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业园区在金浦区的另一头，占地很广，离学校倒不是很远，大概是制造业聚集地，园区随宽广，建筑倒也不算恢弘，和市区那些CBD大楼相比甚至有些破旧。
不过冯老师炒股，季氏电缆虽然没有上市，和它同宗的几个兄弟企业的股票可是总在高位徘徊，这些时日也总传出季氏电缆要上市的消息，大概是有融资的需要，论坛上早有过各类的估价贴，冯老师只希望能中他家的新股。
季氏电缆一家便占了工业园区的三分之一，工业园区虽然称园区，倒也没有真的把地圈起来，不过是个大的泛称，这里是金浦区几家著名的制造业公司聚集地。但季氏电缆倒像是自成了一个园区，几人好不容易从找到了季氏电缆，又从季氏电缆的门口进去，一路问了几个保安才算是找到了今天招标会在的三号楼大厅。
厅里人头攒动，已经有不少学校的老师都到了。
首排定然是季氏电缆的人，林见白也没去盯着看，只跟着三位老师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下，倒是冯老师扯了扯林见白的袖子，努努嘴朝着首排座位的方向示意了一番。
林见白茫然地望过去，赵主任正和一位挂着工牌的人聊着天，两人看起来很熟络。
冯老师撇撇嘴，林见白倒是不以为然，只打开电脑，随手翻着他们的ppt。
其实所有的文件，包括ppt早都发给了公司，今天来大概率是走个过场，比起他们自己项目能不能拿下，林见白更关心目前别的课题组的研究情况
汇报的人定的是王老师，王老师起先还不肯，只林见白称自己资历不够深，又有冯老师在一旁极有眼色地劝说，王老师才算是应下来。
会场慢慢静下来，时间便是差不多了，果然这个招标会没有惊动季氏电缆的高层，主持会议的是研发部的副主任，显然也都在大家的意料之中，大家也都不关心谁来主持，只关心这经费花落谁家。
倒是林见白暗暗松了口气，还好。
根据议程，林见白的课题组汇报排在大约中后的位置，冯老师看起来不是很满意，按她的想法，要么最前要么最后，放在中后总感觉是个容易被忽视的尴尬位置。
王老师忙着再过一遍ppt，冯老师盯着议程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有林见白盯着别人的汇报若有所思，拿出了她的笔记本写写画画。
顾老师看林见白听得专注，忍不住瞄了一眼林见白的笔记本。
只见上边密密麻麻写满了公式，正在汇报的人提到他们的课题是关于鲁棒性控制系统，在电力系统的控制领域这一块用鲁棒性控制是常规方法，何况汇报人虽然提到了一点在非线性领域的开创，但主要仍围绕线性控制，顾老师才听了一点便不愿意听。
此刻一看林见白的笔记本，才发觉这位林老师是跟着汇报人的思路在推导鲁棒性的检验公式？
显然林见白也意识到了非线性这个问题，旁边还用个圆圈圈起了非线性三个字，又写了微分对策理论，打了个问号。
顾老师也看不懂林见白在涂描些什么，只有那么一刹那恨不得自己手边也有一本笔记本，可以记一记。
季明彰从后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台上有人在慷慨激昂，台下大多数人在玩着手机，在窃窃私语，只有少数几个在听着一嘴，但也听得漫不经心，只有坐在中后位置的林见白听得格外认真。
她今天将头发梳起，扎了个高马尾，两鬓有几根碎发，也没有化妆，看起来更像是个大学生，季明彰随便在后方找了个位置坐下。
他高中虽然是物理竞赛生，但分科以后学的是历史，大学里修的是商科和法律，虽然因为工作的关系对电缆不可谓不了解，但看着台上的一堆公式、模型，听着含糊不清的描述，也有些意兴阑珊。
但看林见白听得认真，眼睛都少眨了一些，季明彰也耐着性子听台上的人扯，只始终皱着眉头不曾松开，若是让季明彰的下属看到，怕是以为在参加什么关乎集团未来的跨国会议。
轮到林见白他们组的时候，季明彰换了个姿势，坐得更舒服一些。
待看到上台的是个中年男人，季明彰挑了一下眉。
肖主任看季明彰难得关心这次的课题招标，招标会办得可谓是认真，原先肖主任自己都懒得搭理的资料这回都整理得整整齐齐放在了季明彰的桌上，季总会不会看他不知道，但既然是季总提过的事情他自然得上心，这是他这个边缘部门的主任混了这么多年得来的经验。
季明彰早翻过这些资料，林见白的履历他当然知道，在他们组里算得上出彩，但看来他们学校还兴论资排辈这一套，又或者是林见白还挺深谙职场那一套，季明彰撇嘴，他自己不是单纯到无脑的人，也不喜欢太天真的下属，但偏偏到了林见白这，不争不抢的性格都能被腹诽出一些心机深沉来。
到了王老师汇报的时候，林见白反而听得没那么认真，只漫不经心地比划着，基本上所有的资料都经过她的手，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他们课题组的东西，再听便有些索然无味。
