蟋蟀之地的比武大赛全县无人不知,老汉推着独轮车,车上坐着媳妇,媳妇带着娃,更不用说喜欢热闹的年轻人了。
这几天里,别说梁汝莲这样的深闺大小姐,就连山上的和尚尼姑,也能获得下山透风机会。
如此同时,来自各地的小贩蜂拥而至。
卖耗子药的,卖泥人的的,卖金枪不倒药的,算卦的先生,耍猴的艺人,拉二胡的瞎子,翘着牛骨头乞讨的,热热闹闹的气息,梁家大院高高的青砖院墙都挡不住。
梁汝莲这最终放弃折断脚趾骨。
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即使她医术再高也没用。
一百天,黄花菜都凉了。
她最后选择了相对温和的方式,每晚睡觉前,就像后世的正骨,用麻绳把弯曲的脚趾固定到床上,一点点拉直,十天过去,虽然说距离正常差的也就很远,但走路勉强不再摇摇晃晃了。
没人发现她暗地里的秘密。
牵扯到卖给人牙子,小翠非常配合,偷偷给她买了合脚的新鞋,每次见人,穿件垂到脚面的长襦裙。
这个世界的娘,大院每天无数大大小小的事,忙起来几天不见面很正常。
爹更不用说了。
比武在即,十天里愣是没见过人影。
这天一大早,梁家大院的清晨不再是随高昂的雄鸡鸣叫来临,小贩们,看热闹的,半夜就来占地方了。
主仆两人起了个大早,换好衣服,活像出笼的鸟儿。
理直气壮可以出门,一年里唯一不用请示的日子。
不比寻常只有当地百姓,三六九等,每年都会发生拍花子的事,除了小翠,跟随梁汝莲的还有两人——王婆婆和梁忠。
梁汝莲感觉,应该是她娘故意安排的。
原身都能知道,难道能瞒得住一家之母?
堂堂族长千金出门,立刻引来无数目光。
梁忠走在前面,活像尖尖的船头斩开人浪,今天啥人都有,他怕有人故意找机会碰到小姐,损了小姐的名誉。
小翠和王婆婆一左一右,宛如两大护法。
熙熙攘攘的人群,硬是被三人隔离出一方小小的独立空间。
梁汝莲闲不住,一副被梁忠感动的语气:“梁叔真好。”
贴身丫鬟忠诚之外,还得是个社交达人,陪小姐说话打发闺中无尽光阴是工作之一,不论小姐说的话题有多无聊,都得回答。
小翠复议:“没错,梁叔真太好了。”
说完感觉有点干,好像不够引出小姐的聊天欲望,于是想到平常下人们提起梁忠经常聊的内容。
“梁叔,你为啥一直不成亲呀?”
梁汝莲暗暗给她比个赞,神助攻,跟着好奇道:“对呀,梁叔为啥一直没成亲,是没攒够聘礼钱吗?”
小翠问可以不回答,小姐问,没法不回答。
梁忠后脊背僵硬了下,似乎能察觉到后面那双眼睛的温度:“老爷夫人给我开的工钱很高。”
梁汝莲不太清楚两人到底为啥没能走到一起,但大概能猜得出。
两人自然有情,而且很深,就像这个缓慢而沉重的时代。
梁忠未婚,肯定因为王婆婆,而王婆婆为啥不接受,大概因为深到骨髓的封建思想,当然还可能有别的原因。
但不论什么原因,不该就此错过。
王婆婆寡居多久了?
“那是没遇见合适的吧。”梁汝莲给狠狠添了把火,恍然说完看向面无表情的王婆婆,“婆婆,您认识的人多,给忠叔做个媒吧。”
王婆婆:“.......”
小翠深深为被这个提议燃起兴趣,兴奋道:“对呀,钟叔这么好的人,下人们经常说,钟叔工钱高,人忠厚老实,一看就是会疼媳妇的,王婆婆,您可能不知道,不少小姑娘都喜欢忠叔呢,您就操操心吧。”
王婆婆:“......”
钟叔:“......”
要说男女之间的那点事,穿越过无数小世界的梁汝莲经验可太擅长了,一个提议加小翠助攻,成功把气氛搞的莫名诡异。
不知情的小翠茫然:“王婆婆,你怎么了?”
王婆婆没法用眼刀杀人了,以为两个小丫头无心说出来的,她艰难恢复棺材板表情:“说的没错,梁忠也算院里的老人了——梁忠,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梁忠:“.......”
问题怎么抛给他了?
