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妾(双重生)——三白天
时间:2022-08-20 06:22:04

  “快!快追!断不能让刘大人出事!”
  官白纻伏在马背上,不断揪着马鬃,调整着这匹疯马狂奔的方向。本是危急万分的时刻,她的心境却前所未有的开阔起来。
  烈阳、山林、飞尘、马汗散发的臭气、破空的风声,还有自己愈来愈明晰的心跳声。
  “你怕吗?”
  黑夜里的一场追杀、马背上的疾驰、误入不明地形的山林,身侧还有箭矢密密麻麻的破空之音。她与殷俶共骑在一匹马上逃命。
  那一刻,她耳侧能听见两种剧烈的心跳,它们愈来愈响、愈来愈贴近,至于最后合为一声。
  “你怕吗?”
  是殷俶的声音。只是有点喘,听不出丝毫忧惧。
  脸上带出笑来,她不怕。
  前世,是觉得即便死了,能和他死在一处,也是人间幸事。现下,她眼前又看见窗边杨柳,看见今世万千灯火中那个狼狈走来的身影。
  既然是个废物点心,那就等着我来找你。
  官白纻不信,自己还比不过一匹马。她拽着它,直接往龙山顶上跑,朝最为险峻的一处峭壁奔去。
  待隐隐见到那峭壁的轮廓,她两手死死抓住马鬃,恨命往后扯去。
  云层孤鸟、远远的一声啼叫,几株孤松悬于脚下。
  黑马扬起前蹄,高高地嘶鸣,几道汗流如溪,顺着马鬃浸透她的衣衫。
  她软手软脚地从马背上滑下来。黑马并未离去,只是弯下脖子来,不住地用鼻子嗅她的面颊。
  不知过了多久,陈家兄弟并着苦竹和一干山匪满头大汗地追来,就见那位大人坐在地上,捂上左脚,另一手仍旧是令人膈应的兰花指,捏着帕子擦着脖子上的汗珠:“本官此次驯马,扭伤左脚,恐怕还要多叨扰诸位几日。”
  苦竹正想去扶,谁知陈为民一个箭步上去,将人背起来。
  官白纻脸瞬间绿了。索性脂粉够厚,即使被汗水融了一层,仍有几层铺在下面。
  清清淡淡的香,混在山林的泥土气里,叫陈为民莫名其妙的生出几分局促。他转转手腕,生怕过于用力,将背上的金贵人捏疼。
  “大人,你是个好汉,俺服气。”
  官白纻哭笑不得,兰花指都僵了几分。想起陈保国是个短袖,她恶寒地抖抖脊背,这老二,不会是看上他这副女扮男装的皮相了罢。
  官白纻理所当然地留在寨子里。入夜,苦竹从房里出来解手。
  正舒服的时候,耳边却传来道幽幽的声音,似乎是有人在仿那鬼怪之声,用喉咙发出“呵—呵”的响动。
  他觉得这声音颇为熟悉,循声找过去。眼前是个矮矮的砖房,屋顶上盖着几层茅草。门口没人守着,他便贴着墙根来到窗前,偷眼往里瞧去。
  “旅人仰躺在床上,他听到那披麻戴孝的老媪走到自己床边。过了许久,没有丝毫声音。他却不敢睁眼,也不敢喘气。突然,有冰冷又濡湿的物件儿顺着他的额头,一点一点往下滑。”
  “这是什么老妇人,忒不端庄。”
  有人喝骂。
  讲故事的人不悦地清清嗓子,那人含混不清地咒骂一句,乖乖闭上嘴。
  “旅人偷偷掀开眼,正对上老媪黑洞洞的眼眶。原来她没有眼珠子。旅人再往下看,她的鼻子也被消掉,只留下黑深的小洞。她的嘴特别长,像那鸟的喙,之所以觉得濡湿,是那喙滴着口涎。老媪原来是用喙不住地啄着他,以此探查活人气息。”
  “旅人被吓得慌了神,瞬间泄气。老媪闻到活人的气息,跳到床上,骑在旅人身上,张大嘴,旅人这才发现,她的嘴里也是黑黑的窟窿,连条舌头都没有。”
  “原来在这个县里,对于那些偷情的寡妇,县令会处以极刑。在生前剜去双眼、割掉鼻子、切掉耳朵、拔掉舌头,骑着所谓‘木驴’绕县三周,再穿上素衣被栓了石头丢进湖里活活溺死。”
  “然后呢?然后……”
  讲故事的人咳嗽一声,“诸位,四当家已给了在下许多宽限。今日是万万不能,在下也是守诺之人,还请四当家动手吧。”
  一声长吟,有个粗犷的声音咬牙切齿:“你非得活到明天才肯告诉俺们后面是什么?”
  “这是自然,茶楼说书还得些银子。在下费了诸般口舌,也不过想苟活两日。若当家的真想知道,不如留在下再活一晚,明日在下必为诸位解惑。”
  “今儿四当家没来,要不咱们做主,再留他一晚?”
