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表达对她的感谢,同时也很欣赏她年纪轻轻就修为深厚,褚磊破例同意了任篁留在少阳旁观簪花大会。虽然任篁对此并没有什么兴趣,可想着能在这个灵气汇聚的地方修整一下,也算是个不错的选择,就答应留下了。
见过褚磊之后,她就被安置在了少阳山招待客人的别院中。等到一切都整理好了,夜幕也悄然降临了。
少阳山灵气汇聚,入夜之后半弯新月挂在漆黑的天际,明亮又皎洁。任篁在榻上盘膝而坐,迎着月光调息了约莫一个时辰,就听见屋外走廊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篁姐姐,篁姐姐!”
不出所料,果然推门而入的果然是璇玑。她手里端着一盘白白的糕点,看到屋内的任篁,忍不住都笑眯了眼:“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说着,她像献宝似的把手中的盘子捧到任篁面前,任篁一眼就看见了方方正正的糕点上写着一个红色的寿字。
“璇玑,今日是你的生辰?”
“嗯。”璇玑重重地点了一下头,“玲珑说这个寿糕可好吃了,你快吃呀。”
见璇玑对待自己的生辰如此漫不经心的模样,任篁愣住,深深地看了一眼她手里的寿糕:“既是你的生辰,这寿糕当是你自己吃才对。”
璇玑也低头盯着寿糕看了片刻,复又抬头看向任篁,敛起了面上天真无邪的笑容:“我自小六识不全,什么东西在我的嘴里都没有味道,都是一样的。”说完这些,她又傻乎乎的笑了起来,“可是玲珑说这个寿糕很好吃,那就一定很好吃。篁姐姐是我在少阳以外认识的第一个好朋友,玲珑说过,好东西是要跟朋友分享的,所以我就拿过来给你吃了。”
“六识不全?”任篁大吃一惊。
六识,即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为人者,若六识不全,则无感无心。没有感受,就无法有自己的想法,这样活得与行尸走肉无甚区别。
可璇玑对于自己天生六识不全却早已习惯了,仍旧是没心没肺地笑着:“刚才我听玲珑说,眼泪是女孩子最珍贵的东西。可我从小就不会哭,我娘死的时候我也哭不出来。师兄弟们也老跟我开玩笑,反正我也感觉不到痛,也不会生气,习惯了。”
任篁拿起璇玑手里的寿糕,塞进嘴里啃了一口,软糯清甜的口感迅速在嘴里扩散开来。她认真地看向蹲坐在床边地板上的璇玑,心中百味杂陈。
昔日在天界,她就不赞许柏麟推崇的天道无情论。因为一直在人间游历,所以任篁比谁都清楚,若无情,就不能感受到万物众生的疾苦。如果无法感受到苍生之苦,又谈何守护三界呢。
同样的,璇玑生于修仙大派又是掌门之女,天生六识残缺,即便能够顺利修行,可感受不到凡人疾苦的修者,又能拯救什么呢?
璇玑不似任篁那般想的许多,见对方收了自己的礼物,便控制不住开始絮叨起来:“还是篁姐姐好,刚刚我去找小结巴还名牌,今天明明也是他的生日,给他寿糕他都不肯吃。”
“今天也是禹公子的生辰?”任篁的思绪被扯了回来,惊讶地看向璇玑。
“是呀,我也是看到他的名牌才知道,原来他与我和玲珑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呢。”璇玑嘟着嘴,故作严肃的点了两下脑袋。
“同一天生辰,也是可遇不可求的缘分,”任篁伸手帮璇玑捋了捋被夜风吹乱的发丝,“对了,既然你请我吃寿糕,我也当送你一份礼物才是。”
说着,任篁从袖中掏出一个翠色的荷包递给璇玑。璇玑捧着荷包东看看西看看,新奇的不行。
“这荷包里我放了些草药,有静心凝神之效。你佩戴在身上,能防妖物鬼怪靠近,必要时还能治疗身上的外伤。”
“这么厉害啊。”璇玑惊奇地把荷包塞进腰间,小心地放好。
见她这样小孩子气的表现,亦是忍俊不禁。
第6章 任姑娘06
送走璇玑之后,任篁就又在屋中打坐调息数个时辰。待到她再度睁开眼,天色已经大亮。她本就不是个喜欢清净的人,换了身浅豆绿色的衣裳,稍作梳洗,便再度出门闲逛,顺道觅食。
少阳山不愧是天界几番看重的地方,不仅灵气充沛,风景也是极美。数座主峰矗立直插云霄,自半道山腰起朝晖夕阴,云舒云卷,气象万千。
就是没什么好吃的……绕着少阳山逛了大半圈的任篁独自感慨。因为找不到什么好吃好玩的,任篁决定寻一处静谧的地方睡一觉打发时间,哪想还没走出几步,就听见了璇玑的呼喊。她心叫不好,赶忙寻声飞去。
追到半路,任篁就觉察到了一丝不对劲。虽然面前是十里桃林,可桃林周边却没有生灵的气息,凌空飞舞的花瓣带着诡异的香气,风的流向似乎都停止了。
是结界。
都到这个地步了,要是还辨别不出问题所在,那她这几万年算是白活了。
任篁大致猜到璇玑当下被幻境困在眼前的桃林中,未想太多,手中熟稔地捏了一个诀,强烈的灵光自掌心汹涌而出,瞬间在身下的桃林中掀起飓风。那如梦境般美好的桃林如同一幅脆弱的画卷,瞬间被猛烈的风力撕了个粉碎。粉色的桃花瓣被卷入风中,化作四散飞扬的浅色光点,自半空中缓缓飘落,落入璇玑和禹司凤脚下的湖面结界,才彻底消失不见。
“咦?!小结巴,我们怎么到湖面上来了!”璇玑看着自己双脚踩在湖面上还没掉进水里,惊讶的不行。
禹司凤比璇玑的修为高,一眼就察觉这里不对劲:“这里,不是,湖面。这里,有,结界。”
“有结界?”璇玑皱眉,想了半晌才想起来,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瓜:“难怪这外边有桃花阵了,这里是我们少阳派的秘境!哎呀!我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呀!”