好在走前面,三人看不到他的表情。
“我.......我喜欢,啥样的都行。”
他是个不会说话的。
说你这样的肯定不行,说别的样子,想不出。
小翠继续神助攻:“忠叔,你要这么说的话,有个人很合适你,李姐姐你知道吧。”
“是洗衣房里的那个李姐姐?”梁汝莲引导话题,“说说看,她怎么合适钟叔?”
原身记忆有这人,二十多岁的老姑娘,人长得不错,贤惠能干,据说父母为了给哥哥娶媳妇,差点把她卖个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当填房。
小翠说出来有点后悔。
感觉接下来的话会影响李姐姐的清誉,但小姐问了。
小翠咬咬牙:“李姐姐喜欢忠叔,对吧——忠叔!”
忠叔:“.......”
忽然感觉背后发凉。
他当然知道,可他拒绝了。
梁汝莲拿出梁家大小姐的气势:“那太好了,这样吧,回头我给娘说一声,忠叔,你要没意见的话,不行农忙完把事给办了。”
梁忠差点没忍住回头。
什么叫农忙完把事给办了?
这里就看出封建礼仪不多的好处了,主家大小姐发话,他这个下人不好拒绝。
小翠和这位李姐姐关系很好,高兴的手舞足蹈,说话完全不把门了:“谢谢小姐,小姐最善良的,李姐姐今年刚二十六,对了,她特别喜欢孩子.......”
后面的话没能进行下去。
人群忽然传来一阵躁动。
“哎哎,快看,那是个什么人?怎么穿的那么古怪?”
“长得和咱们有点像又不怎么像。”
“看看他腰间插的刀,是个练家子。”
“那什么啊,比匕首长,又是弯的不像剑。”
“.......”
人群中不知道啥时候多了个打扮古怪的男子,他留了长发,但没编辫子,高高竖起,身上的衣服不伦不类,说是长袍又不像。
今天来看热闹的人,有见识广的。
很快有人低声道:“他是东洋人,别盯着看,洋人,咱们惹不起。”
乡镇的人大部分终其一生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县城,没见过东洋人,但联军入侵京城那么大的事怎么可能没耳闻。
平常也就罢了,但这会全是自己人。
“为啥不敢看?东洋嘛,以前叫倭国,啊呸,小小的岛国算个球。”
“这次入侵京城,五万联军东洋人最多,占据一半。”
“小心点说话,你们没去过京城,洋人的地位可高了,杀人不犯法懂不?”
第74章
交通极度不发达的时代, 联军侵略国家的消息从茶馆,从南来北往的客等各种渠道传到乡饮镇。
消息通常被渲染的不知道几分真, 几分假,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强盗的确打到家门口了。
没有人不痛恨强盗,哪怕平常活的再怎么麻木。
其中东洋联军最让人愤怒, 这个小小的岛国, 竟然派出了两万五千人,足足占据联军的一半,胃口未免太大了些。
如今天高皇帝远, 自家地盘又全是自己人,没啥可怕的, 很快, 有情绪激动的百姓骂起了脏话。
有人劝小心点别惹火上身, 一位情绪激动的百姓不屑道:“有啥可害怕的, 东洋人说鸟语,听不懂人话的。”
然而下一刻, 他惊呆了。
东洋男人盯着他:“我会说你们的话。”
不算标准, 发音古怪, 但咬字算得上清楚。
这名百姓立刻怂了, 僵硬笑笑往身后躲,转眼没了影子。
那些听来的消息里, 不管内容是啥, 最后一句都一样:想活命,见到洋人躲着走。
想想也是, 既然能打上门来, 说明自己国家不是对手, 皇帝都没办法,何况小小的百姓。
其他人也这个想法,气氛顿时凝重,刚才骂的最难听几位,早没了。
东洋男人看起来没有找麻烦的想法,忽然对着人群来了个九十度的鞠躬:“你们好,我是来自东洋的柳生长浪。”
众人被他这么大的礼给楞了下。
“我的国家不是侵略者,是你们的好邻居好朋友,别的国家才是侵略者。”柳生长浪说这么长的句子似乎有点难,生硬道,“你们的国家有病了,西洋人想分割你们的国家,作为邻居,我们派军队来帮忙,你们应该感谢。”
说的有理有据。
百姓们不懂这些国家大事,再说具体怎么样,到底发生了什么没见过。
见这位什么长浪态度不错,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驳。
柳生长浪好像也没继续解释的想法,顺着人群直直往前走,迎面走来个中年汉子,见对方没有让开的意思,他正准备主动侧身,就听对方冷冷道:“滚开!”
