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秒种后,她腰上一紧。
他搂住了她。
他的手指似乎很长,即使她从来没有束过腰,一只手也能覆盖住她大半腰身。
他们沉默地跳起华尔兹来,随着舞曲倾斜、摇摆、旋回。
他一看就很少跳舞,步伐显得莽撞而笨拙,可他的学习速度快得吓人——上一秒钟,他还有些跟不上节奏,下一秒钟,他就反客为主,抢夺了舞步的主导权。
他与她过去所有舞伴都很不相同,尽管西装革履,却毫无文雅之气,一举一动潜藏着一股强势而危险的力量。
她一手扣着他的手,另一手攀着他的肩,感受着他的肩部肌肉随着进退时而绷紧,时而放松,心里一阵莫名的慌乱,就像是握住了一把刚开过火的枪。
不过,即使他们如此亲密,气氛却仍然一片沉默。
唉,怎么摊上了一个哑巴。
她仰起头,想要观察他的表情。
然而,仅凭黑丝缎透出的那一线微光,她根本无法看清他的神色,只能感到他那冷漠的目光还在她的脸上移动——他还在评判她的真心与假意。
“好吧,哑巴先生,”莉齐低下头,有些气馁地说,“虽然你一句话也不愿意和我说,显得我像个小丑,但还是要感谢你,感谢你为我做的那些事。来到巴黎后,我真的孤独得要命,再加上父亲又——哦,不说那些伤心事了,总而言之,谢谢你,你是个大好人。”
话音落下,她的下巴被他用大拇指和食指抬了起来。
莉齐心中一喜,这人终于给她回应了!
但不到两秒钟,他就松开了她的下巴:“德·夏洛莱太太,我不是你的伯爵先生,别对我卖弄风情。”
那你还听了那么久!莉齐差点脱口而出,幸好理智再一次勒住了冲动,她蹙起眉毛,低声说:“我是真的感谢你,幽灵先生。”
“是吗?”
“是呀,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她正要抛出一大堆甜言蜜语,把他的疑虑全部压下去,突然,她裙子口袋一轻——糟糕!她停下舞步,尴尬地咬住了下嘴唇。他拿走了她的左轮手-枪。
他却没有停下步伐,舞步仍在进攻,一只脚抵住她的脚尖,另一只脚封锁住她的退路,同时搂住她的后腰,迫使她前进一步,在她的眼前翻转了一下那把手-枪,不带任何感情地说道:
“感谢得上了膛。德·夏洛莱太太,你的勇气令人钦佩之至,居然一点也不怕擦枪走火。”
她脸上的酒窝已经快要挂不住:“啊,原来会擦枪走火吗——我没用过枪,我不知道——”
“够了。”他打断她,取出转轮里的子弹,把枪和子弹都还给了她,“我可以帮你找父亲,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来了,终于来了!
她打起精神,洗耳恭听:“什么条件?”
“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说。”
他顿了一下,缓缓问道:“你为什么嫁给兰斯·德·夏洛莱?”
莉齐敏锐地嗅到了一丝暧昧的气息。
她下意识垂下头,脑筋急速转动着,这句话听上去像吃醋的追求者说的——他会不会喜欢她呢?他要是喜欢她的话,兰斯算一张不错的底牌,不能轻易打出去。
莉齐慢吞吞地说:“唔,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他。他那么英俊,又那么有教养,家世显赫……”
话未说完,他突然粗暴地扣住她的手腕,把她推开了一些。
莉齐踉跄着后退两步,一头雾水地望向他。
“很遗憾听见你喜欢他。”他平静地说,“因为我的条件是,我希望你和他离婚。”
莉齐愣住:“离婚?”她迅速反应过来,把狂喜的嗓音压成不可置信的调子,“哦,天哪……离婚!我的名声会毁掉的!而且……就算我同意离婚,兰斯也不会同意的……他是个老派的人,决不可能做出离婚这样的丑事……”
“那就是你的问题了,亲爱的德·夏洛莱太太,”他冷冷地说道,“我只有这一个条件。”
“那……那我可以问问,”莉齐非常庆幸眼睛上绑了黑丝缎,不然眼睛眨巴个不停,肯定会让他起疑,“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和兰斯离婚吗?”
“好问题。”他淡淡一笑,“可能因为我是个不幸的人,所以希望你们也经历不幸。”
莉齐恨不得划个十字,希望这种不幸的事情多来一点儿。
她怕泄露出内心的狂喜,垂下头,做出挣扎的模样,仿佛兰斯和父亲是个两难的抉择般——是的,绝对不能让这人知道,她其实很讨厌兰斯。
这人看上去像个变态,专门破坏夫妻感情的那种。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觉得她和兰斯的感情值得破坏,但既然他这么认为,她就一定要给他这个错觉。
“我……”她掏出手绢,捂住鼻子,呜呜哭泣起来,“哦,我可怜的兰斯……我可怜的兰斯……我们才在一起多久,就要经历这种磨难——我愿意!”
