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得是时候了,齐遇起身进了储藏室,一会儿,她拎着一盒蛋糕出来了,开始拆盒子,妈妈看到蛋糕,怔了一下,就听齐遇道,“妈,今天是你生日,这是我给你买的生日蛋糕,看,好看吧?”半晌没听到动静,齐遇一抬头,妈妈脸上那说不出什么的复杂表情让她也愣了一愣,有些神伤,想落泪,妈妈的眼里闪着泪花,百感交集。齐遇叫停了自己的内心活动,操起水果刀,对准了放在桌子正中央的蛋糕,“妈,这就喜极而泣了?放心,以后再也不会让你有喜极而泣的机会了。好了,欣赏完了吧,看够了我可切了。”齐遇妈又想哭又想笑地点点头,“你切吧。”齐遇切出中间那块最大的,上面带着生日快乐四个字的蛋糕,盛进碟子递给妈妈,“妈,快吃,这下你明白我刚才为啥不让你多吃饺子,汤圆也下得少了吧。”“嗯,你不早说,我还琢磨着你这闺女是舍不得呢?”
齐遇妈边吃边夸蛋糕好吃,齐遇深深地看着妈妈,“妈,以后你的生日咱就这么过,你看你的生日真是挺吉利喜庆的,和冬至一天,多好的日子啊,双喜临门啊。”
饭后,齐遇并不让妈插手,自己麻利地把残局收拾了,又给妈端了盆洗脚水,让她好好泡泡脚,齐遇妈一边泡一边欣慰地望着齐遇,“妈今天真是太享福了。”齐遇听了转头去了卫生间,她的眼酸酸的,只是过了个还像点样的生日而已,妈就这样感慨,不过,比起她在梦里见到的场景,还是好了很多,那个妈妈,只不过是在病中得到了女儿递过去的一个苹果,就大发同样的感慨,现在想想,真是太心酸了,那个妈妈,过的是什么日子啊。她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让妈妈不只生日,平常的每一天都要过得舒心觉得享福。
齐遇妈泡好脚,齐遇把擦脚毛巾递上,端走了洗脚水,趁妈不注意的工夫,把买的衣服裤子递到面前,“妈,这是送你的礼物。”齐遇妈把目光从电视机上移过来,落到崭新的衣服裤子鞋上,半天没说出话来,“怎么还有这些?”“过生日嘛,怎么能没礼物?妈,快穿上看看。”齐遇妈摸索着滑雪衫和裤子,开始穿戴起来,一会儿连新鞋子也穿好了,站起来走到大衣镜前,有点羞涩地转动身子打量着,“还真好看,穿着也舒服,暖和得很,鞋子大小也合适,挺得劲。哎呀,你看你把你妈打扮得可真时髦。不过,我穿成这样人家不会笑话我吧?”
“说什么呢,谁会笑话?羡慕你才是真的,人靠衣装,这么一来你都年轻漂亮了不少,人家哪会笑话,只会问你这衣服是从哪儿买的吧,然后自己也照着买件来穿,妈,你这也算是引领潮流了,能让别人以你为准了。嗯,这样一来,不会再有人说你穿得太朴素了。”
齐遇妈听得心下一动,也是,这些年来,那些同事朋友的,对她的穿衣打扮都是一致的评价,说得好听叫质朴,其实就是太土气了,近几年,她们开始劝自己,现在手上宽裕多了,人也还年轻,干嘛不好好打扮自己,你看周围的同龄人,哪个不是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就你特殊,成天搞得跟清心寡欲的尼姑似的,再说,人努力挣钱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生活能更好吗?能吃好穿好玩好吗?穿得漂亮些理所应当呀!不然到七老八十了,想通了不后悔啊?可惜那时已经没有年轻健壮的身体了。
齐遇看着镜中的妈妈,“妈,以后你的衣服我包了,只要看到合适漂亮的,我就给你买下来,放心,我眼光好,会挑,你只要把钱给我就行。”齐遇妈冲着镜中自己背后的齐遇说,“咳,原来你是想要钱啊。好,妈给你。”妈转过身来,齐遇发现妈妈脸上挂着泪珠,“妈,怎么还哭上了,是后悔要给我钱吧,虽然这钱数不少,可有钱难买高兴啊。”
