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上去。”
齐岷吩咐完,走向花厅。
春白招架不住虞欢的要求,正捧着漆盘要回宴厅里拿酒,忽见面前走来一人,惊喜道:“齐大人!”
齐岷眼往凉亭里看,见张峰正守在虞欢身侧,稍微放下心来,问:“怎么出来了?”
春白朝承云阁瞄一眼,小声道:“辛姑娘和程家公子在里面吵架,王妃嫌吵,就出来了。”
齐岷眉微蹙,看回春白捧着的漆盘。
春白赧然道:“王妃吵着要奴婢去拿酒……”
“喝多少了?”
“有两壶了。”
“醉了没?”
“……有一点。”
“拿解酒汤来。”
“是。”
春白莫名高兴,欠身一礼后,朝承云阁里走去。
齐岷踱步向前,花厅很大,四周栽种着名贵的菊花,挤挤挨挨,蓊蓊郁郁,风吹来时,幽淡花香里飘着一缕熟悉的酒气。
凉亭外砌着一圈假山,齐岷上前,看见虞欢靠着廊柱,歪头问张峰:“你们齐大人以前,是不是过得很苦啊?”
齐岷一愣。
假山遮挡,又兼角度相背,张峰没留意亭外有人走近,回答道:“大人是在刀口上讨生活的人,能有今日的成就,自然是不易的。”
虞欢嗯一声,瓮声道:“我是说,他以前被流放的时候。”
张峰沉默。
虞欢道:“他以前被流放到海边的时候,被人欺负过吗?”
“这……”张峰哑然。
“进东厂的时候,又有被人欺负过吗?”虞欢神叨叨地追问,像是要为谁做主,“那个叫冯敬忠的大太监,有没有欺负过他?”
张峰支支吾吾。
齐岷走上前,身形萧肃。
“问你话呢!”虞欢始终得不到回应,凶起来,起身去搡张峰,冷不丁脚下一趔趄。
张峰急喊“王妃”,正要扶,一人从身侧闪来,先他一步托住虞欢后腰,把人横抱而起。
张峰为来人冷冽气场一震,后退半步,看清以后,瞠目:“头、头儿……”
齐岷吩咐“退下”,抱着虞欢走下凉亭。
夜风萧瑟,月影在花海里浮动,空气里又飘来似有又无的幽香,虞欢醉眼朦胧,看着咫尺间的男人,伸手捧住他英俊的脸庞。
男人声音低沉:“手拿下来。”
虞欢没应,发热的掌心捂着男人微凉的脸,手指缓缓摸过那挺拔似山的鼻梁,又落下,抚向那长着泪痣的丹凤眼眼尾。
少顷后,像是确认过什么,虞欢开口:“齐岷。”
齐岷目视前方,没再呵斥。
虞欢微笑,捧着这日思夜想的脸,接着问:“你被人欺负过吗?”
齐岷声音平直:“我像是被人欺负的人吗?”
“像啊,”虞欢语气认真,说出压在心里很久的困惑,“你从来都不笑,因为过得不快乐,不是吗?”
齐岷步伐不变,良久,道:“王妃经常笑,王妃很快乐吗?”
虞欢被问住,呆呆地看着齐岷,眼眶忽然洇出泪痕。
“不快乐。”虞欢说道,“我不快乐。”
齐岷脚步一顿,身形微滞在阁楼下的回廊里,秋风吹乱花影,月光似被卷碎的海浪,散落在夜幕深处。
齐岷举步往前,抱着虞欢往聆涛苑走。
“为什么不快乐?”
“不知道。”
齐岷不做声。
虞欢反问:“你快乐吗?”
齐岷:“不知道。”
虞欢似不满意,伸手搡他眼睛。
齐岷偏开脸:“别闹。”
承云阁离聆涛苑有很长一段路,观海园里夜里不兴放太多灯,周遭又草木葱茏,便更显得影影绰绰,虞欢看着齐岷朦胧不清的脸,伸手扯他嘴角。
“那你笑一个吧,”虞欢恃醉行凶,态度嚣张,“……你给我笑一笑,我就不闹了。”
齐岷被揉得俊脸快变形,躲又躲不开,皱着眉警告:“虞欢。”
“叫谁呢?”虞欢要发脾气。
齐岷忍耐着,侧过头,虞欢的手从他下颌滑下来,抚过喉结。
齐岷颌角一绷。
“笑一个……”虞欢的魔爪不收,抓着喉结,摸回脸庞,像千万只蚁爬过心房,在身体里激开惊涛骇浪。
齐岷纵身一跃,施展轻功飞掠回聆涛苑里,阔步走入厢房,灯都没点,把虞欢扔在床上。
虞欢抱住他脖颈,拉得他压下来,齐岷下意识躲开,被虞欢趁虚而入,翻身压住。
床柱震动,本就合着的帐幔在一飘以后,拢住床上风光,黑暗里,虞欢坐在齐岷腰上,俯下来,捧住他发烫的脸,喃声道:“你也不快乐,对吗?”
