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应摆摆手,虽然自从上了茶香鸡以后店里的生意好了许多,但岩应并不觉得这是茶香鸡的功劳。
庄慕开放自由市场,这边又离边境近,南方来的商人多了许多,再加上各部门需要对接业务请客吃喝,国营饭店作为庄慕市最上档次的饭店,生意好那是必然的。
他只是交代张大军,“贵的好的菜品再上一些,现在是吃大闸蟹的季节,你可以从这上面好好研究研究。”
虽然这次事件上冯石头没有受到什么处罚,事后玉温还是上门一趟,给他包了一个红包。
冯石头打开一看,里面一叠崭新的“大团结”,看厚度应该是一千块。
他的手像是被烫了一下,慌忙把红包朝玉温手里塞,“这个我不能收不能收,收了就是犯罪。”
玉温浅浅地笑着,“我不说你不说,没有第三个人会知道,再说这只是朋友间的礼尚往来,我又没求你做什么事,不算贿赂。”
冯石头疯狂心动。
玉温临门一脚,“你收下我才心安,不冲什么,就冲你是苏涧的朋友。”
他把红包裤兜里,才回过味来,这“苏涧的朋友”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是冲他是苏涧的朋友。
再想起苏涧和玉温第一次来他家找他那会儿,俩人之间流动的那种暧昧,总觉得这俩人没那么简单。
八角寨片区派出所里每天下午都会有一顿“晌午”,就是介于中午饭和晚饭之间的一顿小零嘴。
夏天的时候大家伙儿是猜拳去买雪糕,现在进入秋天,大家也不爱吃凉的。
一开始有人提议今天吃炸年糕,里边包红豆沙的。
立马有人反对,“黏唧唧,甜唧唧的,大老爷们儿不爱吃那个。”
又有人说,“干脆吃烧烤,菜市场入口处那家夺命小肉串,放多辣椒孜然?”
反对的声音又出来了,“夺命小肉串也不便宜了,还不如加点钱直接买只傣味的香茅草烤鸡,那才是人间绝味。”
“好!”
“赞成!”
“搞快点,我想到那个味道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香茅草烤鸡一致通过,大家开始猜拳,四个人出“剪刀”,苏涧出的“帕子”。
每人两块钱凑给苏涧,他收起钱骑着自行车出了门。
自行车的轮子修补过以后骑起来果然轻松很多,没多大会儿便到了傣味门口。
玉温不在店里,苏茶在忙着给客人包烤鸡。
轮到苏涧的时候,烤盘上还剩下最后一只烤鸡,苏茶用牛皮纸麻利地包装好递给他,“十块。”
苏涧掏出一把零票子,正欲付钱,却有人按住了他的手。
“先生,这只烤鸡你可以不可以让给我啦?”对方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南方普通话,头发全部向后梳,露出光洁的额头,西装革履,看起来很有派头。
开什么玩笑?
凭什么让给他?
苏涧躲开他的手,把钱往苏茶那边递。
大背头不紧不慢,“先生,我出双倍的钱付你,这只鸡让给我。”
他说普通话实在是吃力,但还是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我以前都是在国营饭店吃茶香鸡,现在那边没有了,这只鸡我老爸很想吃,你可不可以帮个忙?”
其实他后面那一串话苏涧根本就没认真听,在对方说到双倍的价钱时,他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三十块?”
大背头微微一笑,露出一排整洁的牙,“成交!”
苏茶都看呆了,当着她的面净赚二十?还是个人民警察?
现在的人民警察都这么穷的吗?
等玉温回来,苏茶便把这件事给她说了。
玉温把从市场买回来的糯米倒进米缸里,微微侧着头问,“那人长什么样子?”
“嗯。”苏茶想了想,“个头挺高的,三十岁左右,长得浓眉大眼的,穿得很好,那西装一看就很高级。”
“不是问你这个。”玉温直起身,“我是说那个警察。”
“个子也很高,皮肤很白,眼睛亮晶晶的,对了,手很漂亮,他接烤鸡的时候我注意到了,那手又白又长,骨节分明的。”
玉温确定了,苏茶口中那个“投机倒把”的警察就是苏涧。
只是她想不明白,苏涧好歹也是国家公职人员,按说工资不会太低,在阴间的时候听他提起过家里的情况,父亲和姐姐都是知识分子,应该条件也不会差,怎么他会这么缺钱?
刚想到这里,玉香阿妈就到了。
搬到庄慕以后,为了让阿妈休息好,玉温在中医院的家属楼里租了一间一楼带院子的小套房,玉香平时就住那边,到了饭点会过来吃饭。
她到城里刚开始几天还不习惯,最近混进了中医院的老年歌舞社团里。
傣族人天生歌喉好,她没几天就成了主唱,现在头发也烫成时兴的羊毛卷,穿着一条蓝底黄花的长裙,整个人看上去又年轻了几岁。
“阿嬢今天好漂亮。”苏茶嘴甜,逮着玉香就是一顿夸。
玉香乐得合不拢嘴,亲昵地拍了拍苏茶的胳膊,转头问玉温,“阿温,今天吃什么?”
