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他点了点头。
我看他还有点欲言又止,便问:“还有什么事要交代?”
他顿了片刻,才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今日,是你生辰吧?”
“不是七天之后吗?”我道。
他笑了笑:“不是秦愫的,是你的。”
我愣了一下,我,现代社会的秦素,的生日日期,大概我在之前某一次胡侃时提到过?他居然就给记住了。
这家伙要是穿到现代去,妥妥pua教主,想撩谁撩谁啊。
虽然大哥,我那是阳历……
我耸了下肩,道:“无所谓啊,我其实也不太记得的。”
他看了看我,还是很温柔的笑着,道:“是呢,我做仙督之前,也不大记得生日。”
一针见血。
没人想给你过的时候,记得生日不过是一种自取其辱罢了。
于是我低了头,道:“随你吧。”
他倒很兴致勃勃的样子,拉着我道“这边来这边来”,左转右转的,我发现竟然是金家厨房。
厨房里没人,黑咕隆咚的。
“你跟我说过,那边过生日,都要吃什么蛋糕,”他眯着眼,声音有些兴奋。不知怎的,我联想到如柏摇着尾巴邀功的样子。
然后他掀开了锅盖。
“圆形的,没错吧!”
“没……没错……”
我声音有点止不住地颤抖。
“上头插蜡烛,没错吧?”
“嗯……也,也对……”
“用什么水果的酱料在顶上写祝寿的话,是不是?”
“是……”
我望向眼前的物体,两行清泪潺潺而流。
那是一块巨大的、上面插满了儿臂粗细红蜡烛的油饼,上头用紫色的,大概葡萄之类的果汁捣出的酱料写了几个碗口大字:Son of Beach!
我抹了一把眼泪,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指,在果酱上改了几笔:Daugh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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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你们那边过生辰,还要许什么生辰愿望?”他问,但又笑笑地竖起一根手指,“不要说太强人所难的啊。”
我明白他这后半句的意思,比如说,我不能要求他把阴虎符扔了。
于是我说:“我想吃德芙巧克力、鸡汁土豆泥,想躺床上追剧,滑手机游戏,喊着剁手拆快递……”
他看我一眼,道:“你还是叫我把虎符扔了吧。”
我扑哧笑了一声,咬着油饼,想了想,道:“那,能带我去趟女娲庙吗?”
他眨了眨眼睛。
“就是‘我’吃糖葫芦被扎了那间,”我补充道。
他终于又笑起来,淡淡但沉稳地道了一声“好”。
第20章 女娲庙与转运术
那间女娲庙其实就在兰陵附近,而且因为第二天一早他就要去姑苏,所以他就着这天的傍晚,换了便服,擦了朱砂,带我去了。
中国历代,佛道两家轮流兴盛,因此大部分的庙宇供奉的是佛祖、观音、真武大帝这些神佛道祖,传统神话中的创世神如盘古、女娲的庙反而并不多见,更似一种民间信仰。
不过我对女娲庙还挺熟悉的,主要是因为个人经历。
我小时候,我妈的住处不远,就有一间女娲庙,地方不大,香火还算旺盛,庙门口总有许多卖吃食甚至还有唱戏的,人流熙攘,没有佛寺那种庄严清净,反而像个小小的集市。
我妈那时总带我去参拜,我那时小,啥也不懂,就觉得庙门口什么都有,热闹好玩。
传说女娲是创始和掌管婚姻的神,所以来拜的女性信众居多,我记得门口还总有个拿一把拂尘的尼姑,兜售她的符咒,声称那符保佑男女同心,百年好合,而我妈每次都买。
后来我长大了些,一直有个疑问。
既然是是保管婚姻的神,每次我妈买那玩意,岂不是都在祝福我爹跟他老婆婚姻顺利,早日摆脱小三的困扰?
我摆脱回忆,打量眼前这座庙宇。果然,这间女娲庙也小小一间,很有世俗烟火气,还没到正殿,就听见叫卖吆喝声,庙门口搭了戏台子,大概因为我们到的晚了,小生小旦已经下了戏,脸上还敷着油彩,在拆卸戏台的道具。另外一边,有个糖葫芦摊子,一垛糖葫芦已经卖得只剩两根。
我过去,要买一根糖葫芦,那摊主问我们要不要把两根都买下,算便宜点。
我看向金光瑶,他摇头。
我理解,在我那个世界,我要给我哥买甜食,他也从来不吃。用他的话说,“一个大男人,吃那些,像什么样子!”
