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从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
身体仿佛被挤进一个小小的通道,五脏六腑都压缩蜷在一起,一阵天旋地转,他再睁开眼就躺在了这里。
一侧的脸颊被温热而柔软的触感侵袭了感知,如同曾经他躺在地上不小心睡着,醒来时发现那朵花正被风吹弯了腰,温顺而小心地抚摸他的脸,动作轻缓,时即时离,恍若恋人间的耳鬓厮磨。他的身上、他的怀里毫无缝隙地伏着纤细的身躯,呼吸时的浅浅起伏宛如棉花糖做成的云团,甜腻地让人有些牙齿发软。断裂的发带解开了如海藻般乌黑浓密的长发的束缚,几缕发丝抚过鼻尖蜿蜒着落在他的脖间。
她离得太近了,近到她身后的天光和流云连带着整个世界的重量一同压进了他的心上。
我爱罗想要开口,耳朵突然听到一阵刺耳尖锐的长鸣声,震地他整个脑袋都在嗡响,垂在他身侧的一只手随即盖上了他的左耳,右耳则被人用脸颊紧紧地、不留间隙地贴住了。
他伸手,覆上了她用自己剩下的那只手捂住的另一边耳朵。
远处因爆/炸引起的狂风催折了树木掀碎了岩石,怒吼着席卷了一切,包括那剩下的两个符咒者。
为了避免眼睛被飞沙走石和强硬的气流伤害,人会下意识地紧闭了眼。
余波过去。
仅剩的砂子凝成半片圆弧倒扣罩在他们身上形成一层保护,边缘的地方滴滴答答是溶解滑落的砂屑,露出残破的疲态。
伏在他身上的临冬突然呼吸一顿,继而胸腔剧烈波动,一声压抑到极低的咳嗽,我爱罗感觉到外耳廓凹凸不平的褶皱被一种粘稠的液体填满,缓缓顺着淌下,啪嗒一声滴在地上碎成细小的血点。
他的手落在她的脊背上,几乎是刚刚碰到,就听到了她倒吸冷气的气音。
但那已经够他理解明白指尖那粘腻的东西代表着什么。
巨大的痛苦在脑中剧烈地撕扯起来,略带尖细的声音无孔不入地钻进意识里,声声下下撬动着脆弱的脑神经——
这个小丫头看起来真可怜啊
快死了吧
闭嘴…
手上的皮肤已经慢慢结出一层砂甲,干裂的痕迹一圈一圈从指尖开始扩散到手肘,再攀爬上手臂。
——是为了救你呢
闭嘴……
碧色的右瞳中掺杂了浓重的黑色,如乌云摧袭,一点点吞噬掉澄澈碧空的光点。
——我爱罗,
你可真是没用啊…
“闭嘴!守鹤!!”
——你看起来好像很痛苦,那我……帮你杀掉她吧
.
第一时间赶来的山中访看着眼前的场景,那股由内而外的寒意化作了战栗的恐惧感,轻而易举地勾起了他的回忆——
临冬整个人无力地伏倒在我爱罗的身上,一动不动,整张脸埋在他的肩脖里,无法判断她是否还有知觉,白色的布料像在粗糙的地面上被狠狠磨拽过,已经变得破烂细碎,脊背渗出的厚重的血是天然的胶剂,粗鲁地搅拌垢成一团粘稠的红色浆糊。
而仰面垫在下方的我爱罗腰部以上半个身子已经被暗黄的砂子覆盖,右手臂膨胀了数倍,变成凶狠地长出数根尖齿般的东西,他的半张脸被扯得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那就跟当年我爱罗化身守鹤袭村的时候一样。
也跟他们刚刚对付的那些满心杀戮的异化实验体一样。
怪物。
异化为守鹤身体一部分的手臂举起,空中仿佛有着无形的两股力量在拉扯互搏,使它一卡一顿地颤抖着僵持在原地。
但砂子延伸了灰色的指尖,一节一节地往她后背上用皮肉藏住心脏的地方探去。
山中访一瞬间以为那是发疯的野兽在被砍下头颅前凄厉的粗啸。
那句长嚎的音节组合出人类的语言。
——住手。
咸涩的冷汗划过嘴角。
山中两手的食指和拇指成圈,心转身之术可以让他进入并操控对方的精神世界。
仅仅只停留了两秒,他被反弹了出来。
但灵魂在那具躯体里面沾染到的感觉如附髓骨,令身体不由自主地发抖,他不禁开始怀疑,人要怎样在那种疯狂而绝望的情绪中活下来。