齐岷屈着膝,一只手垂在身侧,一只手握着虞欢的肩膀,听得这一问,胸膛里莫名扯开细微的刺痛,便在愣神时,虞欢忽然开口:
“齐岷,我们再亲一次吧。”
作者有话说:
欢欢:又有大美人投怀送抱,这个男人太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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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落小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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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我梦里全都是你。”◎
月光晦暗, 夜沉如水,帐里分明很静,却似有浪潮卷上天际,朝着胸膛狠狠拍打下来。
齐岷敛神, 看向咫尺间这双秋波盈盈的眼眸, 整个人像是一块被浪潮席卷离岸的礁石,沉入波涛汹涌的大海里。
虞欢捧着他的脸, 低头, 缓慢而郑重地吻下来。
齐岷胸膛剧烈起伏,在虞欢吻落的那一瞬间, 别开了头。
柔软的唇瓣擦过鼻尖,落在脸颊上, 往下一划, 停在颈侧。
齐岷全身绷紧, 垂在身侧的手握拳, 另一只手紧紧地按着虞欢压下来的肩头,似濒临溺亡的人紧抓住最后的一根浮木。
虞欢抬起头, 目光从茫然到悲伤:“……为什么要躲?”
炙热的唇贴在脸侧,每开合一次,便是撩人的馨香喷洒而来, 至于酒气,早分不清是从谁身上散发出来的。齐岷浑身僵硬,胸腔沸腾, 瞪着被月影笼住的帐幔,喉咙像是被锁住。
为什么要躲?
又为什么还没有躲?
虞欢沮丧而悲痛, 胡乱扳回齐岷的脸庞:“为什么?为什么要躲开我?”
齐岷抓住她作乱的手, 不敢往回看, 眼睛里似翻涌着一片黢黑的、破碎的海。
“齐岷……”
虞欢双手被擒,身体便开始不再安分,代以双腿纠缠上来,膝盖压住一块禁区。齐岷双眼一闭,反手在虞欢颈后疾点,腾身而起。
虞欢低吟一声,倒在齐岷怀里,被他放平在床榻上。
齐岷下床,近乎于逃。
厢房外,云层蔽月,夜色凄迷,秋风里卷着疏冷的凉气,松涛声压着远处的海浪声,在耳廓缭绕。
齐岷收住脚步,沉默地站在院中,听到的却是一片彻底慌乱的、失控的心跳声。
*
却说春白从承云阁里拿来解酒汤后,发现齐岷、虞欢已不在阁下花厅,便捧着漆盘返回聆涛苑。
进院门后,夜风肃肃,正房、厢房里竟都是黑黢黢一片,没有半盏灯火。春白心慌,以为齐岷、虞欢并没有回来,便要掉头离开,却见墙角松树底下坐着一人。
春白一震,定睛分辨后,更是愕然:“齐大人?!”
齐岷坐在水池边的矮石上,身形被树影压着,漠然道:“人在屋里,进去吧。”
春白怔忪地应一声,莫名感觉齐岷此刻很冷,不敢多留,欠身一礼后,捧着漆盘走进厢房里。
屋里漆黑,没点灯,春白一面疑惑,一面摸黑放下漆盘,从圆桌上拿来火折子,点燃烛灯。
虞欢睡在里间的床榻上,帐幔是垂落的,春白掀开,见虞欢平躺在床上,面颊潮红,衣衫微乱,但并没有被扒开的痕迹。春白松了口气,想起外面的齐岷,为自己那一瞬间的邪恶念头深感不齿。
齐大人那样的人,怎么会趁人之危呢?
况且,他要想对虞欢做些什么,多的是机会,何至于在这里摸黑行事?
屋里没点灯,多半就是太匆忙的缘故罢了。
春白摒开杂念,探头去唤虞欢,喊半天,虞欢都没什么反应,俨然酣醉的样子。春白无奈,放下帐幔,走回外面,端起圆桌上的另一碗解酒汤。
解酒汤是承云阁里的小厮给的,说是既然齐岷也喝了酒,便一块给了两碗。春白端起一碗往外走,见齐岷仍坐在松树下,便上前说道:“齐大人,奴婢看您在席间也喝了不少酒,便多拿了一碗解酒汤过来,您趁热喝了吧。”
齐岷沉默,似根本没听见,春白便壮着胆喊:“齐大人?”
