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上的砂环慢慢转动了半圈,临冬因为那个动作心跳缓缓拉长,高度专注的时候她总会变得更加平静,一如她每次潜伏在暗处等待出手将对方一击毙命时。
“她不知道。他们都不知道。”她可以感应到自己之前就留在这附近的另一个飞雷神记号,公式计算结果在脑中成形。
临冬的呼吸放缓至几乎沉寂无声,“你是第一个。”
所以在其他人眼里,需要跟木叶合作稳固自己根基的你没有理由杀我——如果你动手,只要做的够隐蔽,根本不会有人怀疑你。
她的声音化在空寂寥落的夏夜里,溶成丝丝绵绵的微风,轻飘飘地附在耳边细细低语,带着不可名状的煽动,“也是唯一一个。”
——所以你会选择杀了我吗
.
她不信他。
哪怕她身上不带一刀一剑,没有压低身子摆出防御的姿态,眼睛没有露出提防的警觉。我爱罗依旧可以读出这样的信息。
存在于他们之间的隔阂,其实一直都不曾消失,这是由他们的出身、他们的立场所决定的——只是人容易被其他一些朦胧又虚无的东西迷了眼,但那些埋藏在血骨中的棘刺一直都在。就如刺猬一样,如果靠的太近,那些尖利就会伤到彼此。
只是她未免也太高估他了。
虽然有一瞬间,以“风影”的身份,他确实嗅到了她所代表的“威胁”的气息,但他还远远没有理智冷静到可以完全不顾及自己身为一个“人”所拥有的情绪和软弱,无视掉心脏处密密麻麻的愧疚,反手杀掉不久前才冒着危险救了自己性命的人。
他做不到。
不仅是现在,未来也是。
虽然大多数的领导者走到最后总是习惯于取舍,那些微不足道的感情变成了懦弱的象征,于是当放在一头是村子和一头载着个人的天秤上时,会被毫不犹豫地抛弃。
他们把这种冷血和牺牲歌颂为是“合格的领导者”,是理所当然的“为了大局着想”。相应的,自然也有被他们称之为是“年少轻狂”和“眼界太浅”的东西。
就如将他作为守鹤的容器,给了他孤独荒漠般的童年,在测试出他是个失败品时就毫不犹豫地选择抹杀的父亲一样。
我爱罗不想成为那样的人。
无法保护自己所珍视的东西,需要用“大义”来粉饰太平,那到底有什么可以骄傲的。
如果是那样的影,没有什么值得作为梦想的。
很奇怪的,我爱罗明明知道临冬此举是在试探他,可同时又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被信任的感觉,矛盾到不可理喻。那股感觉暖洋洋地冲刷过心脏,落在胃里,沉甸甸地变成一种从未体验过的餍足。
站在砂隐的立场,木叶的飞雷神确实是个大麻烦。
但她本可以选择不救他的。
说到底他也并不是木叶唯一的选择,她没有非救不可的理由。
在那种情形下她没能救得了他,谁都没有资格去多加指责。
将飞雷神的事情暴露出去,对她而言会造成多大的麻烦和危险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才会一直隐瞒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选择救他。
她或许并不明白,“唯一”这个词,对于一无所有、从未被人坚定地选择过的他而言,是多么奢侈的妄想。
甚至她会选择把一切摊开在彼此之间,甚至她会选择用这种示弱的方式来赌他的心软……
她敢赌的前提是相信他会心软,会秉从心中身为一个人的良知。
这就够了。
这就够了。
“好。”
萦绕成环悬住手腕的细砂已经被主人收回手心,隐隐还残留着一点温度。
幽暗的草丛中浮起零星的几点萤光,圆圆的,细小地像遗落在人间的泪珠,拂过她的眼前,又晃悠悠着消散不见。
辉亮虽然脆弱而短暂,但对在黑暗中踽踽独行久了的行者来说,那已经够了。
“我答应你。”我爱罗说。
临冬的目光一颤,像是摇曳的烛火被窗外没能预料到骤现的闪电吓了一跳,爆出了个火星。
可她看向他的时候,又好像在透过他看向十分遥远的地方。
明明他就在这里,两个人之间现在只有一点距离,是伸出手就可以拥抱的距离。
仿佛注视着某种他所看不到的宿命般的眼神,晦涩而幽深。
又好像这将是他们的最后一面,所以她需要牢牢地记住些什么。
被那样注视着,我爱罗几乎想要伸出手,用指尖去触碰她柔软的脸颊,确定她还是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的。
他试探出声:“临冬?”