已经只剩不到一指的距离了。
我爱罗的左手绕到她的后背上,死死地抓住了缓缓前挪的尖端,流出的血很快被砂子吸食反哺成养分。
远远看去,他伸出的左手与回揽的右砂臂形成的姿态竟像是一个拥抱。诡异地像副荒谬而温馨的画。
漏下的几滴血灼热地像发涩的泪,落在伤口上,疼得她颤了一下。
“不要乱动。”
时间在那一瞬被暂停了。
临冬的声音气若游丝,但她还俯首歪靠在我爱罗的脖颈间,那离耳边太近了,所以那声音的力道重重地砸开了砂之铠。
“疼。”
坚硬如万年寒冰的盔甲被消融,混沌的瞳孔挣扎地透出原本天空的翡碧色,牢牢攀粘上右脸的半幅狰狞面具裂开一道细缝,像是在深渊中吸食黑暗存活下来的东西,被日光照到就土崩瓦解。
山中访看到,那条右臂慢慢地褪露出冷白色的肌肤,与左手一起,跟她血肉模糊的脊背隔着一点距离,虚揽成环。
没有了砂子的遮挡,明明白白暴露在阳光下,于是那更像一个真正意义的拥抱。
作者有话说:
不知天高地厚立xx章内可以完结的flag是我的错,大家就当无事发生过
第13章 我爱罗
豺狼在面对共同的敌人时会背对背紧紧靠在一起,温度通过触碰的皮肤传递,连心脏跳动的弧度诡异地都变成默契的一致,只是一旦包围他们的威胁结束了,它们沾血的獠牙和利爪又会第一时间撕咬扑向对方的咽喉。
原本是敌人暂时成为战友之间搭构成的所谓“联盟”本来就是这么脆弱的东西。
作为拥有通心之术的山中一族,因为嘴笨和词汇量匮乏而无法准确描述出当时的场面,但这对山中访而言并不是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他将自己记忆中可能这辈子都无法模糊的画面,原原本本传递到了他们的脑中。
这个由不算很久前还在刀刃相对的两个忍村的人临时拼凑起来的队伍,就像原本就是两块方圆不相嵌却硬要强行镶接在一起的碎片,只剩下藕丝般黏连在切口的一点考虑还尚且维持住了表面的平静。
在目前等待两村救援队伍抵达前负责灾后救助的这段日子里,木叶和砂隐的人泾渭分明,在经历了“自己人差点被对方尾兽化杀掉”后,那点并肩由“死里逃生”境况中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点信任轰然崩塌。
不管是刻意分开暂住在一头一尾的驿站房间,还是尽可能地避免双方人马见面——这对要求耳听八方的忍者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都证明了这一点。
作为直面我爱罗半尾兽化暴走状态的山中访,他心里关于对方的忌惮是最为深刻的,很多事情亲身经历和像看影剧那样看到,对心灵的震撼程度上还是无法相提并论。
他实在没忍住,提出为什么不能就地散伙的疑问。
但被带队的人训斥了,毫不意外的。
——因为木叶和砂隐现在还是同盟。
这个单薄地就如同那页签着协议的纸一样的关系或许明天就会变,或许是后天,也可能是几年。
但只要这个关系还维持着,他们就不能做出这种会被对方抓住把柄反咬成“撕毁协议”的举动。
“可是……”山中访握紧了拳,“他差点就杀了临冬。”
儿时亲历九尾之夜失去父亲的记忆被轻而易举地唤醒,山中的手太过用力,在微微颤抖,“他根本就没有办法控制一尾!”
被尾兽操控,被恶意侵蚀,变成敌我不分、嗜血残暴的野兽,那样的人,还能算人吗。
山中访知道自己无力改变,也知道自己问出这个问题也只不过是近乎发泄一般的无理取闹。甩开同伴伸出的安慰他的手,身体撞上墙壁,方才因愤怒耸起的肩脊无法承受住那样的重量,无能为力地坍塌下来,太久没有清洗维护的墙面上涂着一层棕黄色的灰,被他缓缓滑落的后背蹭出一道参差的痕迹,刺眼地像是一道凝视着深渊的裂缝。
那是怪物。
他的眼被垂落的碎发挡住,喃喃道,“怪物。”
.