有礼仪不等于懦弱,柳生长浪眉头一皱,原地停下。
族长家里的老长工有几分知名度的,认出来的善意提醒:“忠叔,咱别和东洋人一般见识,让一下吧。”
梁忠没说话,他矮了柳生长浪一点,气势却不差,两人就这么脸对脸,谁也不让。
见这架势不对,生怕动起手来,有人转过来又劝柳生长浪:“那个啥长浪,你可能不认识,他后面跟着的那位是我们族长的千金大小姐,不行你让让吧。”
这话起到了作用。
柳生长浪似乎这才看到后面有人,直勾勾看向梁汝莲。
王婆婆不干了,站到两人之间挡住视线,脸色阴沉的活像要结冰了:“我家大小姐,是你能随便看的?”
小翠也站出来,掐腰助阵:“对啊对啊,小心挖了你的眼。”
“原来是族长千金,在下失礼了。”柳生长浪手捂住胸口,又来了个九十度大鞠躬,“梁小姐,您请先行。”
梁汝莲一直对这个国家没啥好印象。
能提前遇到这位来打前阵的东洋高手也还好,擦肩而过时,她淡淡瞥了眼。
柳生长浪似乎察觉到什么,也忽然抬头。
梁汝莲笑笑:“长浪先生,再怎么粉饰,都是战争,懂吗?”
柳生长浪眉头皱起:“什么粉丝?吃的?”
立刻引来一阵哄堂大笑。
就说吧,原来只学了个皮毛。
不知谁藏在人群里大喊道:“那个长浪,黄鼠狼戴帽子啥意思懂不?”
柳生长浪一副茫然表情。
黄鼠狼戴帽子,再怎么装善人,也掩盖不了畜生身份和目的。
欢笑声很快被热热闹闹的气氛代替。
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小翠心有余悸看看身后:“忠叔,你胆子可太大了。”
深深大院,滋生各种八卦和传闻,她认识的一个丫鬟,父亲跟随东家去京城办事,结果一去没回来,据说路上多看了洋人几眼,给抓去坐牢了。
忠叔闷闷回道:“我怕他冲撞了小姐。”
梁汝莲能听出其中没说的,保护她其一,其二,这位大院里的老长工,有着颗火热而勇敢的心。
他恨入侵国家的强盗。
王婆婆大概也听出来了,唇角微微上翘,嘴里却一板正经教训小翠:“注意着点,别让登徒子靠近小姐。”
小翠莫名其妙,怎么就教训起她来了,感觉这个话题挺好的,咋就没人附和呢。
空中好像忽然多了几分外人看不出的甜蜜味道。
前面开路的忠叔,脊背悄悄挺直了。
前方忽然传来阵阵惊呼声。
比武大会也是蟋蟀大集,前面道路两边,来自京城的蟋蟀贩子早早摆起了摊。
京城达官贵人有斗蟋蟀的爱好,但贵人也分三六九等,并未所有人都买得起价值数百两白银的顶尖蟋蟀。
一般的,也就几两银子。
这才是他们赚的大头。
每人摊位前摆满了用玉米皮扎的蟋蟀笼子,遇到看上眼的,谈好价格,一手钱一手货。
小翠兴奋跳脚:“小姐,我们快过去,看看能卖多少。”
前天吃过晚饭,她陪小姐在绣楼下遛弯消食,听到路边草丛有蟋蟀叫,顺便抓回来送给小姐,结果一个懂的长工说品种不错,能卖个好价钱。
认出王婆婆和忠叔的,再看看梁汝莲打扮,自然知道谁来了,众村民纷纷让出条路。
梁家在当地名声响亮,最重要的,族长和族长夫人出了名的心善,多年来租子从没变过,有的家里遇到点啥困难,只要知道了,少收甚至不收。
比武大会,这位大小姐难得有出门的机会。
梁汝莲接受这份好意。
蟋蟀贩子忙的要命,只看蟋蟀不看钱,接过精致白瓷蟋蟀罐,打开盖,轻轻咦了声。
小翠连忙紧张问:“怎么样,值多少钱?”
每年的这个季节,大院仆人也会跟着凑热闹抓几只碰运气,然而她们毕竟不懂,最高也就卖个几十文钱。
蟋蟀贩子语气变的客气;“您看,五两银子行不行?”
价值几十两上百两的顶尖蟋蟀一年出不了几只,五两银子,已经算难得高价了。
有懂行的把注意力从梁家大小姐转移,凑过去细看,惊呼道:“竟然是个长鞭须子?”
小翠茫然:“啥长鞭?”
这位村民有心卖弄:“你看蟋蟀的须上面是不是长了很多小珠珠,像不像武器里的长鞭?”
蟋蟀相斗,主要用牙,谁的牙锋利,力气大,谁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