空气变得非常安静。
就在莉齐怀疑自己是不是演得太过时,他举起她的手,低下头,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手背,又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手心。
这是一个异常轻柔的吻手礼,轻柔得几乎带上了歉意。她的心不觉停跳了一下。
“再见,莉齐小姐。”他的动作如此轻柔,声音却仍然不冷不热,“过段时间,我会给你带来你想要的消息。”
眼睛的黑丝缎被取下了。
街上的光线直直地朝她射来。莉齐下意识侧过头,紧紧闭了一下眼睛,再度睁开时,那人已经不见了。
不一会儿,远处传来嘚嘚马蹄声,他骑马离开了。
跑得真快。
她知道有那种喜欢挑夫妻下手的歹徒,以破坏夫妻感情为己任,只是没想到自己也能成为目标——天哪,她和兰斯的感情也值得破坏!要不是怕他拒绝帮忙,她简直想哈哈大笑。
莉齐哼着小曲儿,提着裙摆,快快乐乐地回到了正厅,正好撞见刚从外面回来的兰斯。
兰斯见她打扮得这样美丽,一下子愣住了,半天都移不开眼。
莉齐刚解决了心头大患,高兴至极,非常乐意给他一点儿好脸色看。
谁能想到废物兰斯还有这种用处呢。噢,对了,她得对他好点儿,叫他爱上她——不然让幽灵发现,他们只是表面夫妻,爸爸就完蛋了。
其实,她这位丈夫除了那颗榆木脑袋、浮于表面的教养、落后于时代的观念,别的都还凑合,尤其是那一张脸,眉睫浓密,神态庄严,俊美无俦,撇去她早年仰慕的一个教士不谈,几乎是她见过的最英俊的男人。
莉齐跑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仰头发出撒娇的声音:“你去哪儿啦,这么晚才回来。”
兰斯怔怔地看着她,下意识想把手抽出来。
这时,她眼睫毛重重地扑闪了一下,显出受惊和心疼的模样:“哎呀,你这傻瓜,怎么没戴手套就出门了!”说着,她斜着眼睛瞪了他一眼,朝他的手背呵了口甜蜜湿润的热气,“快跟我上楼去,手变暖和之前,不准下楼!”
就这样,兰斯刚进门,还没来得及摘下帽子,就坠入了莉齐柔情的陷阱里。
莉齐沾沾自喜于自己的魅力,居然如此轻易地就蛊惑了兰斯,完全没注意到有一双燃烧似的金眼睛,正在黑暗中冰冷地注视着她。
作者有话说:
有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谁我不说。
这章还是随机掉落50个红包么么哒!
第10章 Chapter10
◎多刺激◎
兰斯就像掉进了一个迷幻的梦境里。
最近,他无论去哪儿,都能收获同情的目光。
人们同情他娶了这样一位粗俗泼辣的妻子。上等人是不可能离婚的,只有精神失常、无视家庭荣誉的人才会离婚。
在人们眼里,他这辈子都将跟这个粗俗的女人在一起——简直是出悲剧。
兰斯也觉得是出悲剧——他太不审慎了,怕莉齐被其他贵族青年抢走,就匆忙地求了婚,完全没想过这女人有可能是个两面派。
她表面上温婉恬静,说话轻声细语,内里却藏着一只野性难驯的小猫——看上去娇柔可爱,但只要摸错了地方,就会把人挠得鲜血淋漓。
不过,即使他因为这桩婚姻,整日愁容满面,也容不得别人来指责他的妻子。
兰斯警告地看了一眼那几位说闲话的太太,起身离开了。
可是不跟这些人来往,他又能去哪儿呢——回家?
想到回家,他就要发抖。
回家意味着一场梦魇,而他是这场梦魇唯一的主角。莉齐将在他的身边上演各种上等女人做不出来的丑事——抽烟、喝酒、打嗝,有时候还会跨骑着马,在后花园练习跨栏,兴致来了还会叫仆人一起打扑克牌。
扑克牌!每次想到她那职业赌徒般老练的姿态,他就头疼欲裂。夏洛莱家的妻子,居然对于赌-博如此熟练,这要是传出去了,走廊上那一排肖像画都得气活过来。
他知道其他贵太太也会打牌,可她们玩的都是高雅的桥牌,而且从不赌钱。不错,玛丽·安托瓦内特王后就爱赌钱,甚至彻夜豪赌,所以她最后上了断头台。
他不是没想过规劝莉齐,但他还没起头,莉齐就把牌扔到了他的脸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在外面打牌,凭什么你能打牌,我不能打?”