临冬的上半身被严严实实地包裹得像个木乃伊,这个打扮有点像二代土影的狂热粉,趴在硬邦邦只铺了一层被子的地上,身上盖了一件备用的交领和式外套。
如果要说这次情报有误导致人数不够的行动最大的庆幸是什么,那一定是五代目往仅有四个名额需要精打细算的队伍里面塞了一个通常作为后勤保障而不是上前线的医疗忍者,这种VIP级的待遇可是少有的。应该还是托了我爱罗的福,毕竟对方可是代理风影,木叶既然在他身上压了这么多筹码,那么保证对方的生命安全也变成了和自身利益相关的事情。
虽然说她也会一点基础的医疗忍术,但对于自己看不到够不着的伤处,她也无能为力,其实“医者不自医”更主要还是因为人在疼痛状态中很难集中精力给自己疗伤,毕竟治疗本就是个精细到极致的活。
这位医疗忍者是个已经三十多岁的大叔了,昨天在给她疗伤的时候充分体现了他从业二十年的职业素质,秉持着“不管是男是女,在我眼中不过白骨器官和组织”的原则,剪她衣服的时候手一点都不抖。
上完药后临冬双手撑在床褥上就要起来,被他突然高声的呵斥吓了一跳。
她下意识回头,从身上因为起身动作滑下去一截的衣服被他迅速拉起盖过了肩头。
他的脸半侧过去,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的一条细缝,这时候倒是有了点男女之别的羞赧,“给我躺回去。”
识时务者为俊杰。尤其是在面对你的主治医师的时候更要如此。
这点临冬一直烂记于心,所以她先是乖乖地依言趴回去充当一只旱地上无法动弹的海龟,用实际行动给上火的对方降降温,然后再来想办法以退为进试探下一步。
说实话,她后背的伤其实并没有那么严重,临冬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对待自己的态度就像她是刚被人从剖开的怪物肚子里惊险救出来的小可怜一样。
虽然伤口血肉模糊黏连到了磨破成碎屑的衣料,可能景象跟被怪物胃酸腐蚀的情况有些相似,看起来很是恐怖,但那也是看起来而已,皮肉伤,因为疼有些磨磋人,但远远没有到威及性命的程度。
她那时像条咸鱼一样趴在我爱罗身上不起来不是为了占他便宜,这点一定要澄清,而是因为使用了空间术的后遗症——飞雷神的原理是折叠空间,原本只容一人通过的甬/道偏偏要挤过两个人,她抱着我爱罗用飞雷神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差点以为自己会被挤成一张大饼粘在风影身上,那样的话大概木叶和砂隐的友谊也就走到了尽头。
背后的伤是因为急速的空间挤压摩擦出来的,学艺不精还要逞英雄的话,帮人挡伤这点觉悟临冬还是有的。
背脊虽然感知到了火燎一般的疼痛,但令她暂时无法动弹的还是大脑剧烈眩晕的昏厥感,这是她第一次实践用飞雷神带人,她也没想到自己一个人行动和带人一起瞬移的空间计算的差别竟然会这么大。
果然,人被逼急了什么都做得出来——除了数学。
她目前私下训练中使用单人飞雷神只成功了几次,带人瞬移这种高阶课程她还仅停留在理论上的了解,在那种紧急的情况下按照她临时计算出来的结果强行带人,这种寄希望于“万一成功了呢”的几率的行为结果失败地是如此理所当然。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有时比人与那什么的跨物种差距还要大,临冬不禁感慨。
像她这样的普通人跟二代目、四代目那种货真价实的天才果然还是存在次元壁的。
在这种人均数学水平撑死不过小学毕业的世界里,自学自研高等数学的千手扉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比觉醒了木遁血继的忍者之神还要变态的存在。
不过临冬对在面对那样紧急的情况下自己选择带人转移这件事并不后悔,就是有些对不起被迫成为“实验品”的我爱罗。
说到我爱罗……
“他们人呢?”从昨天结束战斗被带回来疗伤到现在,她一直没有见到同行的砂隐四人中的任何一个,虽说她并没有指望仅仅几天的时间可以跟他们相处出什么深厚感情,但出于礼貌,甚至只是出于自身立场所需要的试探,他们都至少该露个面来瞄她一眼才是。
小田切的脸上已经收敛好了那点情绪,“你好好养伤,其余的不需要多想。”
驿点老旧的门被人拉开,又轻轻合上。
临冬脸上乖巧听话的表情退去,微微眯了眼,答非所问其实也是一种答案。
她起身,将外袍松垮垮地系了个结,避免跟伤处有过多的接触,忍者的衣服比起舒适度,耐磨损好像还是会更重要一点,平时还没觉得,受伤的时候人也难免变得脆弱起来,连带着看这已经穿惯了的衣服也有些不顺心。
她的脚步在窄小的屋子里踱了踱,敲击在地板上的声响比时针一秒一顿的动静还要小。
屋子里只有一个用来透气的小窗户,方方正正的,不过一个托盘那样的大小。要是从这里递进饭盘的话,临冬四处发散的思绪一顿——那就真的更像是探监了。
临冬站在门前伫立了一会,最终还是没有伸手拉开那扇门。
她将比起安全作用其实更像是一个别人拉开时提醒功能的门锁扣上,把不算柔软的外袍脱下丢在枕边,将脸埋进因为太久不见日光而有点发霉味道的枕头里,不过一秒钟,嫌弃地转了下脑袋,左耳贴着这个由驿站点提供的麻皮枕头,心跳声在一片安静中通过骨传导变得明显起来。
咚、咚、咚
临冬又将头调换了个方向,变成右脸靠着枕面。
窗外烈日褪尽灼热,天空中只剩下浓烈到深红还能证明今天白日有过三十多度的高温。她凝视着那点红,恍然觉得有些熟悉,像是在谁身上看过的。
没由来的,她突然想起,当时为了捂住他的耳朵两个人的脸紧紧贴在一起的触感,这个枕头,还没有我爱罗的脸来得柔软。
粗制滥造真是要不得,她叹气,把手臂盘曲在枕头上,头枕在上面,并下定决心以后出任务一定要在空间卷轴里带上一个香软小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