风越来越大了,深浅参差的树影在齐岷身上摇曳,春白看见齐岷掀起了眼,目光锐利清明。
春白心里“咯噔”一声。
“退下。”
齐岷声音很轻,却明显压着极深的疲惫和不耐,春白头皮发麻,手里的解酒汤差点端不住,颔首走了。
聆涛苑里有负责照顾人起居的丫鬟,春白喊来两人,帮忙伺候着虞欢洗漱完后,拉拢帐幔,吹灭里间的烛灯。
外间圆桌上仍放着那两碗解酒汤,春白心知是没人会喝了,黯然一叹,端起来走去屋外,倒在了石阶底下的花圃里。
转头看时,松影深处仍坐着一人,风吹不动,竟像是雕像一般。
*
后半夜,承云阁。
“嘭”一声,程义正愤怒地扔掉桌上的茶盅,拍着桌面骂道:“第几回了?这点破事都干不好,我养你来有何用?!”
圆桌外,庆安跪在地上认错,不住解释:“回少爷,合欢散当真是下在解酒汤里了,可不知为何,那叫春白的侍女回聆涛苑后,没有把解酒汤拿给王妃和齐大人喝,而是……”
“而是什么?”
“而是……把解酒汤倒在花圃里了。”
程义正气得又开始摔茶盅。
庆安哆嗦,不迭喊着“少爷息怒”,程义正转过身来,横眉竖目。
“息怒?再剩最后一天,锦衣卫便要派人来接走燕王妃。等人一走,我便是有十只手也再难转圜局面,你让我怎么息怒?!”
庆安心念疾转,说道:“这有何难?登州再怎么说也是咱们的地盘,何况观海园独在海岛,锦衣卫来接人,咱不让他接着便是!”
程义正“呵”一声冷笑:“你底气倒是比我还足。”
庆安赧然,自知阻拦锦衣卫接人难度多大,然而话已放出,为保住日后在程义正跟前的地位,只能厚着脸皮承诺:“少爷放心,别的小的不敢保证,但这一次,锦衣卫一定来不了登州,接不了燕王妃!”
程义正眼神狐疑。
庆安举手发誓:“若再让少爷失望,庆安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程义正深吸一气:“行,本少爷就再信你一次。”
*
虞欢次日醒来,头痛欲裂,春白亲自下厨煮了碗解酒汤给她喝下,才见她眉头舒展开来。
放下瓷碗后,虞欢坐在镜台前,由着春白梳妆,想起昨天夜里断片前发生的事,疑惑道:“齐岷呢?”
春白用梳篦梳着虞欢柔顺的长发,回道:“齐大人昨天很晚才睡,眼下估计还没起来呢。”
“很晚才睡?”虞欢更疑惑。
春白点头,瞄一眼窗外,低声道:“昨天夜里齐大人一直坐在水池边上,不知道看什么,愣是待了大半宿。”
虞欢跟着往窗外看,古松葳蕤,晨光从枝叶间渗漏而下,洒在白石嶙嶙的水池里。水池边角,蓄着泥沙,沙里趴着只正在晒太阳的螃蟹。
虞欢若有所思,收回目光。
半个时辰后,虞欢走至松树下,蹲在水池边,摸着沙窝里的螃蟹,道:“小霸王,他昨天是在看你吗?”
春白抓着袖口,心有余悸地欣赏着虞欢对螃蟹的“爱抚”,听得这一句,忙劝道:“王妃,你小心一些,别被它夹着。昨天齐大人都只是坐在一步开外,没有动手摸的。”
说着,便指向松树底下的那块矮石,补充:“哪,齐大人便是坐在这里的。”
虞欢看去一眼,语气怀疑:“夜里那么黑,坐在那里,能看清什么?”
“可是齐大人确实是坐在这儿的,”春白确信无疑,“一动都没有动过。”
虞欢挑眉,看回手底下的螃蟹,默不作声。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后,正屋房门被人从内推开,虞欢在水池里洗了洗手,起身走过来。
齐岷甫一出门,便看见迎面走来一抹熟悉的身影,目光停在那件葱绿地妆花纱裙上,没往上移。
“齐大人,早。”虞欢打招呼。
“早。”
齐岷漠然回应,举步往前走。
虞欢跟上来,问道:“大人昨晚没睡好么?眼睑有些发青呢。”
“嗯。”齐岷身上散发的气息依然很冷,仿佛两个人并不熟识。
虞欢不以为意,接着问:“听春白说,大人在松树底下坐了大半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