她被唤回现实。
缓缓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
浅浅的、月白色的。
我爱罗想那或许不是错觉——临冬真的跟他曾经的那朵花很像。
温柔又倔强。
山谷夜风微凉。
临冬拢了拢身上披着的那件外袍,顺滑得如同抚摸过一片流云,没有给她的后背伤口造成任何不适的体验。
“衣服……我很喜欢。”
“谢谢。”
一件衣服而已,其实比起她的救命之恩算不得什么。
大概是他没能控制好表情,被她读出了内心的想法。
一个了然的笑还未成形,她突然侧过脸,从嘴角漏出一声没能克制住的咳嗽,眉梢露出微微疲意,“我有些累了,我们回去吧。”
砂子比他的反应更快。
作为他令敌人恐惧忌惮的杀人武器,此时却更像是认她为主的小狗,急哄哄地团在她的脚边,甚至探出脑袋拱了拱希望她可以摸摸它的头,乖巧地提醒她可以站上来,它一定会安安稳稳地送她回去。
他似乎原本并没有想要这么做,手指微微收拢,回过神来却已经做出莫名其妙的举动。
我爱罗难得地感受到了一种类似于被剥光了所有伪装,所有心思都暴露全部在太阳下接受别人审视的难堪感。
他在心里无声地喊着,像面对自家毛孩子叛变了的一个恨铁不成钢的饲主:回来。
他已经跟小时候不一样了,不会在砂子感受到他的怒意去攻击别人时控制不了它,但现在它却又一次不听命令
——简直就像它在他没能反应过来前就会提前读取到他的意念下意识保护他的本能那样。
我爱罗需要花费很大力气才能维持住云淡风轻的样子,就好像这原本就是他想做的事,努力逼迫自己直视她,以免露出心虚的端倪。
临冬也没预料到现在的情况。
她低头看了一眼落在脚边的砂盘,没有选择站上去。
而是认真地说,“作为救命之恩的报答,可以背我吗?”
她伏在他的背上,轻浅的气息会拂过他裸/露在空气中的脖颈,在清冷的夜色中却比这世间任何事物都要滚烫,仿佛能烤穿他的皮肤,直接触碰到他枯燥而荒芜的灵魂。
“你和鸣人,其实都不太适合当影。”
他的脚步,稳当而坚定,一步步落在蜿蜒于林中的小道上,偶尔会有被筛落的星光漏下来。原来看上去尽是黢暗的道路,踏上去,其实也没有那么孤寂可怕。
“我爱罗,”她的声音软的不可思议,像是穿越了时空的跋涉而来,“心太软的话,是很容易被人骗的。”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会用“心软”这种有些时候可以替换“善良”的近义词来形容他。
我爱罗其实并不觉得自己跟这个词有什么联系,死在他手里的亡魂和害怕他体内尾兽的人都不会答应。
说到尾兽,之前一直在嘲笑他身为被亲生父亲制造出来的杀人机器,却沉溺于追求虚幻而软弱的感情的守鹤从刚刚开始就沉默地有些诡异。
这也让他想起,自己必须要远离她的理由,其中之一就是,守鹤不知道为何,像被人抓住了软肋那样叫嚣着怒吼道:我一定会杀了她的。
我爱罗的脚步几不可察的一顿,又仿佛只是错觉,“可那并不是什么错误的事,对吗?”
他短短十几年的人生里,大部分都是作为“杀人武器”存在,他们不想也不需要他拥有自己的感情和意志,真正开始学着做人的道理,磕磕绊绊的也不过几年光景。很多事情其实他也不知以后自己会不会后悔。
身后很久都没有传来声音,她的脸靠在他的肩上,呼吸平缓,像是不小心睡着了。
我爱罗没忍住,微微偏过头,想用余光回头看看,却在那一刻感觉到耳边的一寸肌肤,触碰到了一点温热的软意,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
可能是他不小心触碰到她的鼻尖,还是脸颊……
……或者,嘴唇。
幸好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他在仓惶之余竟还有功夫想。
她的语气颇有无奈,“我自己都还没活明白呢。”又怎么有资格教你是非。
顿了顿,“那就去做你觉得对的事吧。”
作者有话说:
越写越垮【大哭】
第15章 我爱罗
夏季天亮地早,朦胧湿润的薄雾散去,昏睡的人们纷纷从梦中醒来,时光昼夜不停,世界继续运转,静静躺在地上的一方断壁上歇了一只早起的鸟,敏锐地察觉到了远远传来的脚步声,扑梭着翅膀飞越了树梢消失不见。
提着个老旧竹篮的小孩在差点摔个脸朝地的时候被人及时用砂子托了起来。
紧紧闭着眼,久久没有等来预想中的疼痛,男孩试探着掀开了眼皮,庆幸万分地呼出吊在嗓子眼的一口憋气。提着他的篮子,丝毫不见因为刚刚差点摔了而长了记性,依旧跟个刚出生的小牛犊子一样横冲直撞。
他径直跑到我爱罗面前,踮着脚,把篮子高高地举起,用头顶住,“阿妈叫我来给你们送吃的。”
“谢谢你们救了我阿妈,我弟弟,还有我。”小脸皱成一团,显然是在拼命回忆大人的嘱咐,背书般的,有点磕磕绊绊,“救命之恩……呃,很大,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粗茶…淡……淡什么……总之请你们收下!”