结果摊主一跺脚,说:“送你们算啦,我好早点回家!”说着,不由分说,把两根都塞在我手里。
于是到底,堂堂仙督一脸慷慨就义的神情,陪我在庙门口吸溜糖葫芦。
我吃着糖葫芦,就想往正殿进去,没想到,那门槛太高,把我绊了一下,往前便扑,手下意识地去撑地,但因为手里有糖葫芦,正正从指缝里支出来,倒成了一把面对自己的标枪。
我心下叫着惨了,幸好,身后有人,一把捞住腰上,才没被那糖葫芦签子戳伤。
“上辈子摔在这,这辈子还摔在这,能不能长点记性?”他骂道,“姑娘家的,心口子一个疤,多好看呢!”
我摔得狼狈,起来不好意思,自我解嘲地笑道:“人类的特点还不就是永远都摔在同一个地方。”
这一扑倒让我扑进了正殿,我抬头看看,上头供奉着女娲与伏羲雕像,四周都绘着壁画,如我在电视里看过的那张汉画,人面蛇身,蛇尾交缠。雕像底下,是一张供桌,供有鲜花素果,上有进香的香炉,供桌左手,是盛放香油钱的功德箱,供桌右手,则是另一张小案,摆放了一只签筒,上头挂着流苏缎带,写着:娲皇灵签,指点迷津。
我刚那一摔擦到了供桌,把供果都撞到了地上,此时忙给女娲娘娘顿首谢罪,把东西都摆回原位,金光瑶也就帮着我拾掇。
可当他捡起一件东西时,神色突然变了。
我看过去,那是一支签,大概是刚从那娲皇灵签的签筒里被震落出来。
说也奇怪,不多不少,震出来一支。
我凑过去看,心里咯噔一声。
朱红的签头上写着两个字:下下。
然后又是四句签诗:皆因为小失驴牛、触在心头整日忧、人眼不如天眼见、分明教汝莫贪求。
这四句扎到我的心里,我半晌说不出话。
这时,金光瑶看见我张望,倒笑了起来:“你信这个?”
我点了点头:“有点。”
“你说过,你那时代,普通人能飞上天,两个人天南地北,却也能面对面说话,可现在你说,你还是信这个?”
我看着他的眼睛,道:“无论什么时代,过往不可追,未来不可知,这种忧愁恐惧,都是不会变的……”
他也看着我,难得显出严肃的样子,可过了几秒,又笑了一下,仿佛有些不屑似的。
“可我不信,”他扬起头来道,“若算命的说,你天生是乞丐命,难道你便信了他,放任自己做个乞丐了?”
我明白他这句话,他不算命,因为他不认命。
若他乖乖认命,就不会走到目前的地位了。
可我没办法,我心里软弱,我信。
我突然想起我在现代的时候,有一阵诸事不顺,真的觉得太难了,也许熬不过去了,后来去了小时那间女娲庙,有个大姐告诉我,绕着神像一周,可以转运。
我抱着试试的心情照做了,当时女娲娘娘塑像身后不是紧贴墙壁,而是有窄窄一道缝隙,于是我侧着身体,从那缝隙一点一点挤过去。
我印象深刻,当时是白天,神像正面明亮,可后面的空间依然黑暗狭小,当通过那个缝隙时,感觉就像当下的人生,山穷水尽,进退维谷,甚至有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恐惧。而当我最终挤出来,重见光明时,大口喘气,感到光明是那么美好。
而这方法超出想象地灵验,从庙回到家的路上,我就接到了一个纾危解困的电话。
此时,我也向这间庙的神像身后看去,还真的,跟墙壁之间也有一道缝隙。
于是我拉着金光瑶,非要从神像后头转一圈。
他开始当然不干,但架不住我软磨硬泡,我说这是我生日,你听我一次能怎样,走。
然后我就拉着他绕神像一周,最后的一部分,侧着身,从那个缝隙硬挤进去,那缝隙跟我在现代的记忆一样,黑暗狭小,通过时,只能侧身站立,手抬不起来,腿也弯曲不了,两脚要像螃蟹一样,横着小碎步往前挪。
挪到一半,天上突然打了一个闪电,白光照进来,映得小庙雪亮一片,但转瞬,一切又归于黑暗。
“要下雨了,快点走,”他道。
我战战兢兢委委屈屈地道:“卡住了……”
他试着横着抬手,推了我两把,真没推动。
“啧,平时没见你胸这么大。”
我面红耳赤,说:“滚!”
