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着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母妃走上前抱住我,泪流满面:我这苦命的儿啊,你放心,不论如何,我心里只认你这么一个儿媳。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有心思开玩笑:如果赵茹芳先给您生了个孙子呢?
她一愣,随即在我背上轻轻一拍:你就不能给我争点气嘛?
我扯扯嘴角,连一句好都应不出来。
向坐在上首的太皇太后和母妃恭恭敬敬叩了个首,我说:让我想想。
长姐如今很是忙碌。
等待时间分外漫长,也正因为这样,更加切身体会到了茫然与无助。
他们好似都有自个儿的使命与责任,我呢,分明地与周遭一切格格不入。
来秋劝我,天色已晚,还是先回去吧。
我摇头,我亟需一个支撑。
许是衣裳妆发的缘故,长姐看着沧桑了许多。
她说,抱歉,把熙王府卷进了风波。
一见到她,我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怎么办啊长姐,赵茹芳真是太讨厌了,她怎么这么讨厌,我现在从小到大最讨厌的人就是她了。
长姐哭笑不得,替我擦掉眼泪,说:这可真是孩子话了。
我仍旧哭,我既不愿让李烨娶她,也不想让大家为难。
长姐感叹:没想到兜兜转转,终于有一天,你还是和我面临了同样的抉择。
我闷闷出声:你当日做了那样的选择,后悔吗?
长姐沉默,仿佛过了许久才找到答案:我不曾后悔,可到底意难平。
她说:阿沐,帝王家从来都身不由己,彼时赵茹芳进后宫是迟早的事,不是谁一己之力能抗衡的,我也不想抗衡,我是真心为他。
可今时不同往日,李烨也不是李焕,一切都需你自己把握。但也不必太苛责,不论做什么决定,长姐都站在你这边。
我没有问:就算失了宸儿的江山你也不怨吗?
第31章
我在屋顶上坐了一夜。
巧的是,李烨也一夜没回来。
想来,一定很辛苦吧。
做决定很难。
可明白自己的心很容易。
我选了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心平气和地李烨商量:我好像该离开了。
他拦着,再三保证,不会娶赵茹芳,更不会娶其他人,叫我放心,不要意气用事。
我说:我做这个决定不是与你赌气,也不是闹脾气,相反,我一如既往地相信你。
离京这事儿其实想了很久,你知道的,在没嫁进王府之前,我就计划着去看山看水看景儿,把所见所闻记下来,最好写成个话本子,流传千古,我还想做一幅大舆图,我还要去体验师兄口中的江湖,过女侠的瘾……你看,我有这么多事要做,再不出发就来不及了。
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洒脱,你原就不在这些计划之中,现在不过让它回到原点罢了。
你再等等,等我处理好一切……
我摇头:你这段时间忙得焦头烂额,我身为妻子却什么都帮不了,你看,甚至连劝你娶个新妇这么件简单的小事都做不到。
我深吸一口气:你,长姐,就算是赵茹芳,都能在这京城有自己一番天地,而我始终像个旁观者,庸庸无为,自责且难过,这于我实在煎熬。
李烨哽咽:那你不要我了吗?
我要啊,怎么不要,我恨不得天天将你拴在小棕马上,看花饮酒,听鸟临山,片刻不离。可是李烨,你有你的责任,我也有我的坚持。
他红着眼眶挣扎:这并不冲突。
我抹了一把眼泪,笑着问:你想一下,如果没有我,你如今会做怎样的抉择?
他说:这个假设已经不存在了。
我摇头:存在的,只要人心有异,就会有假设存在。
我害怕影响你的人生,明白吗?我怕你有朝一日后悔,这于我而言太沉重,就当我怯懦吧,不敢承受。
李烨终于没有再挽留,或许知道留不住,或许也觉得,这样更好。
我轻轻抱着他:我会一直等着你,等有结果的那一天。
他问我什么时候走。
我说,过几日吧。
其实我偷偷给自己定了时限。
我在与子坊待了三日,做了一件衣裳。
布料选的湛蓝色,在袖口处绣了几片暗色云纹,样式很普通,针脚也不够绵密,希望他会喜欢。
行李是早就备好了的。
临走前,只跟爹爹告了别,我拍拍他肩膀说:你命真好,名字不用倒着念。
他除了感怀伤情外,也没说什么。
我就这么离京了。
比想象的容易,也比想象的艰难。
第32章
山僧不解数甲子,一叶落知天下秋。
时间过得飞快,我已经出第三回 门了。
第一次去了苗疆采药,旖旎的自然景色,浓郁的风土人情叫人忘忧。
男子奔放,女子热情,走在大街上时不时能收到香花,可惜,我只能无情地告诉他们,本姑娘英年早婚,死了这条心吧。
第二次跟着师兄去了江南参加试剑大会,我本是去瞧热闹,一不小心却出了风头。
我问师兄:白绫跃一天到晚摆张臭脸,是因为我如今比他受人喜欢,嫉妒吗?
