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欢并不放心:“你受伤没有?”
“没有。”
齐岷说着,从怀里拿出什么东西给她,虞欢接住,发现是几个野果。
那么多个,他竟是用一只手抓出来的。
“橘子,甜的,吃吧。”齐岷言简意赅,说完,胸膛在黑暗里起伏。
秋天的树林正是野果成熟的时节,齐岷摘来的是几颗皮薄肉厚的橘子,虞欢饥肠辘辘,不及完全剥开,便开始不由自主吞咽口水。
一瓣入口,果然甘甜多汁,虞欢眼底漾起笑影,剥了另一瓣,送至齐岷唇边。
齐岷正靠着墙壁阖目养神,察觉虞欢靠近,忙又睁开眼皮,似怕被发现什么。
虞欢不曾留意,头微歪,娇声:“投以木桃,报以琼瑶。”
齐岷笑,启唇把那瓣甘橘咬了。
虞欢很高兴,开始自己吃一瓣,喂他一瓣。
齐岷出奇的乖,瓣瓣都低头叼走,像只家犬似的。
虞欢差不多果腹后,开始问起正事:“东厂人都没了?”
“不。”
“那春白他们在何处?”
“应该还在岛上。”
言外之意,便是并不清楚具体在哪个地方了。
虞欢微微沉默。
齐岷道:“辛益自有办法脱险,不必担忧。”
虞欢想起辛益上次在甲板上护着春白的情形,也自知辛益是齐岷的得力干将,点点头,道:“那,我们后面该怎么办?”
“先歇会儿。”
虞欢后知后觉他声音疲惫,想起他进来时说的“有点累”,忙抿住嘴唇,憋回后面的话。
齐岷却已察觉,体贴道:“还有什么要问的?”
虞欢看着他,并不能看清楚,夜里仅有熟悉的轮廓,可正是这点轮廓把白日里的那一吻勾勒得更鲜明真切,如在目前。
“你今日……为何亲我?”
洞内一下安静,夜风吹得枝叶簌簌而响,齐岷的声音在风停后响起:“你知道。”
虞欢的心像长了翅膀,噗噗扇着:“你,愿意了?”
齐岷没回避她的凝视,发烫的耳尖藏着羞赧:“嗯。”
虞欢挑唇,笑容明媚,抱膝凑过来,本是想亲齐岷嘴唇的,忽想起他今早走前的那一下,便改在他鼻尖轻轻地一亲。
这一亲似羽尖拂过,猫爪挠过。
齐岷放在地上的手指蜷收,若非体力寥寥,真想……
齐岷脑海一下浮现起昨天夜里看见的栀子花,及时刹住,不敢再想。
虞欢并不知情,柔声道:“休息吧。”
后半夜,洞外风声倏而喧嚣,满林古树闹个不停,像一波接一波打来的海浪,然而说是浪吧,又一点凉气也无,反而热烘烘的,像是烧着一团篝火。
虞欢因着后肩疼痛,睡得并不深,迷迷糊糊醒来后,朝洞外看了一眼,这一看便皱了眉头。
洞口依旧覆压着树枝,然而树枝后的颜色已非睡前的漆黑,而是一抹怪异的深红。
虞欢不解,听得风声哔啵,恍惚竟像是木柴燃烧,且周身气温又确实越来越高,浑然不似秋夜,心底不由一个念头升起,神色大变。
虞欢冲至洞口,扒开树枝一看,惊见树林前方烈红一片,火光已冲上天幕。
着火点距离山洞至多三十丈!
“齐岷!”
虞欢魂飞魄散,跑回来叫醒齐岷。
齐岷今夜竟睡得格外沉,被虞欢猛摇数下,方“唰”一下睁开眼睛。
“着火了!树林里全是火!”
齐岷听及此,脸色肃然至极,惺忪惫态一刹消失,起身走至洞口。
大火冲天,从禁园方向而来,顺着夜里的风向席卷整座树林,天空已是一片惊悚的红色。齐岷目光森亮,想起今日解决的那一批东厂杀手,赫然憬悟,田兴壬是因为搜人不成,又接连受损,便决定纵火烧林,打算把他们直接烧死在这座海岛上了!