然后他开始笑,在这逼仄空间里,笑也没法敞开了,都堵在喉咙里咯咯咯的。
第21章 黑暗里的一切
后来我研究了一下,倒还真不是因为尺寸问题,而是胸前有一颗盘扣,挂在神像后什么突出的榫子上了。
我自己想解,但因为空间狭窄,把胳膊弯上来都费劲,怎么也解不开,只好求助于他。
他咳一声,道:“得罪了。”
说着,把靠近我的一只手伸过来,紧贴着我胸前衣服和神像的后背,终是摸到了那颗盘扣,用力一扯,把扣子整个撕掉。
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的——黑成这样换谁也看不见,但他找那扣子的时候大概花了好几十秒,羞得我满脸通红浑身发热,咬着嘴唇不敢吭声。
最后我们还是使了水磨工夫,从另一面挤出来。我破衣烂衫,灰头土脸,别提有多狼狈了。
但我还没来得及尴尬,他就开始大笑——他倒是常年都笑,但我从没见过他笑成这样,捶胸顿足,停不下来,我疑心他都得缺氧。
我被他笑得羞恼,也不管他,拿着小庙里唯一一只蜡烛,跑去扒在庙门口往外看,只见天完全黑沉,星月无光,乌云浮动,狂风呼号,暴雨倾泻。
我们刚的时候是傍晚,摊贩已经在收摊,这一通折腾,完全入了夜,加上下雨,四下已经完全没有人,庙里只剩我们两个。
这时一阵风雨横扫过来,打得我“啊”地一声,退了两步,也打翻了我手里的烛火,切断了最后一点光源。
我立在黑暗里,蒙圈了,深刻感受到古代的不便,这里没有电灯,外头多黑,里头就多黑,所谓伸手不见五指,真不是夸张。
这黑暗开始让我紧张了几分钟,可接下来,我发现,黑暗竟也让人放松,让人安全,好似在匿名的网络,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也不必在意。
黑暗里,我听见金光瑶的声音:“过来,等等吧。”
我循声爬过去,看不见他的脸,大概摸到胳膊,就抓着他胳膊,坐在他旁边。
等了许久,雨势不歇,夜色渐凉。
我在心里埋怨自己,好端端的,来什么女娲庙嘛。好端端的,又非要去转那一圈做什么。要不是被卡住了,也许还能赶在下雨之前走掉。
这个生日过的,还真凄惨。
“是不是冷?”我又听他突然问。
我想说不冷,但上牙打下牙的磕磕声出卖了我。
黑暗里,对面的人笑了一声,伸一只手,虚搭在我肩上,把我揽过去。
我之前一直撑着,可这一下,真的撑不住了。
仗着他看不见我,我一下钻在他怀里,反手紧紧搂着他。
我其实像很多人一样,怕黑,怕打雷,也怕冷。
很多人以为我不怕,因为我清楚,他们也清楚——横竖他们并没打算提供一个怀抱给我。
他似乎被吓了一跳,我感觉得到他身体有点绷紧。
我挺怕他推开的,像传说中大冬天扔出去的婢子一样。
但过了一会,他没动,规规矩矩地就那么让我抱着。
我抱着他,似乎感到暖和起来,手指尖不再有那种僵刺的感觉。
好一会,我们就这么抱着,都不说话。
黑暗是最好的掩护,他大概不知道,我隔着衣服在听他的心跳,又深深呼吸他身上常熏的甜香。
我心里乱极了,知道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不该对他有任何想法的,但又控制不了。
一道电光闪过,短暂照亮庙里的一切。因为我现在坐着,视角偏低,映入眼帘的是女娲伏羲雕像的下半身:两条蛇尾,紧紧交缠。
交缠的蛇尾,是种充满□□的意象。
我脸上越发烫起来了,心跳得打鼓一样,脑中勾勒着他衣物之下的身体线条。
算了算了,纵使再怎么明白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也没听说谁因为幻想被抓起来的。
我甚至幻想他会不会也有那么一点喜欢我,因为他的呼吸落在我颈间,也似乎有点灼热。
无边冷夜,一点温暖,最是让人意乱情迷。
“喂,我问你个事,”我忍不住还是开了口,“大双说,你在大冬天丢出去过个婢子?”
“有啊,”他道。暗夜里,我看不见他表情,只听得到声音带着点笑意。
“有人喜欢你,你装不知道不就完了,何必呢?”
“你怎么知道我没装过,”他道,“是她太不知好歹了,我办公,她跑来问钗子好不好看,我写信,她跑来让我教她写字。大概是瞧着我给她脸了,最后能脱了衣裳钻到我床上来——我再不丢她出去还不知闹出什么。”
我吐了下舌头,笑道,“不过不是听说长得还不错?送上门的,我还没听过有男人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