  这些人商量妥当,留下两个人看管,边骂娘边推门离开。
  直到这时,苦竹才壮起胆子,定睛再去细瞧。
  这一眼,差点叫他淌下泪。
  只见他那素来光风霁月的小公子,胡子拉碴,衣衫褴褛,手脚皆被麻绳死死捆住拴在一根柱子上,俨然阶下囚的模样。
 
 
第76章 西南遥(二十一)
  苦竹出去许久, 不见回来。官白纻疑心他出意外,从榻上起身,佯装一瘸一拐地走出门外。
  夜风冷肃, 激起阵阵山林之声。
  她顾不得男女大防,往那密林深处寻去。
  不知走了多久, 有絮语声传来。她循声找过去,避在粗壮的古树后。幸而夜间仍有各种野兽嗥叫、鸟虫啼鸣,盖过她原本就轻巧的脚步声。
  几步远处, 背对她站着两个男子。其中一个身形高大、另一个相较之下瘦弱许多。他们二人正在密语。
  身形高大之人官白纻酒桌上见过,白日驯马的时候也有印象,正是山寨四当家黑虎。
  虽是密语,他们仗着在深林之中, 声量不小,也够她刚好听清。
  “老子刚抓了人, 还没宰。”
  那人高声质问原因,黑虎挠了挠头, 怒喝:“老子不杀自然有老子的道理。你们当时也是说了, 只要将人抓回来就行。杀不杀的,全看老子乐不乐意。”
  官白纻神色一凛, 忽而脑后冷风作响。她下意识低头, 雪亮的刀锋擦着她的头顶砍过去,将她头顶的发髻劈散。
  “谁?”
  黑虎与那人听到动静, 俱都抽出腰间砍刀,朝这边跑来。
  官白纻没有犹豫,继续往里跑去。她身后之人见一击不成, 眼中闪过惊疑, 下一刻, 毫不犹豫地跟上去。
  黑虎二人冲过来,没有看见人影。黑虎俯下身,在树后查探一番,沉下脸:“这里方才至少有两个人。你瞧这鞋印尚新鲜,恐怕离开不久。”
  “你若是坏了总督与当家的大计,几条命都不给你赔的。”
  黑虎拧起眉:“罗嗦什么。老子和你说完话,就提刀宰了那个小白脸儿,他难不成还能从秧子房里活着出来不成?”
  *
  苦竹自小长在高府,他虽然是个书童,但因为主子不做主,故而自己也甚少读什么典籍。左不过高年看什么,他跟着看什么。
  才子佳人、书生狐妖,这些东西听得多,久而久之就在这心中养出一股难得的奇气。这世间不只有圣人口里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还有多少般古怪却真挚的情谊。
  他对自家公子的情分,不是什么劳什子忠直,公子待他好,也从不是什么御下的仁慈。
  他们是不同姓的亲人,是从生到死都要活在一起的人。苦竹看见高年的窘状,两眼一红,心底忽然生出股从未有过的勇气。
  他见那看管的二人痛饮一番后,俱趴在桌上鼾声如雷,自己绕到门前,咬牙,慢慢推开那秧子房的房门。
  高年浑浊着眼,也是睡意朦胧。半睡半醒间,忽而听闻有推门声。他懒散看一眼,竟然看到苦竹的身形。
  原本以为是自己看走了眼,他用力眨了眨,来者真是苦竹。
  高年先是一惊,接着开始慌乱。他看出苦竹的打算,不敢出声劝阻,只能冷下眉眼,不住地努嘴,示意他赶快出去。
  *
  一刀从背后劈过来,官白纻避闪不及,被刺进手臂。
  她踉跄着转身,半靠在一树下。
  顾南尘手持长刀,站在月色下,正朝她温温地笑。
  官白纻之前便知道,月下看美人,是最有滋味的。殷俶是这样,顾南尘也是这样。
  “你沾了血,可真好看。”
  顾南尘忽然出声,说得却是格外不相干的话。
  官白纻忍着疼,两眼狼一般的盯着顾南尘手中的刀,并不被他的话分走心神。
  “这样的美人,何必扮成那样腌臜的男子,来这土匪窝里。”
  他长刀一横,抵在官白纻胸口,狠辣中透着几分轻佻。
  官白纻将落到脸上的散发缓缓拨开,抬眼看她,“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如果她能骗的过陈家兄弟一众,没道理骗不过他。
  顾南尘闻言,眼里闪过几分柔色,“如果不是在这里遇见你,我们或许会是很好的朋友。”
  他手腕微转,刀剑一翻,对准自己的上衣,顺势挑开,露出胸口格外严实的束胸布条,挑眉,唇角又带出笑来:
  “因为我也是个女人,所以任你装得再像,我也能看出来。”
  官白纻怔愣片刻,“既然如此,为何不直接向大当家挑明。”
  “不管你上山来干什么,若是被他们知道你是个女人,指不定会遭遇什么对待”,顾南尘轻笑:“老二也对你起了心思,若让他知道,更免不了强求。我既然受尽了山寨中女人的苦楚,何苦再让你受这折辱。”
  那刀锋上的冷光,衬得她的眉眼更为秀美绝伦,“不如干干净净死在我手上,待你死后,我会亲自将你葬在这山上,也算敬这世间少有的知己。”
  官白纻神情里竟也有了笑意,她眼里含了泪,两眼便在这月光里波光粼粼,愈发惹人怜爱起来。
  身上沾了血的女人,理好瀑布般鸦黑的乌发。沾了血的绛红色官袍,艳丽得近乎摇曳起来,也更衬得她一身肌肤如雪、眉目隽秀如画。
  被砍伤时,侧脸沾了几分殷红的血痕,不甚在意地用指腹抹去,在那张白瓷般的脸上拉出长长的红痕。
  官白纻半阖上眼,缓缓瘫坐在地上,引颈受戮。
  *
  麻绳捆得极紧,几乎勒进高年的肉里。苦竹蹲在高年脚下死命地拽,仍旧拽不开。高年红了眼,咬紧牙从齿缝里勒出个支离破碎的气音。
  “滚!”