齐遇妈一边擦泪,一边笑,“你以为你妈我抠门啊,以前是钱少没办法,现在我可大方了。”过了一会儿,又冒出一句,“早知道这样,我早离婚了,你看离婚后我过得多好,有你整天陪着我,除了中午饭,哪顿饭不是你做你买?我光等着吃就是了,还做得好吃,比你爸做得好吃多了。你还啥事都顺着我来,一起看电视看电影的,我累了你还给我捶背,生日还有蛋糕和礼物,这些,你爸从来没给过我,他也从没陪我一起看过电影,没一起出去逛过街的,连话都说不到一起,那么多年了,嫁给他真是屈过了。”
齐遇一拍手,“所以啊,妈你得庆幸啊,幸亏咱及时离了,不然还要继续屈过,哪有现在的好日子?就算也能穿上漂亮的新衣,人也不会有现在这样好看精神,面由心生嘛,心情好才是最棒的化装品。”“你啊,真会说,离婚都让你说成好事喜事了。”齐遇一昂头,“那当然,离婚要是没好处,谁离啊?婚姻要是个火坑,离了就是天大的喜事好事!不吃白不吃,不离白不离,离了不吃亏,该离就要离嘛。你要是不离,今天的生日顶多添两菜,还没礼物。”
齐遇妈苦笑了一下,“也是,和他结婚那么多年了,说起来也不是没收到过礼物,可太少了,一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还都是必需品,就算那样的礼物,好多也不过是经了经手,都没捂热就……唉,不说了,你说得对,过得不顺心,老是觉得委屈难受就得离,早离早舒心,以后,咱们就这么过,过得开开心心的,越活越年轻。”
第23章 奔丧
这天,还在上课时,齐遇突然被老师告知赶快回家一趟,齐遇看着老师欲言又止的肃穆表情,没多问,便收拾了书包打道回府。
一进家门,她小小地吃了一惊,爸爸竟然在,哥姐也都在,好久不见,但他们都没有太大的变化,现在,他们都坐在那里,表情严肃,尤其爸爸的脸色,更为沉重。
齐遇不明所以,妈妈喊她坐下,她便搬了个小板凳坐到妈妈一边,眼睛扫视了旁边几个人,暗暗纳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把曾经的一家人聚到一起。
正胡琢磨,许久没见过面的爸爸开口了,语气也是沉重的,“你们的奶奶没了,得的肺癌,本来想着马上就放假了,等那时再让你们都回去见最后一面,可没想到这么快就……这才几个月呀,今天上午刚得的消息,咱们明天一早就赶火车回去。”说完,他沉默了一阵,又道,“还是那句话,回老家后,可别说我和你们妈离婚的事,省得你们爷爷担心。”
齐遇抬头朝母亲望去,母亲什么表情也没有,也是,那样的一个人死了,难道还要人表现得悲伤难过?没放鞭炮庆祝就很给面子了,何况早没什么关系了。
次日一早,这曾经的一家人就踏上火车,朝着北方驶去。
一路,大家都没什么话,齐遇想了一下,只感到奶奶的死对她来说是毫不在意的,她既不觉得伤心也不感到高兴,没啥好伤心的,要是爷爷死了,她觉得自己还能由衷地哭一哭,可这个奶奶没了,她真是怎么都调动不出眼泪,至于高兴,那也不必,想想她过去对自己和妈妈做过的那些事,对这个家的破坏,只能说,她就算饱尝了病痛折磨,那也不是对她做过的恶事的报应。这个世界上,不出意外,人都是要得病死的,谁死前还没点□□精神上的煎熬呢?对于齐遇来讲,这奶奶对她们家犯下的恶行,其实一点没有付出过什么代价,她也从没有为自己的过错做出过任何弥补,因为在她心里,始终不认为自己做的那一切是错的。说起来,查出肺癌不到三个月就没了,据说也没感到多少痛苦,这真是,让人气到无语,生在小康之家,成长于战争动乱年代,却衣食无忧,还没出嫁婆婆就死了,结婚后就自立门户当家做主,事无巨细做什么决定公公丈夫都不反对,一切随她,真正做到了女主内,这家庭大权在握的感觉,其实也挺爽的,而这样的权力,别说她那个时代的同龄人,就是齐遇妈这个岁数的人,又有多少能真正拥有?