第19章
林见白发呆和认真的样子相差不大,看起来仍是非常专注，至少一旁的顾老师是没察觉出什么区别，但偏偏季明彰知道林见白这会儿早不知道神游到了哪里去。
他们项目组的设想大胆又冒险,却又看起来不免简陋，没有太多公式和理论的堆砌，只是提出一种设想，他们希望通过这次课题研发出一种光纤激光仪，用于远程清除光纤电缆导线旁的异物。
季明彰难得起了点兴趣,听前面的教授扯了一堆公式理论，他早已有些不耐烦,倒是这个项目确实有些用处。
光纤电缆的安全稳定运行和其内部的控制系统息息相关,内部的控制系统也就是常讨论的鲁棒性控制,再没有听到一些新的花样。
倒是林见白课题组的远程激光仪，可以帮助将光纤电缆上的渔网、塑料膜等异物远程去除，从而降低线路的绝缘和短路可能性,尤其可以在电缆带电情况下进行操作,这课题要是真的研究出来,是切切实实能够改善行业现状。
只是季明彰听了半天,也没听出对方到底要如何开展这项研究,一切也不过是空中楼阁，不免又觉得有些无趣。
季明彰扫了一眼林见白，对方微皱着眉头,手里拿着笔倒是再没动过，既没记录显然也没有在听讲,却也不拿出手机玩,眼睛微微垂下,两扇睫毛像雾一样。
季明彰第一回 意识到,怎么会有人的睫毛这么长又翘，从他这个角度望过去，还能看到对方的眼角似有一点痣，黑色的，非常细微，像是黑笔不小心点了一下。
待要再细看一下，林见白微侧了脸颊，倒是又看不清了。
林见白在思索的，正是季明彰所疑惑的。
坦白讲，她也并不认为这个设备可以真的在课题期间研发出来，成果顶多是一篇理论性的论文和一个雏形设计图，再多显然是不可能的，这也是他们课题组老师默认的，也在申报书的成果栏里写得清清楚楚。
如果要说原因，时间精力资源人力这些当然都是理由，但其实说白了，钱确实也没给够。
要是真的想做出这样一个东西，教授们自己在外开公司显然是最划算的，再将设备卖出去，是一本万利的生意，否则辛辛苦苦研发了半天，权属都可能牵扯不清楚，后续的事宜实在太麻烦。
肖主任赶来的时候，差点以为是自己花了眼，不明白为什么季总这尊大佛老神在在地坐在最后，若不是厅里光线敞亮，他必然会以为是自己在做梦。
肖主任手头上的事情多，像这样的招标会向来由副主任主持，他赶过来做个总结宣布一下结果就过去了。
但此刻肖主任也不禁有些惭愧，难得矿个工就被季总逮到了，他手上事情再多哪有季总的事情多，季总都亲自来了现场，一面又觉得有些迷惑，这招标会到底有什么花头，不知怎么就这样吸引季总的兴趣。
季明彰才不管肖主任脑袋里的弯弯绕绕，看人才来也没说什么，只把人招过去，低语了几句，肖主任听得一阵心惊肉跳，这回还真有季总看得上的东西？
就凭这群连车间都没下过的教授老师？肖主任是一万个不明白。
肖主任是全然没有对所谓知识分子的尊重的，他技术工人出身，早年间完全是凭技术上的位，按理来说，这样的人最尊重文化人不过，不过后来陆陆续续和几个名牌大学的教授打过交道，肖主任是完全明白这群做研究的是全不沾实际的，但凡有几个真懂业界的早就自己下海开公司了，还在学界混的那就是想要混点经费。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些教授和肖主任颇有几分异曲同工的相似之处来，毕竟在哪混不是混，只要他们不来他混的地盘上指手画脚，那么还能有几分意气相投，可惜这群教授是绝不会承认自己在混的，相反还颇振振有词，一堆知识理论砸得他眼晕。
肖主任总结的时候，还觉得有些恍惚，又觉得压力大，季总看来对于研发部甚是看重，硬是将十万元课题经费调成了一个区间，只说选中的项目组下限是十万元，上限看成果，底下也有一些窃窃私语，倒是没想到课题经费还有变动的，一时间颇有些人心浮动。
肖主任又继续道，“还烦请诸位老师三天内将课题可能的成果和承诺书电子和纸质版一式两份再寄送一遍，务必把成果写得尽可能详细一些，结果我们再开会讨论，预计下周公布在企业官网上，届时烦请诸位老师自行查询。”
底下的老师都不是第一回 参加企业的课题招标会，如此忽然间郑重其事的还是第一回见，尤其经费的丰厚更是让人讶异。
肖主任低头读完，再探头往角落望过去的时候，季明彰坐的那个角落已经没有人了，肖主任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在企业里做边缘人的滋味不好受，但忽然间被这么重视，他也觉得有些压力过大。
往常他哪有机会见季总这么多回，也就是每周例会上见一次，现在动不动便要向季总汇报，便是研发部的一个无足轻重的课题招标会都能引得季总亲自过来一趟，肖主任第一回 对底下的这群教授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还希望他们真有点能力，替他分担些火力。