玉温翻个白眼,假装嗔怒道,“我看现在苏茶才是你亲闺女,我就是家里的丫鬟,看见我除了问吃什么就没别的话。”
阿妈努努嘴,安慰她,“别乱说,丫鬟哪能像你这般顶嘴?”
玉温被噎得接不上话。
玉香给了书茶一个得意的眼神,苏茶立马冲她竖起大拇指。
今晚吃冬阴功汤,榕林和泰国接壤,这冬阴功汤就是从那边传过来的。
苏茶在旁边帮着清理食材,看到这些香料头都是大的,香茅草、青柠檬、幼茄、九层塔、薄荷叶、生姜、椰奶...
零零碎碎的二三十种调料,有一半是苏茶不认识的。
而且名字也绕口得很,“冬阴功汤”念起来都费劲。
玉香用咖喱味的普通话给她解释,“冬阴就是酸辣的意思,功是虾的意思,冬阴功汤就是酸辣虾汤。”
科普完冬阴功汤,玉香还意犹未尽,又逮着苏茶说,
“我们那边,夏天天太热要喝冬阴功汤,秋天天气燥要喝冬阴功汤,冬天不算冷也喝冬阴功汤,春天就厉害了,我们喝冬阴功汤。”
苏茶,“...”
玉温给了她丢了一个幸灾乐祸的眼神,聊啊你,继续啊,话题刚开始,不要停!
苏茶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既然你们那么爱喝,那冬阴功汤一定很好喝!”
在灶火上的冬阴功汤散发出浓郁的酸辣香气,放下去的大青虾没一会儿就转成了红色,虾背也弓了起来,在红润油亮的汤里起起伏伏。
虾熟了以后,玉温把锅端到一边,避免虾肉煮得过老。
饭菜做好,她问苏茶,“人到了没?一会儿菜凉了。”
苏茶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干脆跑到外面去迎。
不一会儿,一辆车身上印着“庄慕市特殊儿童学校”字样的小巴车停到傣味门口,车上先是下来一个年轻的女老师,随后便牵下来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儿。
小男孩儿长得很漂亮,眼睛又大又圆,乌溜溜的,皮肤很白很软,头上戴着一顶学校统一的小黄帽,可他的帽檐是朝后戴的。
“苏泉!”苏茶明知道他不会对自己的名字做出反应,还是唤了弟弟一声。
苏茶跟着玉温到了庄慕以后,就联系上了特殊儿童学校,几经周折把苏泉送进了学校。
之前她本以为让苏泉长期住在学校,有专业的老师照顾会更好,但老师给她解释,孤独症儿童和家人的接触也很有必要。
苏茶考虑到店里事也多,便折中让苏泉每周末回来住两天。
今天是苏泉回来的第一个周末,玉温嘴上不说什么,还是默默地准备了一些平时不会吃的东西。
比如这冬阴功汤,因为里面要放大青虾,庄慕这边的青虾卖得贵,平时大家是不怎么吃的,可今天因为苏泉要回来,便也安排上了。
玉香前后打量苏泉,觉得这小孩儿除了不爱说话,也看不出什么异样,甚至比中医院家属院里的那些小孩儿长得还漂亮。
她伸出手想要把苏泉头上戴歪的帽子扶正。
苏茶忙喊一声,“阿嬢不要动他!”
吓得玉香的手堪堪停在半空中。
好险!
苏茶解释道,“苏泉他们这个病的小孩儿都很固执,会有一些奇怪的行为,他的帽子就会必须反着戴,他自己的东西必须放在固定的位置,就好像书包只能背在背上,不能提在手里,否则他就会变得很焦躁,严重的时候又是撒泼又是打滚的。”
“喔哟哟!”玉香忙收回手,“还好我没有碰到他。”
晚上的菜有香茅草烤鸡、冬阴功汤、一个杂拌蔬菜,想到小朋友的原因,玉温还用油炸了一盘小馒头。
小馒头有的炸得金黄,有的是刚蒸出来的白色松软的,错落摆成一个圆圈,中间放一点炼乳,这道菜也叫金银馒头。
在玉温做这些菜的时候,苏茶就对她说过,这些菜苏泉不一定会吃,他的想法和普通人不一样,很难接受新鲜的东西。
玉温问他平时吃什么。
苏茶说经常吃馒头。
所以才有了这么一盘格格不入的金银小馒头。
玉香用小碗盛了一碗酸香扑鼻的冬阴功汤摆到苏泉面前,“弟弟你喝喝看,我给你说哦,在我们那边夏天太热要喝冬阴功汤...”