而且,自然灾害时期她也是有吃有喝一点没饿着,有了儿媳妇和孙辈,那也是想偏心就偏心,想怎么对待就怎么对待,她想把这个孙辈捧在手里就捧在手里,想把那个孙辈踩在脚下就踩在脚下,一切随心所欲,或者可以说是为所欲为,就这样活到得病,要死了还搞得跟安乐死那么接近,这是什么命啊,这运气也太好了吧,这是前几辈子一路踩着狗屎过来的吗?
这几年来,其实每年齐遇假期都跟着一起回趟老家,上次回去时,她见奶奶有点憔悴,看了几眼后还觉得心下不忍,一听她说有点背痛腰痛的,便赶紧主动为其按摩,这还是她在养老院当志愿者时跟一个曾经的盲人按摩师学的。结果呢,辛辛苦苦又觉得无怨无悔的每天付出,连一句夸赞也没有,所有的诸如“奶奶你觉得怎么样”“轻还是重,要不要加点力”之类的询问,都只得到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嗯”“还行”“就这样吧”语气是淡淡的甚至有点儿冷,不含任何感情。问了几次后,齐遇也就不再问了,跟没问一样,或者说还不如不问,而对于她找的话题,不论是哪方面的,齐遇问一句,她要么干巴巴地答一句,要么啥也不说,以沉默应对,好像齐遇刚才问的是一个无聊至极,不值得一答的事情,弄得齐遇也无话可说,没了说下去的兴致。
如此几番,接下来就是这样的相处模式,一个沉默地付出,一个沉默地接受。不过,按到手累胳膊酸觉得快要撑不下去时,往往会听到她的一声,“嗯,你歇歇吧。”就这句话,她便又马上生出感动,感动之下,又打起精神,再按几分钟才罢休,一说让歇歇就马上停,这有点说不过去啊。结果呢,有天她刚按摩完,一旁的小表妹就自告奋勇地也要给按,奶奶立马笑着说不用了,可小表妹很坚持,不听劝阻,直接脱鞋上床,先是跪坐下来,两只小手有样学样地又按又揉,很快使没了力,居然无师自通般踩了上去,一下一下用脚踩了起来。把这奶奶乐得,那兴奋开心的笑容齐遇简直头次见,她还由衷地感叹,“哎呦,还是我宝贝外孙女给我按的舒服,别看你没劲,可比你姐姐揉得强多了!”
齐遇站在一旁,听了这话,呆了半晌,都是她的后辈,怎么差距这么大?自己当初只是问了一声妈妈的去向,就遭到奶奶的破口大骂,而表妹因为奶奶想让她多睡会儿没告诉她哥姐们已经去玩了,就叫骂着对着奶奶脸上左右开弓,奶奶虽然被扇耳光,却一脸愉悦的笑容!自己五岁就被奶奶命令去洗表弟的屎尿布,不洗就被骂得狗血淋头,可表妹都十几岁了,奶奶还会给她洗衣服,这都什么事儿呀?心中的郁闷越积越浓,日后,她还是每天都要给这奶奶按摩两次,每次都超过二十分钟,但觉得自己的真诚减了不少,不再觉得是无怨无悔心甘情愿乐在其中,只觉得这是为人子孙的义务,不管她负不负我,现下自己做的对得起良心,日后想起问心无愧就是,何况,这也是为了爷爷做的,爷爷对她还不错,她总觉得和爷爷有点相像,内心里很愿和爷爷亲近,因此并不想让爷爷感到不舒服什么的。现在想来,这奶奶当真是到死也没有改变对自己的看法,她厌恶嫌弃甚至是憎恨自己的态度,竟然是至死不变的,唉,自己何德何能,一出生就有这样的本事,可以让人从自己出生一直怨恨到死,想到这儿,齐遇无奈地苦笑,随即有点好奇,一个不吸烟的女人,怎么会得肺癌呢?难道是因为吸的二手烟?真是,吸一手烟的人没得,吸二手烟的倒得了,这算什么事?不管怎么说,这吸一手烟的人还得是罪魁祸首啊。
正是冬季,为了抄近路,几个人踩着一块庄稼地向村口斜插了过去,村子的主道上并不见什么人,几人直奔爷爷家,还没进门,就见院门大敞,两边垂下白布。一进院子,齐遇就被里面的场景震惊了,左边一堆身罩白色粗布的人,主要是年轻人,都跪在地上,似乎是一见他们进来才开始放声哀嚎,着实把齐遇吓了一跳,他们一边哀嚎一边嘴里念念有词,大致是说,好日子才刚过了几年,你怎么就走了呢?你怎么舍得撇下这么多孩子啊?他们有的哭喊着奶奶有的喊大奶奶,称呼各不相同,但表情是一样的,不过这表情怎么看都觉得不太真实,尽管齐遇没好意思仔细盯着看,可也觉出了他们并没有多少真情实感,也是,又不是真正一个屋檐下生活朝夕相处多年的家人,不过是有点血缘关系连着,而平常日子里,也没见彼此之间有多么相亲相爱,哪来那么多一听说人没了当即心痛到不能自己的真情实感!?
