
千岁被摸得舒服地只想打呵欠,倒也不再故意捣乱,伸了个懒腰,便乖乖躲在主人的怀里,眯着眼睛打盹。
等千岁一觉醒来,日头已经落下。
千岁“窣”地一下又跳下地,林见白轻轻动了动手臂,才发现半个手臂都麻了。
林见白去后院摘了一些新鲜的蔬菜,随便炒点菜再下点面条,便是今晚的晚餐,生活再简单不过。
季明彰看着林见白又把摇椅搬出来,似是怕脚搁着不舒服,还在摇椅下方放了一个木制的小矮凳,一旁的小机子上放了一盏果茶壶,也就是白开水跑了几片柠檬,应该寡淡地没有味道,偏偏季明彰看林见白轻抿了一口,嘴里竟也觉得有些干,忍不住猜想那是什么味道。
前院的灯林见白抽空改造了一番,从电线到开关,亲力亲为,买工具的时候差点被店老板坑了一笔,老板倒没想到对方是懂行的。
花时间改造灯的好处现在就显现了出来,林见白按了按手机上的按钮,灯便一开,再一按灯便又暗下去,林见白似是对这个游戏上了瘾,躺在躺椅上玩了好几下才算是将手机放在一旁。
季明彰被一跳一跳的灯光扰得闭了眼睛,还好灯光昏黄,不算是刺眼,也还好林见白及时停下了这幼稚的游戏,他看林见白又拿出了一本书,翻到夹了书签的那页,满头的黑发就这样铺在躺椅上,有些垂落下来,林见白也没有管。
翻过几页书,便又随手拿起一旁的杯子喝口水,小白猫窝在怀里,若不仔细看,和白色的衣裙融为一体,竟也分辨不出来。
季明彰扫了眼自己的日程表,密密麻麻的日程,待会儿还要和德国那边开会,桌上的一堆文件还没看,再看一眼隔壁的逍遥人,忽觉有些意兴阑珊,取消会议的指令刚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硬着头皮开会。
只是这会是越开越没劲,偶尔扫过窗外,更觉气闷。
于是整个视频会议的人,都战战兢兢,生怕惹了兴致不高的大老板不高兴,等会议结束,才都纷纷松了口气。
第18章
招标会名单出来的时候,冯老师一看名单,便去找教务调了课,调课的审批手续挺麻烦,要找几个领导签字,冯老师这回倒是耐心,虽然嘴里念念叨叨,倒也没半路撂挑子。
林见白看她忙乱,劝她不如安心上课,反正一个招标会去不去影响也不大。
申报期间最忙碌的便是林见白,大部分资料都是她一手填报的,到了申报后期最老神在在的也是她,冯老师性子本就急躁自不必说,便是王老师等招标会名单的时候一个上午都接了几杯水。
林见白就是这样一个人,很有几分尽人事听天命的洒脱。
冯老师看林见白手上戴着佛珠,现在想想还有些心有余悸。
有一回午休,林见白的蓝牙和手机不知怎得莫名断连,竟公放出一段往生净土咒,大热的天里,冯老师硬是出了一身冷汗,只以为这林老师在国外留学期间不小心入了□□。
她和王老师面面相觑,直到林见白解释是佛经,两人才算是面上缓了过来,至少不是一些乱七八糟的邪门歪道,也是咱们国内的传统文化。
只一想到这么一年轻的小姑娘信佛,再一看林见白这出尘的气质,冯老师就很担心哪一天林见白就干脆遁入佛门了。
毕竟这年头世俗信佛的人确实也有一些,但大多不过去庙里拜一拜,虔诚到随手带一串佛珠,午休听佛经的,冯老师的人生里也只见到林见白一个。
冯老师暗暗下决心,等这招标会过去,她得再物色物色,给这林老师介绍一个青年才俊,别真的误入歧途,这好好的一个姑娘要是真的青灯古佛了,她也得跟着喊一声罪过。
不得不说冯老师的脑洞真的是大,林见白信佛,但也不至于到痴迷的地步,她戴佛珠、听往生净土咒也不过是为外婆祈福。人说,不到苦处,不信神佛。林见白觉得有几分道理,有的时候不是相信,只是愿意相信。
至于遁入佛门,冯老师更是多想。佛法讲无所求,像林见白这样有所求的人大概是与佛无缘,只安心做一个与佛无所区别的众生便是了。
到了招标会这一天,冯老师还问林见白,“咱们是不是得去庙γιんυā里拜一拜?”又一想,这佛教徒是不是很不喜欢别人这样拿佛开玩笑,忙拿手掩嘴尴尬一笑。
却见林见白浑不在意一笑,“拜了也没用,就算有佛,佛哪里会管这种小事,就像我们也不会去帮蚂蚁搬家。”
冯老师一愣,这林老师你要说她不信佛吧,手上戴着佛珠,耳机里放着佛经,嘴里随口一说的话都有那么几分得道的感觉,可要说她信佛吧,看看她说的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冯老师忙双手合十,口称罪过,“我佛慈悲,黄口小儿无心之言,可千万保佑我们课题顺利得标,等我们拿到经费给您烧个一千香火钱。”
林见白听着冯老师在那里念叨,哭笑不得,这冯老师不去演话剧真是可惜了,到时候明细那一栏里要是写了香火钱一千,这项目怕是不黄也得黄。
顾老师听着两人的对话,看王老师在一旁无动于衷,只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这办公室发生的许多事情。他在办公室的时间不是很多,大部分时候是神隐状态,往常上了课就走,和这新来的林老师倒是没能见上几面,原以为会和他一样是个上进的人,如今一看,只觉大为震惊。
这说不上进好像确实是冤枉了她,可要说上进确实也不像那么一回事儿,大概这就是信仰不同吧,顾老师暗自吐槽,他可是纯正的唯物主义者,不过这林老师确实有一些能力,在能力面前一切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