兰斯觉得,莉齐算是被“凭什么你能……,我不能……”这个句式毁了。
凭什么他能打牌?
还能凭什么,当然凭他是个男人。男人赌钱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家家户户都有男人赌钱,不少“新贵”甚至是靠赌钱发家的。塞纳河畔甚至有一个高级赌-场,只给愿意豪赌的贵族、投机商和石油大亨开门,几乎每天都有人因倾家荡产而跳河,或掏枪决斗。
他虽然很少赌-博,但赞成这是男子气概的体现。一个绅士要是没赌过钱,那就不能算作完整的男人。⑴
同理,一个女人要是牌技高超,热衷于赌钱,甚至精通市井老千的手段,那就是一桩臭不可闻的丑事——兰斯每每想到她像捉耗子的猫儿一样,两眼放光地逮住仆人出千的手,并一五一十地说出对方出千的过程,就忍不住长吁短叹。
在他看来,一个伯爵夫人这样了解出千,还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仆人把钱都赢走呢。
他娶的根本不是女人,而是个道地的流氓。
然而,当莉齐握住他的手,并斜着眼睛,朝他的双手呵气时,他才发现,原来他从未厌恶过她。
他只厌恶自己,不能征服这样一个女人的心。
兰斯甚至想,只要她一直对他这样温柔,不恶声恶气同他说话,哪怕她是个女中恶棍,他也认了。
莉齐对兰斯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她要是知道,准会给他一个大耳刮子。
她正在苦苦琢磨,怎样才能让兰斯爱上她。
她之前做得太绝了,全然没考虑过有一天兰斯的感情能顶上用处——这谁能想到呀!她得给那些出格的行为编一个完美无瑕的理由。
唉,要不是为了爸爸,她这辈子都不会为那些事道歉。她觉得自己完全没错。为没错的事情道歉,想想都觉得难受。等爸爸回来后,她一定要添油加醋地诉苦一番。
想到这里,莉齐抬起脸,可怜兮兮地望着他:“兰斯,你不会还在怪我吧?”
兰斯从没有见过她这副模样,下意识放轻了声音,耳语一般问道:“怎么了,亲爱的?”
“我可以跟你说说心里话吗?我必须跟你说说心里话——你不知道,我这些天有多难受——噢,”她说着,突然哭了起来,把兰斯吓了一跳,“我爸爸失踪了,他是我最爱的人,也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我宁愿失踪的人是我自己,也不希望他流落到无边无际的海上,吃不好睡不好……我知道女人喝酒不体面,可是不喝酒,我真的无法排遣内心的苦闷……”
这些话有一半是真的,兰斯立刻相信了。他揽住她的肩膀,低声说道:“这些话以前怎么不告诉我?我又不是那种不通情理的人。”
莉齐哭得越发伤心:“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我总觉得你嫌弃我是个乡下人,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唉,这时候要是能啐他一口,肯定有趣极了,“人的出身是没办法选择的呀!你怎能因为这个指责我呢?这就像富人问穷人吃不上面包为什么不吃蛋糕一样,一点儿道理也没有!”
兰斯完全没听见她在说什么,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她那红艳艳的嘴唇上。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这样娇媚迷人呢?
不,他以前发现了,但他是个胆小鬼,不敢冒着被她痛斥一顿的风险,垂头吻上去。
现在,他知道她的粗率和泼辣,不过是一层一敲就碎的外壳,他又敢欣赏她的美丽了。
不知不觉间,兰斯伸手抬起了莉齐的脸颊,温柔地擦掉了她的泪水:“好了,别哭了。都是我的错。我知道一些太太也会在家里偷喝白兰地,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是我太小题大做了。”
莉齐顿时顺势倒在他的怀里——她正好词穷了,这傻子再不接话,她就编不下去了。
她希望接下来他能主动一些,最好能直接吻住她,别再让她硬着头皮扯谎了。
兰斯的确很想吻她。
他生平第一次这样强烈地想要亲吻一个人,还是他被迫娶的妻子,这种感觉真奇妙。
在巴黎,男人往往更爱情妇而不是妻子,妻子也不会妒忌那些情妇,反而会接见她们,跟她们成为同盟军,因为丈夫有情妇时,会更加慷慨地满足她的需求。⑵
他却对自己的妻子,产生了一种类似于爱情的悸动。
兰斯凝视着莉齐的面庞,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早点儿发现她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