这小子也不知道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小时候明明是个活泼的性子,如今怎么终日冷着一张脸。
师兄玩笑,长得俊俏,身手又好,江湖上姑娘们前仆后继地,他又没我有本事,八面玲珑的,久而久之就只能这副德行了,别说,就算是这样,那临渊派掌门之女还寻死觅活地要嫁给他呢。
哇哦,我忍不住朝凌跃竖起一个大拇指。
他白了我一眼。
第三回 去得有些远,华山。
庄主故友生辰,挑了两名弟子送贺礼去,我从未去过,自然也想跟着去见识见识天下第一险。
去的时候风平浪静。
回的时候,途经一家酒楼,听见隔桌的人叹息:眼看高楼起,又见高楼塌,谁能想到宁王殿下会落得这个下场。
这是我隔了这么久,第一次听到京城的消息,忍不住屏息侧耳。
又一人感慨:摄政王也是杀伐果断,没想到竟真的慢慢掌握了北境兵权,也不知日后会不会威胁帝位。
我松了口气,他成功了。
可又觉得哀伤,烨狗子终究还是娶了赵姑娘。
回山庄后,守山门的师兄给了我一封信。
意料之中,京城来的。
只是没想到,来信人是皎洁。
见字如面。
阿沐,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不在人间了。
别伤心,不值得。
不过若你还能哭上一哭,我定然是高兴的。
想来,我一直欠你一句对不起,瞒你,欺你,伤了你最亲近之人。
可我不后悔。
献媚,进宫,得宠,一切不过逢场作戏,我从未倾心圣上。
相反,我害死他,为爹娘报了仇。
我知道林家灭门不是他的错,可是怎么办呢,李家欠林家的债总要有人来偿。
丹药的事宁王也有参与,我已将与他往来的书信、证物都给了熙王,凭他的本事,多少有些用处吧。
从小到大,一直是你护着我,如今,我也终于能帮你一回了。
娘亲走之前叫我无论如何好好活着,十几年来我试着听话,坚持,可是,太难了。
我想来想去,脑袋都想疼了,都没想出一个在这世界上继续待着的缘由。
你要是在我身边就好了,一定会叽叽喳喳地与我说哪里的肘子好吃,歌舞好看,庙会热闹,人儿有趣……
山峰俊秀,江水奔流,人间值得。
可我不配。
再没机会听你说一句生辰快乐了。
万千珍重。
第33章
南境与京城相隔甚远,既然信已到手上,想必木已成舟。
心中酸楚不已。
我在后山为皎洁立了一个衣冠冢,给她做了碗长寿面。
恍然想起,小的时候,我每每闯祸,就喜欢跑到林家,和她睡一个被窝,拖上十天半月,等爹爹气消了再回去。
和面的手艺,还是跟林家伯母学的。
以后……再也不做了。
好像京城的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于是,我便向庄主辞行,说想独自去西北一带看看。
他们不放心,一定要叫人陪同。
我只好,偷偷溜了。
但别以为我没发现,白绫跃这小子一直跟在后头。
起先是偷偷,后来连客栈都住一家。
我叫他回去,他冷着脸反驳,自己要去西北办事,顺路而已。
我说:行吧,突然觉得这地儿不错,打算先住上十天半个月,您忙您先请咧。
这人二话不说,拿着剑走了。
我舒了一口气。
可等我到下一家客栈时,好家伙,门口坐着喝茶的白衣剑客忒眼熟了,我怒气冲冲上前,还没开口,他倒打一耙:我先来的。
这样的话,我就只能走心了。
我说我还念着一个人,短时间,也许长时间都忘不掉。
他道:你不用特意跟我说这些,也无需有负担,我只是奉师傅之命护你周全,别的什么都没有。
哦,行,那就当我自恋一回了。
他再没出现。
可我哭了,我碰着了一家黑店。
等意识到饭菜有迷药的时候,身子已经麻了。
我喊得看似撕心裂肺,实则声如蚊呐:白绫跃救命啊。
再无人应答。
果然,江湖教做人。
我浑身酸软无力,使不上劲。
同一船舱内约有十几个姑娘,应该都是被掳掠来的,全惊恐地缩在一旁。
看我醒了,面前的刀疤男有些兴奋:嘿,最有钱的这个醒了。
我忙点头:我有钱,有的是钱,最不缺的就是钱,把我放了,除了包袱里的那些,我保证还能给更多。
刀疤冷笑,面露狰狞:别想耍滑头,老老实实,有你的好去处。
我舔舔干涩的嘴巴,赔笑道:这位大哥,那请问我们是去哪里呀?