齐岷心惊胆寒,二话不说拉起虞欢往外逃。
虞欢肩伤得齐岷包扎以后,不算严重,然而整整一天就吃了些柑橘果腹,多少便有些体力不支。
屋漏偏逢连夜雨,二人跑离山洞不足一射之远,又有火势从侧方袭来,虞欢大惊,被齐岷拽着调转方向。
虞欢手忙脚乱,绊倒在地,又被齐岷揽起来,接着往前跑。
虞欢感觉手里湿濡濡的,又有些黏,不知是沾上了什么。火势迅速蔓延,浓烟滚在周遭,呛着鼻腔,虞欢开始连连咳嗽,齐岷伸手在她腰后一拦。
“抱着我。”
虞欢不及反应,被齐岷横抱而起,下一刻,二人骤然腾空,齐岷足尖疾踩枝杪,朝着林外飞掠而去。
虞欢埋在齐岷胸前,咳得胸腔不住震动,待得平复,被火势烘烫的脸颊开始降温。齐岷从最后一棵古树跃下来,降落在沙地上。
沙地很窄,不足三丈见方,但万幸的是滩前泊着一艘渔船。
齐岷抱着虞欢上船,探入船舱一看,确认里面无人后,放下虞欢,返回船头解缆绳。
虞欢爬出船舱,见齐岷走回来,心头一安。
海风拂面,渔船顺着海浪飘离岛屿,虞欢仰头看着夜空下疯狂燃烧的一大片树林,心口咚咚疾振。
黑不见底的夜空早被火光侵染成诡异的红色,滚滚浓烟弥漫在观海园上方,虞欢想起前一刻在大火里逃命的情形,心有余悸,伸手擦拭头上冷汗。
低头看时,手掌竟是红色。
虞欢愕然,搓了一下,发现湿黏黏的,全是血迹。
虞欢费解,倏地想起什么,回头看向舱内,惊见齐岷瘫坐在里面,一身血红,几无生机。
作者有话说:
虽然有点惨,但他俩确实是度蜜月去了(小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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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落小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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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那……我叫官人吧。”◎
天色熹微, 濒海的一座村庄被几声精神饱满的鸡鸣叫醒,炊烟升上天际。
渔夫方伯在家里用完早饭,包了两个馍馍,同媳妇王氏说了一声后, 便牵了院里的小黄狗, 优哉游哉地朝院外走。
院外往南行一射之地便是海岸,岸上停泊着方伯的渔船。方伯牵着小黄狗, 一路哼曲儿而来, 不多时,便看见了自家那艘渔船沐浴在秋日晨光里。
岸上长着两大棵挨在一块的刺槐, 方伯的船就系在其中一棵上,便要上前, 却见旁边竟还泊着一艘没有系绳的、陌生的渔船。
这是?
方伯正疑惑, 小黄狗突然“汪汪”吠叫起来。
方伯一愣, 顺着小黄狗吠叫的方向看去, 惊见刺槐树后头的草丛里躺着两个人影,走近一看, 竟是浑身是伤,血淋淋一片!
*
虞欢这次不是痛晕的,而是急晕、累晕, 再加饿晕的。
那天夜里离开海岛后,齐岷再没有醒过来,鼻间仅残存一丝微弱的气息。虞欢急得泪如雨下, 哭得茫然时,又惊觉四周海光茫茫, 一望无际, 渔船早不知飘至何方。
虞欢不知道自己和齐岷究竟在大海上漂泊了多久, 从在树林里跟东厂人对峙起,到离开海岛,他们就只吃了几颗柑橘果腹,接二连三折腾下来,体力早被消耗殆尽,虞欢是又累又痛,又饿又渴,外加根本没有行船经验,内心焦灼不必多说。
所幸天不绝人路,便在虞欢精疲力竭,眼看要支撑不住时,灰蒙蒙的晨雾那头忽然出现一座屋舍俨然的村落。
虞欢高兴得差点落泪,拼命划桨,待得渔船泊岸,立刻抱着齐岷下船。可齐岷牛高马大,于身材娇小的虞欢而言简直是泰山之重,她不过把人半扛半拖地挪至岸上,便彻底脱力,晕厥在了草丛里。
再次醒来时,周身熨帖,空气里似有一股中药苦味,虞欢扭头,看见一面简陋的土墙,墙上有一扇窗户,窗外大概是间围着篱笆的农院。
虞欢怔忪,蹙眉细看,忽有一人推门而入,欣喜道:“姑娘醒了?”
虞欢看过去,见走来的是一位妇人,年纪大概四十,布裙荆钗,慈眉善目,手里捧着一个半新的陶碗。
“……大娘。”虞欢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王氏忙叫虞欢先别起来,留意后肩伤口,搬个板凳来坐下后,才道:“你身上有伤,慢些,这是刚给你熬的药,你先喝了。”
虞欢看见那碗里黑乎乎、水盈盈的药汁,想是饥渴多日,也顾不上苦是不苦,接过来便喝了。
王氏看她狼狈至此,愈发心疼,想起昨天在岸边看见她的那模样,不由揪心:“姑娘可是在海上遭了强盗?怎会跟丈夫落难至此?”
虞欢听得“强盗”、“丈夫”,微微一愣。
观海园一难必然震惊登州,虞欢现在尚且不知身在何处,所遇何人,周遭又是否会有东厂余孽,为安全起见,还是隐藏内情及身份为上,见妇人以海盗询问,便点了点头。
王氏心道果然,他们这方家村虽然不大,离登州府又远,但因濒海,在不大太平时,仍会成为海盗光顾的地方。
早些年,便是因为登州大旱,海盗袭村,王氏和方伯没了膝下唯一的儿子,以至于这些年来一直孤苦伶仃,仅有一群鸡豚狗彘相伴,受尽村人冷眼。
念及此,王氏心酸更甚,便欲再问一问虞欢饿否渴否,虞欢急切道:“大娘,我……官人呢?”