齐遇随家人飞快地奔向了堂屋,眼角的余光看到院子一侧放着张桌子,有人坐在桌后,桌上摊着一个本子,那人拿着笔记着什么。
齐遇来到屋里,有点不认识这堂屋了,以前亮堂明快的屋子,现在感觉阴森森的,中央放着个香案,燃着香,烟气缭绕的,还有白烛,闪着昏暗的幽光。那张大床上,一个头部盖着黄纸的人平躺在那里,有人叫他们上前看奶奶最后一眼。齐遇跟着走上前,有人把黄纸揭开,露出一张又熟悉又有点陌生的脸,那张脸除了略微瘦了点外,和印象中没啥区别,好像睡着了似的,看样子去得还挺安详的,真是岂有此理?这也让齐遇恍惚觉得,只要她上前摇上几摇,床上躺着的人就会睁眼起身。可显然并不是这样,毕竟头回经历丧事,她有点不知所措,爸爸哽咽着哭了几声,妈妈在这样的氛围下,可能也受了感染,齐遇认为妈妈可能是为过去的经历而哭,是的,想想那些年,妈妈过得多辛苦可怜,怎么能不悲从中来呢。姐姐也哭了,不停地抹着眼泪,哥哥没哭,可能觉得男儿有泪不轻弹吧,但表情更严肃了,屋里其他人也跟着放声大哭起来,齐遇受此气氛感染,不知怎的,也觉得眼睛酸涩起来,很快,便有泪下来。唉,能传染人的气氛还真是个好东西,不然,大家都在哭,就自己一人硬挺着,多少还是有点尴尬的。
瞻仰完遗容,有人过来劝节哀,把黄纸重又盖上,一家人离开大床,爸爸和哥哥到了院里,屋里剩下的都是女性。有人过来给了她们一条长长的白布,指导她们系在腰间,又给了上面有孝字的黑袖章,让用别针别在上臂处。很快,屋里恢复了平静,大家或沉默,或低声窃语。过了一会儿,有人进来,说时间到了,开始指挥一帮男人把遗体抬进供桌后面早已准备好的棺材,要准备出殡送火葬场了!于是,屋里又响起一片悲声,继而又有人指挥亲属们走起不知何时流传下的送殡习俗,大家又排着队,一人领了块馒头,吃一口,又掰一块放进一个瓶子,有人在旁指挥他们该怎么说怎么做,“奶奶,你吃好啊。”“到了那边饿不着啊。”齐遇觉得真是有点说不出口,还有点想笑,可也知道,再怎样,笑也是不妥当的,只能逼着自己去说,说的时候只觉得浑身上下没一个地方不觉得尴尬,每个毛细孔都不自在。这时真的很佩服演员,演技好不好先不说,敢做这工作就了不起,你想,若也是这样一个场景,大家都在哭泣,自己却忍不住笑场,那真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遗体被从头到脚全部覆盖,棺材被盖上了,几个壮汉合力,在一声吆喝下,棺材被抬起,他们抬着棺材走向门外,齐遇他们紧跟着走在后面,院里跪着的年轻人呼啦一下都起来了,也跟着走去,瞬间,嚎啕声骤然响起,爸爸走在前面手里捧着一个瓦罐,然后停下,高举起瓦罐,将之重重地摔在地上,随着一声爆响,瓦罐登时四分五裂。齐遇耳边充斥着哭喊声,可她这时却一点没有哭意,抬头朝一边看了一眼,有村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朝他们这送葬的队伍瞧着,间或还头碰头交流一番。不用听,齐遇也知道他们说些什么,评头论足呗。小时候在庄里住着时,齐遇就知道村人的娱乐挺少,而婚丧嫁娶这种事就成了村人喜闻乐见的重大娱乐项目,别看是一喜一悲两个极端,却都有足够的吸引力引诱着人们奔走呼号前往观赏,而且在之后的日子里还会继续滋润着他们干涸的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