“怎么,进去?”禹司凤丢了灵兽,心中焦虑。
可璇玑没有六识,哪里感觉的到对方的情绪呢。她本就因为之前在众仙门面前丢脸的事被褚磊责罚了,现下更是不想闯祸,只能实话实说:“我不知道。少阳派的弟子是不允许靠近这里的,不然是要受罚的。”
禹司凤见她反对,提高了自己的嗓音,作势就要打破结界冲进去:“我要,进去!”
“哎,不行不行!”璇玑眼疾手快拦住了禹司凤几近自杀式的举动,劝阻道:“这里是少阳派的禁地,没有爹爹的允许是不能擅自进去的。这里不是我们该来的地方,我们赶紧走吧!”说着,她拉起禹司凤的衣袖就要离开这里。
但禹司凤并不领情,甩开她的钳制,朝湖面就是一击,试图强行打开结界。可那结界如璇玑所说,是上古留存下来的秘法,以他的力量不仅打不开,还被结界的力量反噬,直接将二人从湖面击飞了出去。
好在任篁赶来的及时,玉手一挥自半空又扬起一阵风,如同昨日接住从天而降的璇玑那般,借助风力让他们二人尽量平稳地落在湖边。
“篁姐姐。”璇玑见了来人,又和禹司凤一起离开了湖面,神色看上去开心了不少。
任篁翩然落地,朝璇玑点头示意之后,凝眸望向泛着微光粼粼的湖面陷入沉思。
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清气上升为天,浊气下沉为地。但盘古身化山川河流,眼化日月星辰,神的血肉也赋予了凡间土地天界不能拥有的力量,也就是所谓灵气充沛的秘境。她知道,几千年前天界就与凡界仙门联系颇为紧密,有时也会借助凡间秘境和凡人之力帮忙镇压穷凶极恶的魔族或者妖怪。可是眼前的封印,看起来却不像是很久远的样子。莫不是自己醉酒的这一千年里,凡间出了什么为祸人间的大妖?
她这厢还没想明白,那边禹司凤又和璇玑起了争执。
“那我们现在回去,立刻找人来帮忙,怎么样?”
“来不及了!我和,灵兽,是有,感应的。小银花,她现在,被什么东西,给,吸进去了。若不救她,她就会,有危险!打开!”
任篁听了个大概,终于明白为什么禹司凤看上去那么不淡定了。
“司凤,你冷静些,这结界力量很强,连你我都没有把握打开,更别说璇玑了。”
“就是啊,我法术那么差,根本打不开的,不信你看嘛!”
哪怕是活了几万年的任篁,也没想到打脸的速度能有这么快。只见璇玑说着朝那湖面随便挥了一下手,估摸着连灵力都没用,那结界居然裂开了一道小缝,搞得任篁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就连禹司凤也是同款惊讶,半天才蹦出一句:“打,打开了?”
璇玑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的双手,低声嘀咕了几句,自己也不敢相信能打开这么厉害的结界。
禹司凤反应过来,见璇玑能打开结界,又一遍遍地催促道:“打开它!”
璇玑急了,后退几步躲到任篁的身后:“不行不行不行!这要是被我爹爹知道了,非得扒了我的皮不可。”
“褚璇玑!!”禹司凤见状,急的咬牙切齿:“小银花,她,要死了!”