王氏失笑:“就在隔壁住着呢。”神色又渐沉重,“不过他伤得比你重,看样子还像中了毒,我家那老汉没有办法,已去给他请大夫了。”
虞欢听说齐岷中毒,脸色一下惨白,不等王氏再说,唰一下走下床来。
*
方家村不大,住在村里的郎中就一名,不过年轻时常在外游历,见多识广,医术便也还算高明。
见着齐岷的伤势,郎中虽然啧个不停,却并不慌乱,只在感慨齐岷伤势严峻,非一般人难以诊治,话里话外透露出自个医术的精湛,以及诊金的昂贵、药材的稀缺。
方伯、王氏坚信救人事大,可毕竟家里条件拮据,支撑不起这样高昂的费用,便跟郎中讨价还价起来,虞欢拔下发髻上的一支银鎏金镶玉嵌宝蝶赴菊顶簪。
“你看这可够了?”
郎中接过那支顶簪,到底是在外面闯荡过的人,一眼便看出这簪子品相不凡,价格不菲,不由多看了虞欢两眼。
虞欢着急要他救人:“问你话呢,到底够是不够?!”
“够、够、足够!”郎中点头不迭,抬手便把那簪子揣进怀里,开始给齐岷疗伤。
齐岷身上外伤居多,然而最致命的却是体内沉积的毒。郎中早些年走江湖的时候跟这种毒打过交道,记得它名叫“胭脂红”,乃是仅次于鹤顶红的一味剧毒,一盏茶的功夫便可取人性命。
齐岷体内的毒量不大,但缠绵极深,想是没有及时解毒之故,且看他外伤瘆人,显然是拖着一具中毒的身体奋力拼杀过,至今尚能存有气息,郎中都直呼命大。
不过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郎中抬价归抬价,救起人来很是敬业,折腾至暮色四合,揩揩额汗,踌躇满志地长吁一口气。
“这是外敷,三日换一次药;这是内服,每日早晚各一粒。半月内下不来床,我家房瓦任你砸!”
郎中说完医嘱,放下两瓶自称是独家炼制的药,扬长而去。
方伯、王氏是村里人,知晓郎中此言便是十拿九稳的意思,迭声感激,往外送客。
虞欢坐在床畔,看着齐岷苍白的俊容,尤其是那双发紫的唇,眼圈一红,再忍耐不住,泪水又开始簌簌滚落。
这些天哭了不少次了,虞欢平日里并不是爱哭的人,甚至很讨厌哭声,可最近却像崩了堤坝似的,眼泪流个没完没了。
齐岷才刚答应要跟她相爱,怎么转头就成这样了呢?
虞欢想不通,又恨又怕,低头啜泣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虞欢忙飞快擦掉脸颊上的泪痕。
王氏已看见,心疼更甚,捧着一摞干净的衣物走进来,道:“姑娘,我看你官人的身高跟我家儿子差不多,这是他以前的衣裳,都是洗过的,你要是不嫌弃,就先给你官人换上吧。”
齐岷一身外伤,衣服又烂又破,全被血迹垢着,已然是穿不成。虞欢接过来,由衷感动,差点又要落泪,王氏忙道:“你身上也有伤,也得仔细养着,快别哭了。”
虞欢点头,取下自己的一对金菊花耳环塞给王氏,王氏摆手不要,被虞欢抓住手腕把耳环硬塞进掌心里。
“我和官人没有去处,以后还要在大娘这里叨扰些许时日,大娘若不接,我们便没脸在这里待下去了。”
王氏欲言又止。
虞欢道:“我有很久没有吃饭了,大娘可以给我做些吃的吗?”
王氏一愣后,啼笑皆非,愈发感觉眼前这姑娘叫人怜爱起来,想到往后照顾他二人也要有所开销,便不再推辞。
“那你先给你官人换衣裳,我去做饭,换完后,你便来吃!”
虞欢点头,目送王氏离开,很快,院里传来肥鸡被抓的“咯咯”叫声。
虞欢饥肠辘辘,极力忍着,开始给齐岷换衣服。
齐岷身长八尺有余,宽肩长腿,猿臂蜂腰,不用脱衣便知是很魁梧的体型,脱掉以后,那健硕的肌肉更是叫人叹为观止。
虞欢秉持着一颗照顾人的心给他换完上衣,非礼勿视,及至裤头,犹豫了一会儿。后来想想,反正齐岷先前是点过头表示愿意的,便不再扭捏,开始给他换底下的。
这一脱掉后,虞欢在床前呆了良久。
虞欢并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知道那地方应该是什么模样,可是老天爷捏人的时候到底是有所偏爱的,有些女人生来便有一具迷倒众生的皮相,比如她;而有些男人,则生来便有超群绝伦的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