季明彰今天去课题招标会还真不是施压的意思，他也不知怎么就记住了招标会的时间地点，开完会正好过去旁听一下，也没抱什么期待，全当放松一下心情。
至于课题经费区间上涨也是真的见到了可能还不错的东西，只是看看财帛能不能动人心，让这东西更好一些。
季明彰翻了翻因为去招标会耽误的工作文件，揉了揉眉心，端起一旁冷掉的咖啡一口喝掉，一点糖都没有加也不觉得苦涩，又去咖啡机那儿冲了一杯，端在手里，倚在全景玻璃窗往下望去。
季氏电缆的办公楼实在是朴实无华，季明彰上任以后也没有翻修，他没有精力去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季明彰已经是在一号楼的最高层五层，底下的人却是依然能看得清清楚楚。
林见白背着个帆布袋出来，身边还有几个老师，年纪看上去比她大很多，倒像是学生跟着导师出来见世面。
不过林见白倒是丝毫不见局促，隐隐有中心人的意思，两边都爱和她搭话，面上看起来云淡风轻，倒是另三位老师看起来激动许多。
季明彰挑挑眉，也不意外，林见白向来是这副样子，便是天塌了也还是这样不咸不淡的模样，真不知道什么样的人可以让她变一变神色，一定很有趣。
抿了口咖啡，热美式的味道像中药一样，不好喝，季明彰喝得面不改色。
林见白全没有发现有人在观察她，只安抚着激动的冯老师。
理工科课题费经费，但他们有实验室有企业合作，许多设备不需额外购买，便有足够的金额用作劳务支出，冯老师已经幻想地很美好，林见白都不忍戳破她的幻想。
“这经费再多，咱们还没拿下呢。”林见白笑着说道。
冯老师一下气馁许多，说实话在她看来企业肯定更喜欢他们的东西，毕竟离业界最近，但也说不准有些企业就喜欢投钱给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那些高大上的理论最能唬人，世纪没个二三十年根本不可能出能应用的东西。
这样一想，冯老师倒也不再做梦了，保不齐就有些领导喜欢脚不着地的东西，这样的领导冯老师这么多年也见多了。
一想到可能拿不到，倒还不如没涨经费，这心情就像看着煮熟的鸭子飞了，别提多微妙。
林见白又安抚了三位老师一番，才去公交站等车。
他们几个来时都搭的王老师的车，林见白没有车在学校，倒不必再跟着回去一趟，更何况今晚陈于渊约了她，两人总算是能抽出时间聊聊近况。
两人约饭的地方离工业园区不远，就在旁边的商城，公交也就一站，走路大概十五分钟，林见白等了十分钟见车还没来，忽然兴致上来，干脆打算步行过去。
靠近区中心的地方和她在的乡下小镇是完全两种风格，这里更热闹一些，人也更多一些，当然比不上市区繁华，但交错的马路、鳞次栉比的街道和驶过的汽车，无一不在昭示着这个区域城市化的一面，便是空气里都透着一些燥意。
林见白看得一阵恍惚，顿了顿，才走入人流。
还好街道虽然复杂，标注却也清晰，林见白很快便找到了他们约的一家港式餐厅。
林见白口味清淡，对吃上又有些小女生的爱好，喜欢精致的小东西，陈于渊挑这里显然是顾及到了林见白的口味，这是他一贯的作风，林见白也不讶异。
林见白到的有些早，现在也不过四点出头一些，却没想到陈于渊已经等在那里。
虽说林见白隐隐有些直觉，陈于渊怕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但亲眼看到他消沉萎靡的样子还是有些吃惊。
第20章
陈于渊眼底的暗沉便是得体的笑意也遮掩不了,人真的是很奇怪，有的时候就差一口精气神，精气神不在了,还是一样的躯壳，也能觉察出天差地别来。
林见白觉得有些奇怪，离他们上一次见面也不过就几个月的时间，怎么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不过她自幼不顺遂的事情经历多了，又有外婆的突然离世,明白厄运很多时候总是突然降临，来不及准备。
“你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陈于渊很少感受到林见白的关切,她总是和人有一种淡淡的距离,也不知道是不是回到了家乡，外面的那层壳竟是淡淡剥离开来，露出一些莹润的温柔来。
“最近睡不好,倒霉事一件接着一件来。”陈于渊苦涩一笑,甚至透出些认命的萧索。
陈于渊向来看起来低调谦逊,但精英的精神是贯彻在他整个人生信条里的,林见白有些讶异。
精英的意志便体现在将不可能的事情变成可能。[1]不认命、坚信胜天半子是这群命运的宠儿好强的本质。然而,如今看来，就算是命运的宠儿，也无法得到命运的永远眷顾。[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