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岷沉眉,走上前。
“王妃,怎么办?它要从里面爬出来了,啊!”春白盯着挣脱草绳,不住朝水池外爬的螃蟹,吓得直往虞欢身后躲。
虞欢不动,聚精会神地观察着横行霸道的螃蟹,目光跟着它移向水池外,看见一双熟悉的皂靴。
虞欢抬头。
齐岷眉眼冷淡,看一眼在脚边横冲直撞的螃蟹,弯腰捡起来,扔回水池里。
水池旁落着一根草绳,那是原本绑在螃蟹身上的,齐岷问:“谁解开的?”
“我。”虞欢回答。
齐岷看过来,目光里有些意外,更多却是不解。
“我要养它,”虞欢坦然解释,“它不喜欢被人绑起来。”
齐岷沉默,莫名想起那次在青州驿馆听见的一句话,那句话是虞欢向春白说的,大概意思是在王府里做了六年的雀儿,不想再去皇城里做雀儿了。
这两句话似乎并没有什么关联,可是齐岷想起来了。
敛神后,齐岷道:“王妃若想给它自由,放回海边便是。”
虞欢淡淡嗯一声:“可我舍不得。”
“……”齐岷心说麻烦,看一眼在水池里挣扎的螃蟹,转头吩咐张峰,“去取些沙来。”
“是。”张峰应声往外。
虞欢看回水池,反应过来,原来养螃蟹需要用沙?
水池里养着些鱼,螃蟹在里面扑腾,爬至水浅的石块上后,疲惫地停下来休憩。虞欢目不转睛地看着,见螃蟹不再折腾,便蹲下来,耐心地观察。
齐岷站在旁边,没有走,春白识趣地往后退。
“大人以前养过螃蟹吗?”虞欢抱膝蹲着,歪头打量石块上的螃蟹。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养螃蟹要用沙?”
“见过。”
“大人在海边生活过多久?”
齐岷似没想到问题突然扯成这样,微微沉默。
上次被困在海边时,虞欢问过他是否有在海边生活过,他回了是,她便追问是否是跟被流放有关。
自然是相关的,不过那是一段他不太愿意去回顾的过往,所以三言两语把话题岔了过去。
今天,她又问了,很奇怪,这一次他并没有多抵触,短暂沉默后,回答:“六年。”
虞欢听见“六年”这个时间,反而不再继续往下问了。
庭院里一时很静,海风吹来起伏的涛声,是远处的浪涛,也是咫尺的松涛。风停后,虞欢说:“大人跟我一起给它取个名字吧。”
齐岷看向那只休憩的大螃蟹,并不取名,只说:“圈养的蟹,活不长久。”
虞欢知道这是在提醒自己不必对这只螃蟹投注太多的感情,固执地说:“取一个名字吧。”
齐岷喉咙似被什么梗着,莫名开不了口。
虞欢忽然问:“大人可有表字?”
“嗯。”齐岷应声,知道虞欢想知道,没多想,“映浦。”
岷山映浦,真是个大有意境的名字,不愧是世家大族里养出来的贵公子。
虞欢在心里感慨完,说:“那就叫它映浦吧。”
“……”齐岷脸沉下来,“换一个。”
“那你来取咯。”虞欢语气骄纵。
齐岷无奈,看回那只大螃蟹,想半天后,憋出一名儿:“小霸王。”
虞欢差点笑场。
齐岷自知这名儿水平很一般,漠着脸:“不喜欢,便自己换一个。”
说完,齐岷不想再待,转身往回走。
离开后,却听得虞欢声音娇软,笑着在喊那螃蟹:“小霸王!”
作者有话说:
指挥使这取名水平,让欢欢颇为以后的小包子担忧(狗头)。
这篇是HE,大家不用慌,我写的一直都是圆满的故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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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落小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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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齐岷,我们再亲一次吧。”◎
观海园的待客宴设在前头最气派的承云阁里, 戌时开席。
开席前一个时辰,程义正坐在阁楼顶层的栏杆前,听扈从庆安汇报齐岷等人的动态。
“齐大人下榻后,在屋里跟锦衣卫聊了一会儿, 随后便有一名叫张峰的锦衣卫离开聆涛苑, 去海边挖了盆沙回去。打那以后,聆涛苑没有人再出入。至于辛千户那边, 咱们走后不久, 他便以闲逛的由头在园里走动,除禁地以外, 差不多把能逛的地方都逛了。”
观海园作为程家的私家园林,乃由程家家主斥巨资打造, 园里的楼阁亭台基本都是用以观赏、游玩、宴饮的建筑, 并没有什么禁忌, 唯独一处, 是程家家主再三严令不准任何人涉足的。
那地方紧挨着岛上树林,据说风水不祥, 在修建时闹过人命,程家为避讳,便将其列成了园里的禁区。
听闻辛益独自一人把除禁地以外的观海园都逛了个遍, 程义正心里莫名有些不安,皱眉道:“永安寺的事,是不是被他们查出什么来了?”