他大约无聊,又或者觉着跟我说了也无妨,便道:有三个去处,大户人家的丫鬟小妾,山沟里的媳妇,窑子里的姑娘,你想去哪里呀?说着还在我脸上摸了一把。
我强忍着恶心,笑道:这么看,还是做丫鬟吧。
他淫笑:倒是个乖觉的,可惜以姑娘的样貌,做个窑子里的头牌都使得,可不能浪费了。
我面露惶恐,瑟缩着不敢说话。
不知过了几许,终于上岸。
我流下了悔恨的泪水,找机会一定要去学凫水。
话本子不是白看的,医术也不是白学的,我身上带着一些庄里常备的解药,原是醒来即可自救,可惜看守人太多,且我不会水,便想着上岸他们分开行动后再想办法。
逃得还挺顺利,那些人武功不是我的对手。
关键是,白绫跃终于出现了,那剑法简直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要不是我说留活口,他怕是要上法场。
将那些人贩子捆扎一起,四周终于安静下来后,他说抱歉,当日喝了酒,差点铸成大错,以后不会了。
我笑道:没事,你看,我说过能自保的,这下可以放心了吧。
第34章
叫绫跃看着这一串人,我去报官。
他摇头。
行吧,那我看着,你去报官。
他仍是不肯。
我……
最后,我俩拎着刀疤去了官府,原本还想带个姑娘一起的,可她们基本都吓得四处逃散,剩下的几个也已经腿软得走不动道。
结果,大意了。
到了府衙,刀疤他反咬一口,说好端端在路上走着被我俩劫了。
我不禁拷问他的灵魂:您有什么好劫的?
谁知道呢,财或色我都可以。
真是没想到,这大哥还挺幽默。
官差问还有没有其他证人,我说有,一串,还有一些救下的姑娘,都在城外。
江湖又一次教做人。
等领着官差赶到郊外,那些人贩子和获救的姑娘都不见了。
绫跃查看了一番,道:应该是被人救走了。
把我给气得。
县衙官差说,跟我俩比,刀疤长得更像坏人,就先下狱,还说一定会查清楚,叫我们放心。
这着实有些草率,我一路上跟绫跃喋喋不休,定要将这些人绳之以法。
受了惊吓,需好好安抚一下心绪,我便邀绫跃去了当地最好的酒楼吃饭。
自然是他掏银子,我又没钱,包袱都丢了。
两人靠窗坐着,边吃边分析,这群匪徒可能会逃往哪里,那些姑娘不知道得救了没有……
吃着吃着,我放下了筷子,好家伙,还找什么线索,刀疤都走街上了。
绫跃提起剑:走,跟着看看他去哪。
可惜了一桌好菜。
两人悄悄跟着刀疤七拐八绕进了城西一处宅子。
绫跃轻功好,带我上了屋顶,往下一瞅,
哦豁,都在,一锅端吧。
刀疤既然逃出来,看来县衙是没用了。
我道:这次不能再让人跑了,绫跃你留在这,我去府衙找人。
这次他没再反对,只说:你当心,快去快回。
没想到一说人贩子的事,知府大人亲自接见了我,细细地问来龙去脉。
我着急啊,再不去人又跑了。
他却一直叫我先喝口茶,润润嗓子。
察觉一丝怪异,我将茶水放下,说:差点忘了,城西还有个朋友等着我,再不回去该着急了,我先走了。
还未走到院外,两个彪形大汉堵住了前方的路。
我回头冷声道: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他脸上仍挂着憨厚的笑容,道:姑娘远道而来,想必定是累了,先歇息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