结界中飘出的气息让任篁觉得很是不妙,这湖底有很强大的东西。她知道禹司凤的担忧是没错的,如果等他们搬了救兵回来,只怕小银花真的就元神尽散了。可任篁也不希望璇玑涉险,被褚磊惩罚,便开口道:“璇玑,如今小银花危在旦夕,你将结界打开就立刻走,我与司凤救了小银花就出来,定不会让褚掌门知晓。即便是他知道了,我也一力替你扛下这责任。”
“不行!怎么能让篁姐姐替我背锅呢。结界是我打开的,我不会逃避责任。”璇玑认真的拒绝,看了一眼急的团团转的禹司凤,最终还是妥协了:“好吧,玲珑总说滴水之恩要涌泉相报。你救了我一次,我也帮你一次。”
她伸手,运足灵力,湖面的结界就被彻底打开。
禹司凤感激地看了一眼璇玑和任篁,嘱咐道:“这底下,有厉害的,东西。你们,无论如何,都不要,下来。”
璇玑虽然答应了帮司凤,但本身对于褚磊的责罚还是有些畏惧的,只反复地催促司凤动作要快些。任篁从最初就没准备留在岸上,见禹司凤毫不犹豫的进入结界,她也叮嘱了璇玑要她在岸上不要下来后,转头也扎进了湖底。
既是天界让少阳看守的秘境,里面定然有凡人之力不可控制的东西。湖底生物的力量,她在结界之外仅凭一条缝就能感觉得到。虽然她身负大地之力,但若非那东西强大,也不至于那么快就能引起她的注意。禹司凤只身前往,一定危险万分,她需得下去助他一臂之力。
除此之外,她本就是来凡间体察民生,修补结界的,这凡间不该有她所不了解的情况。所以,这湖底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她是定要搞个清楚的。
任篁进入结界后,却好像没有跟司凤落到同一个地方。湖底的空气阴森又潮湿,结界隔绝了天光和生气,静的可怕。任篁朝前走了两步,就看见盘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小银花。小银花是生长在人间的灵兽,来到这样鬼气森森的地方显然受不住。她伸手,将小银花收入袖中,继续往前。
又走了几步,任篁便感觉到湖底微微的震动。她加快速度朝着震源方向赶去,果不其然就看见正与一条巨龙缠斗的司凤。
烛龙?
不,不是。
从鸿荒初始到现在,任篁见过的山精妖怪就不下万种。烛龙曾是女娲在羽山降服的巨兽,但当年古人鲧因为偷了天帝的息壤治水,劳而无功,被愤怒的天帝杀死在羽山。女娲感慨,便派烛龙看守其尸身三年不腐不朽。哪想此事被天界知晓,便派天兵围剿羽山,杀死了烛龙。她眼前这条龙虽与烛龙外形相同,但并非烛龙本体,更像是什么人用上古法术召来的亡灵。可是,这湖底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竟要用上古秘术请来烛龙之灵看守?
任篁还在猜测,却没注意到璇玑不知何时也来到了湖底。
“你不许欺负小结巴!!”她又蹦又跳地威胁着身形巨大的烛龙之灵,可对方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你,快走!”禹司凤单是抵挡烛龙的威力就已经够呛,如今分神来照顾璇玑更是费劲,烛龙可不会给这个陌生的人族一丁点机会,长尾一扫,将二人狠狠地甩在地上。璇玑还好,只是被龙尾带起的风给伤到;但和烛龙之灵正面硬刚的司凤就没那么走运了,直受烛龙一击,整个人摔在了一边的石壁上,滚落下来,呕出一口血,晕了过去。
“司凤!”眼前兵荒马乱的景象让任篁实在无暇再多想了,她飞速来到离她最近的禹司凤身边,想替他检查伤口,却意外的发现他的面具在刚刚的打斗中丢失了。此刻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张白净又棱角分明的脸。
她的动作就因为这个意外迟钝了几秒。她从没肖想过禹司凤面具下的模样,甚至连好奇都没有好奇过。她见过太多的人,所有人都只是她漫长人生中如蜉蝣般的存在。她也根本不会在意对方的皮相,因为即便是记住了,百年过去,也都不再记得了。
可眼前这个少年,明明只有十六七岁,却生的异常眉目清秀,最可怕的是,他的五官几乎完全都长在任篁的审美上。
就在任篁对着那张祸国殃民的脸蛋走神的时候,躺在地上的司凤幽幽转醒,见任篁正一脸痴态的发呆,意识到两人之间的距离过于危险,便下意识要后退。这一动作,方才让任篁回神,“你别乱动,脸上还流血呢。”
禹司凤的手在脸上摩挲一阵儿,惊恐地瞠大双目:“我的,我的面具,呢?”
任篁朝不远处的石头一指:“你刚刚跟烛龙打斗的时候,掉在那里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禹司凤对那个破面具那么在意,刚醒来就到处找,搞得她都觉得那面具才是禹司凤的本体。
“哎呀!”
禹司凤的事情还没解决,璇玑那边又被烛龙之灵追赶着到处躲避。璇玑只顾埋头乱跑,一个不小心就被湖底的石头绊了一跤,摔倒在地。
“璇玑!”任篁口中念咒,璇玑四周立刻张开一个不大的结界,将璇玑护在了当中,避过了烛龙的俯冲。
璇玑的掌心被石头缝中的一面碎镜划开了一个不小的伤口,镜子便剧烈地发出蓝色的灵光。与之响应的,还有湖底洞穴深处的某个东西。
任篁本是远远地看着,不知道为什么璇玑还坐在原地不动。她的结界只是临时的,根本抵挡不了烛龙的下一轮攻击。可随着璇玑手中镜子的频闪,她也觉察到了湖底不同寻常的力量。
她的耳边响起了几声呼唤,很是熟悉,像是叹息,又像是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