数日前, 齐岷一行在永安寺里遇刺,程义正并不清楚那拨刺客的来路, 只是趁火打劫, 派人劫走了辛蕊, 并趁企图让齐岷、虞欢二人服下合欢散,彻底身败名裂。
后者计划不成,程义正担心事情败露,被锦衣卫派人盯上,甚至被误认成永安寺里的刺客,平白给人做了替罪羊。
庆安想了想,坚称不会,又说道:“就算他们查出些什么,咱们背后有皇后娘娘做主,他区区锦衣卫,又敢拿少爷怎样?”
程义正想起表姐刘慈,胸膛一热,看向桌上放着的一个瓷瓶。
刘慈是程家最大的靠山,也是从小待他最好的表姐,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虞欢顺利入宫,夺走本该属于刘慈的圣宠。
如果能利用合欢散让齐岷、虞欢二人苟合,那万岁爷势必会勃然大怒,严惩二人。
如此,表姐圣宠之危可解,齐岷这位朝廷新贵也休想再扬武扬威,而一声一个“岷哥哥”的辛蕊,也不会再犯那傻了吧唧的痴心病了。
程义正打定主意,拿起桌上那瓶合欢散扔给庆安。
“这一回,别再叫我失望。”
*
戌时前半个时辰,齐岷从屋里出来,院里没人,松树下的水池里,“小霸王”正在刚建成的新居里玩耍。
齐岷看了一会儿,想起先前虞欢在院里喊“小霸王”的声音,转头看向厢房。
落日沉在松树外头,余晖渗过叶隙,洒在一扇半开的轩窗上,齐岷能听见主仆二人的声音从窗户内传来。
似在争论着什么。
齐岷凝神,走上前催人。
及至门前,便听得虞欢、春白在里面就一唇脂颜色争论不休,齐岷抬手敲门,打断二人的交谈。
春白知道齐岷肯定是来催人的,走过来行礼道:“大人稍候,王妃还在梳妆。”
齐岷想起虞欢先前那一张无可挑剔的脸,难以理解还有什么需要“梳妆”的。
虞欢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叫他进来。”
春白迟疑,齐岷没说什么,抬腿走进去了。
槅扇后,镜台摆在轩窗前,虞欢坐在绣墩上,妆发果然已变,由先前的挑心髻梳成了贵气十足的牡丹头,髻顶戴着镶宝石凤头金脚簪,凤头衔着缠枝花,在额心处坠着一颗悬珠。
见齐岷走来,虞欢捧起一大摞胭脂纸,仰脸道:“帮我选一张。”
齐岷看一眼她的脸,又看向她手里的一摞纸,抽出一张色泽最艳的。
虞欢看到后,问:“大人以前给女人选过胭脂吗?”
“没有。”
虞欢微笑,故意道:“也是,这种事情,向来是夫君为妻子做的。”
齐岷:“……”
虞欢伸手去拿齐岷手里的胭脂纸,没抽出来,抬眼,对上他微愠的眼神。
虞欢有恃无恐,用力,一点点抽走胭脂纸。
齐岷负手,看见虞欢把胭脂纸送入唇间,用唇瓣抿住,移开眼。
“戌时开席,快些。”
说罢,人朝屋外行去,春白忙让开。
外面暮色似又深了一些,齐岷走下台阶,抬手,看见了指腹上浓丽的红色。
跟虞欢的唇一样,旖旎,诱人。
齐岷心神蓦然有点乱,阔步离开。
*
戌时,宴会准点在承云阁顶层的宴厅里开席,程义正坐主位,把右下首的位置留给齐岷,挨着齐岷而坐的是虞欢,对面则坐着辛益、辛蕊兄妹。
打从上岛起,辛蕊的脸色就没好看过,眼看齐岷、虞欢并肩坐在对面,更是食难下咽。
辛益用余光看见她怨妇似的瞪着齐岷,忍不住伸腿踢了她一下,辛蕊转头,看见辛益近乎于咬着牙说:“你能不能有点骨气?”