  苦竹那双绿豆眼里有着高年从未见过的执拗。他忽而趴在地上,直接用牙撤住那麻绳,撕咬起来。最后一下,绷断半颗门牙,磨得满口鲜血。高年的脚能动了。
  苦竹又转到他身后,如法炮制,将高年两手上的麻绳咬开。
  “跑,公子,咱们跑。”
  “小子们!给老子把高年提出来!”
  黑虎遥遥一嗓子,惊醒房内两个看守的喽啰。
  他们一眼看见了跑到门边的高年苦竹,瞬间拿起桌上的砍刀,呲牙咧嘴地冲上来。
  高年被苦竹一把推出门外,不待他反应,苦竹已经从里面将门合上,压上门闩。刀剑入肉的“扑哧”声隔着门板,清晰地传入耳畔。
  高年脸上血色尽褪,他脸上淌泪,疯狂地踹着门板:“苦竹!苦竹……”
  “跑。”
  门内的人吐出几颗带血的碎牙,仍旧死死扒在门板上。他的脑子,还不够他想到高年如何从这寨子里跑出去。他只知道,叫自己化成血泥糊紧眼前的门,他的小公子就有机会活着从山寨里全须全尾地逃出去。
  眼看黑虎的怒喝并着众多凌乱的脚步声渐近,高年咬牙,跌跌撞撞往旁侧跑去。
  *
  顾南尘仰面躺在地上,两只裤腿被鲜血浸得鲜血淋漓,双臂各有深深的刀口。官白纻方才趁她毫不设防走近之时,忽而从袖口滑出匕首,匍匐在地,准确无误地割断了她两脚的脚筋。在她躺在地上后,又给她左右手臂各结结实实来了一刀。
  官白纻裁下顾南尘的外袍,拧成绳,将已经没有移动能力的人手脚俱都绑起来,还用绳子勒住她的口舌,不叫她呼喊。然后将人推在一隐蔽处,用杂草石块遮掩起来。
  走之前,她又转头看了顾南尘一眼,随后快步往回跑。
  今晚发生的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过□□猛,根本来不及思考。现下最要紧的,是寻个安安静静的地方,好好将这一切梳理梳理。
  她刚走到密林边缘,就听见山寨内有隐微的喊杀声。这种声响,就好像是刻意避着山寨众人,不想引起过多人注意。若不是自己在这个位置,恐怕也很难听到这些动静。
  她还未走几步,有人从黑魆魆的旁侧冲出来,二人结结实实撞在一起。
  借着月光,她看清来人:“高年?”
  高年惨然一笑:“鸦娘。”
  他眼神失了素有的神采,仿佛神魂都被生生抽离,整个人变成一束灰扑扑的影子,就这么狼狈又无助地站在她面前。
  他身后传来紧追不舍的脚步,沉甸甸,恍若阎王索命时咚咚作响的叩门声。
  官白纻刹那间,忽然想通了许多关窍。
  她后脊泛起阵阵凉意,仰头瞧了瞧高年失魂落魄的脸,她伸手替他擦去脸颊沾上的灰尘,拽起他手腕,掉头就跑。
  “别管我了”,他不敢兀自甩手,生怕二人推搡起来连累了官白纻,只得边跑,边重复着:“别管我。”
  官白纻心口陡然发紧,生出一种无力的酸涩。她很确信这种情绪的强烈,便也更确定,这合该是前世留存下来的情绪。
  “闭嘴,省点气力。”
  循着记忆,她跑到陈保国休息的屋前。门口有守兵,见这两个都带着血的人如此这般地站在门前,俱都不知所措。
  官白纻扬起脖子:“大当家,本官有要事求见。”
  “他们是秧子房里跑出来的肉票,愣着干什么,还不都抓起来。”
  黑虎气喘吁吁地追过来,边说边提起刀,不由分说地朝高年与官白纻二人狠狠劈过来。
  千钧一发之时,从一侧急急冲出的陈为民□□一出,将黑虎大刀挑飞。
  也是同时,陈保国披着披风,黑沉着面色,从门内缓缓走出来,“发生何事?”
  官白纻将脸颊上的碎发拨开,露出月白的一张脸,用原本的声音清清朗朗回应道:“民女官白纻,假扮朝廷命官入寨,以救夫君。”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