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隆安面容也泛起些困惑来:“什么?”
和嘉抬起眼,平静地看着他:“你为什么向我道歉?”
他比她得宠信,她母亲于他母亲有罪,在和嘉的心里,他怎么会向她道歉?晌午的时候,他要救那两个宫女,和嘉就算再不甘心,都忍着气放了她们。
福隆安笑了一下:“我做错了事,自然就要道歉。这与你是谁、你的母亲是谁都无关。曾经我也迁怒你,所以今天才会这么容易就误会你。这件事以后,我才明白迁怒是不该的,明明你什么都没做。”
他走后,和嘉看着手里的木雕,看了好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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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宫宴的时候,皇室成员和前朝要员共坐一堂。皇帝夸完了几个阿哥,又逗七公主、九公主笑,最后仿佛才想起了和嘉一样,扭头向她问过来。
“新年伊始,和嘉有什么愿望?不过分的话,皇阿玛都可以满足你。”
他倒是不担心和嘉会要什么东西,这孩子每年不过要些小物事罢了,比别的皇子公主都省心,连他有的时候都觉得有点愧疚。
和嘉出席,跪下行了大礼。
“女儿什么也不想要,女儿只想请皇阿玛赐婚,赐给富察福隆安。”
举座皆惊。
殿下有一个人出席,朗声拒绝。正是福隆安。
皇帝呵斥四公主:“胡闹!还不快起来坐回去,如此场合,竟还有心开玩笑!”
和嘉面色平静地起身,不顾各位嫔妃和兄弟姐妹们各异的神色,坐了回去。
她从十四岁等到了二十岁,拒绝了皇父所有的指婚,坚持地要嫁给福隆安。
终于在她二十三岁这年,福隆安先一步败给了这场漫长的拉锯。
和嘉出嫁的时候,宫里各位主子脸上不是祝福,而是对她的忧虑和感叹。
和嘉掩在盖头下的脸很平静。
她只自私这一次,这一生,她只自私这么一次。倘若果真强求不得,那也是她的命。她认了。
嫁给福隆安的头一年,他除了新婚夜与她共居一室以外,再也没有踏进她的房门。
第二年公主府竣工,内务府让她搬过去,她看了看自己清冷的屋子,说:“再等等吧。”
她知道这么多年他已经被她磨平了耐心,第一次见他时候他对她的那种友善已经荡然无存。福康安不喜欢她,其他人维持着面上的友好,公公和婆婆已经归隐,再也不过问京城里的事了;最会调节府里关系的富察汾嬅也嫁了人。
他们的关系在成婚后第二年才有所改善。
那一天具体发生了什么和嘉已经记不清了。她记得那是福隆安接受圣旨要领兵前往金川的前一晚。他没有跟她说过任何与此有关的事,连他第二天就要出征的消息还是福康安告诉她的。
她记得她一个人喝了很多酒,多到醉得都已经没什么记忆了。
那晚福隆安回来收拾东西,却被醉酒的她拉住衣服,又哭又笑地说了好多好多话。她都忘了自己说了什么,但只记得自己似乎哭了好久好久,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眼睛红肿得像核桃。
她还记得福隆安最后很温柔又有些伤感地看着她。
他们就是在那一晚有的丰绅济伦。
第二天和嘉起来的时候,福隆安早已出征。她怔怔地看着自己胳膊上的痕迹,突然抱住自己坐在床上哭了。
其实她根本没有那么坚不可摧。她也想像夫人那样温柔地看着自己的丈夫、轻声地关怀他,她也想像汾嬅一样和自己的夫君琴瑟和鸣、谈诗论画,她也像沅嫏那样、觉得难受就说出来,撒娇耍赖让人哄自己。
她一直都想告诉他,其实她的脾气真的不那么坏、其实她的心肠真的很软、其实她已经后悔那样逼他、其实她真的很爱他、其实她真的……很伤心。
十个月以后,她诞下了丰绅济伦。生得很艰难,险些要了她的命。
和嘉让任何人都不要告诉他这件事。
她不想去想,若是福隆安知道她差点难产死了的时候,心里会不会有一丝窃喜和期待。
福隆安回来的时候是在乾隆三十八年。
他风尘仆仆,人瘦了、也黑了,光洁的下巴有了短短的胡茬。可他回来的时候很高兴,跟问候的弟弟妹妹打了声招呼,目光就落到了抱着孩子的和嘉身上,温柔又坚定。
和嘉想,就算明知他这个眼神是给孩子的,但这辈子能看到这样的眼神,也算是足够了。
福隆安很喜欢丰绅济伦,在家的时候为了孩子都平心气呆在房里,一呆就是好几个时辰,甚至都能忍受和嘉与他一起哄孩子。
他们的关系也回暖了许多。开春的时候,和嘉透过书房的窗,看到开放得正好的迎春花,忍不住铺了纸笔,想要把它画下来。
福隆安看到这幅画的时候,还很惊讶,连声赞叹她画的好,没有想过她这么擅长作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