我爱罗接过眼前这个小萝卜头的东西。其实篮子里的馒头是用糙米混着薯泥做的,干巴巴,虽然是刚做出来不久的,还冒着点热气,但表皮已经微微发硬了,口感应该不会好到哪里去,盛着馒头的大圆盘子缺了个小豁口,愈显简陋。但有被人仔细地擦地很干净。
能够在生死逃生之后面对坍塌的家屋和发愁的未来之余还愿意分出一点心思来给他们,就已经是极其难得的了。
人类可真奇怪。
腰缠万贯的颠着他发胀馒头般的大肚子,戳着手指像平日里随意打骂府中仆人的气势,站在只是稍微波及到一点的豪屋门前,怪他们这些忍者怎么这么没用,连他的农田都没保住。突然发现他们身上沾了救人时不知道从哪沾来的血迹,眼睛瞪大,随手挥了挥躲远了生怕传染了什么晦气。
而有些失去了生计未来还一片黑暗的人,穿着打着补丁的旧衣服抱成一团,淌下两行浊泪,失神絮叨着“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我爱罗提着篮子,看男孩迟迟没有离开,以为他还有什么事,耐心地立在原地等他开口。
只是却被临冬抢了先。
她从身后的楼梯下来,摊开一块干净的布,那是忍者有时会拿来收兵粮丸的,从他手上,将干涩的馒头包了起来。又提醒他将篮子和盘子还回去。
男孩这才松了一口气,宝贝似地抱紧了一点,抬起头来的那个眼神不知道是埋怨还是什么,可能是在心里吐槽他竟然如此贪心,连别人家唯一剩下的竹篮子都肖想。
或许是生怕我爱罗会反悔再来要盘子和篮子,男孩调头跑得飞快,折过拐角就看不见人影了。
我爱罗有点懊恼,怎么好像老是会被她发现自己犯蠢的一面,但好在表情管理功力到位应该不至于会被发现内心的窘迫,他迅速转移了话题,点点头当做打招呼,可能尤嫌不够,又补上一句,“临冬。”
我爱罗微微皱了眉,因为看不见自己的表情,所以没有意识到他的表情其实很是认真,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慎重了。
其实他只是疑惑为什么会这样——他明明想说“早上好”的,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她的名字。
他本想开口再说点什么,却突然眼神一敛,紧紧地抿住了嘴。
临冬回头看去,小田切和山中访刚好出现,不过一小段楼梯,也值得他们用瞬身术,着急火燎地,像怕自家的崽被狼叼走了一样。
“救援队伍很快就到了,”毕竟是山中一族,在远程通讯上确实有优势,“临冬你收拾一下准备出发。”
丝毫没有身为伤患的自觉的临冬缓缓地打出一个问号,“不用留在这里跟他们汇合吗?”按常理来说,他们应该留在这里跟后续增补队伍汇合一起处理灾后情况,而且大蛇丸的研究所虽然塌了,但并不是完全没有任何价值,埋在废墟之下哪怕是细枝末节的线索也得挖出来。
临冬自认自己伤势不重,还远没有到那种可以提前开溜的特殊待遇的程度,主要还是不相信这种逼着人去考上忍考试、压榨童工的黑心村会有这么好心的时候。
总觉得有什么阴谋。
日历在脑子里翻了个遍,定格在某个日期上。或许是纲手大人不死心又想忽悠她去参加上忍考试了。她警惕起来。
要知道虽然五代目答应了给她时间,但就像每逢过年就会催自家小孩找对象、结婚、生娃的操心长辈一样,她还是会时不时地就在她耳边用那种拐卖小朋友的语气说到上忍的工资待遇比起中忍有多好多好,这个年纪晋升上忍会成为忍校里那群小萝卜头的崇拜对象得到多少赞誉,会如何成为世人眼中真正的天才被铭记在历史上。
——明明是会被早早刻在慰灵碑上随着时光一起埋葬在土里吧,顶多也只会换来路人的一句“可惜了”,慢慢地,谁都不会再记得。
这其实不算太大的问题,她拒绝的心冷硬如刀不可能有多余的一丝丝动摇,但就是很麻烦。
周围一圈人都在关心“你怎么还不去参加上忍考试啊多浪费”,偏偏他们还是出于好心,那种不带恶意的期待的目光偏偏堵得人噎地发慌,从胃到喉口,都被塞满了,充盈得过头,令人几欲作呕,甚至就算实在没忍住干呕出来了,他们也只会关心地询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所以需要忍下心里那种无力的被束缚感去应付,真的挺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