苏茶和玉温一起笑出声来。
苏泉虽然和玉香没什么交流,却端起面前的汤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这汤酸酸的,只有一点点辣味,小朋友吃着也不觉得太辣。
喝完开胃汤后,苏泉好像胃口大开,一连吃了5只大青虾,又吃了一个烤鸡腿,最后还是苏茶怕他吃得太多给控制住了。
大家正吃着,门口传来几声敲门声,“有人在家吗?”
作者有话说:
冬阴功汤是真的好喝,里面煮点青虾和花甲,能下三碗米饭。
第21章 苏涧的生日宴
来人是冯石头, 他一进门就闻到了家里的酸辣味,还没说话,口腔里就充盈着馋虫勾出来的口水。
冯石头咕咚咽了一口口水, 声音大得连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
苏茶噗呲一乐,起身给他拿了碗筷。
冬阴功汤现在已经不烫了,温温热热的, 正是好喝的时候,冯石头也不客气, 埋头喝了满满一碗,本来晚上已经吃过饭, 这会儿却感觉又饿了。
看到汤里有大青虾,冯石头心里暗暗吃惊, 庄慕不临海,这青虾买得很贵,他们饭店倒是采购过一批,批发价也是8块钱一斤,平常人家连过年过节也吃不上。
再看这青虾, 个头很大,肉质紧实, 吃起来回味鲜甜,一看就是新鲜的特级大虾。
冯石头面上不说什么, 心里暗暗感慨,这做生意还真是赚钱啊。
难怪他之前听几个南方的老板说, 改革开放后,现在遍地都是黄金, 只要你肯弯腰, 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一顿饭吃完, 冯石头的味蕾还停留在那过度鲜香的味道里,直到苏茶给他泡了一杯茶,并提醒道,“冯采购,这是熟茶,晚上喝了不影响睡眠。”他这才回过神来,赶紧伸手接住,这才想起自己来找玉温的目的。
明天是苏涧22岁的生日,之前都是向远、冯石头和他们的另一个兄弟张凯几个人凑点钱,找个馆子搓一顿。
几兄弟不管谁过生日,都是另外三个筹备,这已经是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了。
冯石头喝了口茶,压低声音说,“玉温姑娘,您前些天不是给了我一个红包吗?今年凯子也没了,向远又下岗了,我就想说,小涧生日的钱我一个人出,在你这里给他定一桌生日宴。”
玉温轻轻皱了皱眉,有些不解,“凯子没了是什么意思?”
“死了。”冯石头垂下眼帘,黑瘦的脸上满是落寞。
看他不是太想继续这个话题,玉温便没再继续追问,只是对他说,“那我明早先把菜单拟出来,你中午的时候过来看看。”
“那谢谢你了。”冯石头谢过玉温,起身告辞。
玉温把他送到大门口,犹豫一瞬,半分玩笑半分认真地问道,“我这边的饭菜都不便宜,你可想好要请客?”
冯石头也笑了,他的皮肤黑,显得牙就特别白,“要不是你给我那个红包,我都不一定有钱,既然这钱是意外之财,就把它散了。”
玉温点点头,又说,“钱没了再赚,人没了就是没了,你的想法是对的。”
冯石头走在回家的老路上,头顶晃悠着一盏昏黄的路灯,想起玉温说的那句“人没了就是没了”,心里空落落的。
张凯的突然离去是他们兄弟几个都不愿意想起的事,张凯死了以后他们还是像以前那样没心没肺地聚在一起,可都刻意不去提起这个人。
今天玉温的一句,“人没了就是没了。”让冯石头突然放下了一些东西,是的,没了。
他走了一路就想了一路,兄弟几个最放不下这件事的人其实还是苏涧,所以他才有那么深的执念,一定要把张凯的弟弟妹妹留在庄慕,亲自照看。
冯石头也是在苏涧生日的当天发现国营饭店的不对劲的。
先是他查看采购记录,发现以前销量很好的菜都好几天没有进货了,再是清理库存的时候,发现新鲜蔬果的损耗比平常要多出三倍多。
从采购部这个问题就可以看出,饭店的生意正在下滑。
中午冯石头溜出去傣味看菜单,在走廊上听到总经理办公室里传出岩应愤怒的声音,“没有茶香鸡你就连菜都不会做了吗?”
张总厨回答的声音比较小,冯石头没听清,他轻手轻脚地遛出了饭店。
傣味门口还是排着长长的队伍,在这边买烤鸡的都是这一片的街坊领居,但大家抢起烤鸡来那是一点都不含糊。
张嫂,“小妹,麻烦给我这只大的,我家里人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