辛蕊横眉,转回头,化悲愤为力量,开始大快朵颐。
酒过三巡后,程义正拍拍手掌,叫来伶人助兴,席间一时珠歌翠舞,好不热闹。辛益便在这时候以出恭为由离席,走前交代辛蕊:“别喝多,一会儿先回屋里待着,不用等我。”
辛蕊应着“哦”,不疑有他,没一会儿后,又有一人站了起来。
这人是齐岷。
辛蕊的目光立刻一直,黏在齐岷身上,一时竟没能听清他起来后所说的话,眼看着他人转身朝宴厅外走,本能地站起来。
“喂!”
出声这人是主座上的程义正,语气里透着不快。
辛蕊也很不快,板脸回头。
程义正讽刺:“你是别人的跟屁虫吗?”
辛蕊脸颊一红,看一眼对面的虞欢,愤愤不平地坐回原位。
*
齐岷离开宴厅后,叫人严守在外,保护虞欢,继而走下承云阁,朝着园林后面而去。
观海园是私家林园,防备并不严,夜里更是方便勘察,齐岷下楼后不久,便在一处回廊里跟辛益会合。
辛益低声道:“头儿,东南角挨着树林那块,就是园里的禁地,说是以前建园的时候闹过人命,风水不详,所以封着不让人进。要去探一探不?”
齐岷点头,二人很快走下回廊,借着夜色的掩映跃上墙头,提气朝东南方向掠去。
所谓园林禁地,实则是一块坍塌的废墟,按照原本的设计,这块废墟本是要建成一座层台累榭的高楼,然而搭建阁楼时意外发生坍塌事故,压死了不少工人。程家家主震动,叫来风水先生做法事,才知道这地方阴气极重,不宜人居,于是下令把阁楼四周的院墙都圈起来,并栽种辟邪镇宅的槐树跟园林整体隔开,划成了园内禁地。
据说,打观海园建成以来,禁地里就没人进去过。
齐岷、辛益从瓦檐上飞掠下来,果然见婆娑槐影后漆黑一片,没有半盏灯火。辛益贴着墙朝那头一看,回来冲齐岷汇报:“头儿,有人把守。”
院墙那头,正是禁地入口,大门外正站着两个人,看模样应该是程家的护卫。
齐岷朝墙垣上方示意,二人翻墙而入。
古槐后,庭院深深,地砖裂缝里长着及膝高的杂草,二人皂靴落在上面,无声而行。齐岷借着淡淡月光拐入廊口,回廊内侧是一排厢房,齐岷伸手在门扇上摸过去,收住脚步。
辛益跟上来,一摸门扇,发现灰尘极薄,看向齐岷。
“开。”齐岷声音低沉。
辛益从命,“咯吱”一声,房门被推开,月色泄入,杂乱的一间屋舍映入眼帘。
横梁、墙角处爬着蛛网,然而空气里并没有常年封闭后的飞尘,辛益疑心更深,便欲入内详查,齐岷低声道:“站住。”
辛益收住脚,齐岷从怀里拿出火折子,吹燃后,朝前一放,辛益惊见地面上爬着无数凌乱的脚印。
门口处的脚印最集中,快难以辨认,顺着往里,脚印渐分散,各个脚印的不同也随之被区分开来。
有大的,有小的,大的脚印约莫七寸,一看便是成人,而最小的脚印仅三寸左右。
辛益悚然,扭头看齐岷:“头儿!”
齐岷目光深沉,看着屋里深浅不一、大小不同的脚印,吹灭火折子,示意辛益关门。
显而易见,最近有人在禁地里住过,并且住的人群里有孩童。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那批被押送上岛的孩童多半便被囚禁于此,有专人负责看押、送食,今日大概是知晓他们入园做客,所以提前把人运走了。
辛益压着声:“头儿,看来程家果然跟登州孩童失踪案有关。”
齐岷不反驳,转头朝回廊外侧看,荒芜的庭院里建筑不多,外侧是一座六角亭,六角亭背后是一片坍塌的废墟,想来便是那座压死过的阁楼了。
“头儿,还查吗?”
辛益环目四周,眉头渐深,就目前的线索来看,程家人明显已经转移窝点,这座禁地怕是没有多少可查的价值了。
再待下去,反而可能打草惊蛇,让等在承云阁里的程义正起疑。
果然,齐岷道:“先回。”
*
亥时,承云阁里的歌舞声仍没停止,辛益松一口气,便要跟着齐岷一块上楼,忽听得附近传来说话声,声音熟悉,听着竟像是虞欢。
辛益侧目,见得阁楼那头有一座花厅,厅里建着凉亭,秋风瑟瑟,月影拂动,有人正坐在亭里的美人靠上。
不多时,一人从凉亭里出来,正是春白。
辛益看向齐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