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思静打量着江寒,这人穿着职业装,白衬衫黑西裤,脚上踩着皮鞋,一副精英模样,不说话的时候显得很沉默内敛,不易靠近,说话的时候,感觉还算温和。
当然,这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长得很帅,个子很高。
赵思静琢磨了一会儿,忽然口出惊言,“该不会是你吧?”
颜菲猛地咳嗽起来,她被油给呛了,呛得眼泪疯狂地往下掉,赵思静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她,颜菲在剧烈的咳嗽中警告赵思静,“咳,再胡说,咳,就别吃了!”
赵思静吐了吐舌头。
颜菲实在不舒服,起身去洗手间。
江寒将视线从走远的颜菲身上收回来,问:“颜菲的父母不在这里吗?也在云城?”
“你说我姑姑和姑父啊,”赵思静小心地看了眼走远的颜菲,她才继续道,“姑姑和姑父都已经去了。”
江寒面色一凝。
赵思静撑着下巴,觉得江寒越看越眼熟。
“江律师,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啊?你真的好眼熟啊!”赵思静琢磨道,“可我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你了。”
“可能以前你来南瑜的时候见过。”江寒道。
“我觉得不是,我要是以前见过你本人,我肯定记得住。”赵思静道。
说话间见颜菲从洗手间走了回来。
赵思静忽然比了个禁声的手势,小声道:“我姐过来了,我看你跟我姐关系挺好的,你别在我姐面前提两位老人家,她受不住。”
颜菲回来的时候发现饭桌上气氛怪怪的。
“怎么了?”她问。
“没怎么,多吃点。”赵思静给她夹了一片烫好的肥牛。
颜菲把肥牛夹起来吃了,叮嘱赵思静:“回去仔细想想准备学什么,要想清楚了,别一天到晚到处疯,让舅舅和舅妈担心你。”
“知道了,跟个小老太婆似的。”赵思静嘀咕。
颜菲瞪了她一眼。
赵思静吐了吐舌头,终是没敢再说什么。
饭后,江寒先把赵思静送回了酒店,才送颜菲回筑境。
“不好意思啊,请你吃饭还让你当司机。”颜菲坐在副驾上,额前的刘海散下来,她随手撩了一下头发,一股清淡的花香在江寒的鼻翼处弥散开来。
他很轻地嗅了下。
颜菲觉得车里有点闷,她按下车窗的按钮,把车窗打开。
夜风吹散了车里清淡的花香,江寒顺手关了空调,回应道:“朋友之间,不必客气。”
颜菲:“行吧,朋友,有你这么一个能说会道还能打的律师朋友,我一点也不亏,你别嫌弃我学历低、脾气坏就成。”
江寒:“你以前也没有嫌弃我穷。”
以前——
以前的江寒是真的穷,高中课业繁重,尖子班更不同于其他班级,寒暑假都得上课,他根本没时间去打工,只抽空帮某些培训机构整理课内外重点,以此赚点生活费和学费,但赚来的钱仅仅够他个人使用。
完全不足以让他撑起整个家庭。
他的父亲是个药罐子,奶奶腿脚不好使,全家人的生活都靠他母亲每天卖油条豆浆维持,他还在上学,家里的重担都压在他母亲一个人身上。
不敢生病,生病了也不敢说,有哪里不舒服就咬牙忍着。
想着,忍忍就过去了。
可没有忍过去的那一天还是来了。
他母亲突然倒下的那天距离高考已经不远了,颜菲还清楚地记得当时的细节。
早上,他们班正在上课,班主任突然过来把江寒叫了出去,没几分钟江寒就跑回来快速地收拾好东西,然后背着双肩包就又跑了出去。
刚好下课铃响,颜菲当时什么都没有想,拔腿就追了上去。
她追着江寒上了开往医院的公交车。
少年安静地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双手紧紧拽着双肩包的背带,脸色苍白,一言不发,颜菲踩着沉重的脚步在他身旁的位置坐下来。
他偏头看了她眼,哑声问:“你跟来做什么?”
“我不放心,跟过来看看,”她生怕江寒赶她走,立刻补充道:“我请假了。”
江寒道:“你回去吧,别耽误上课。”
当时的颜菲还是个赖皮,她以前被江寒拒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况且江寒这次肯定有事,她实在是不放心,所以江寒的话,并没能让她生气,也没能让她回去。
她道:“好,不跟着你,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她所谓的“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只是为了堵住江寒让她回去的嘴,后面一路,江寒往哪里走,她就往哪里走。
她厚脸皮地跟着江寒到了医院。
他母亲得的是脑瘤,治疗费用七万。
对于当时的江寒来说,别说七万了,一万都拿不出来,他母亲平时赚的钱都拿去给他父亲买药给他奶奶看病和维持一家人的开销了,哪有什么存款。
可如果不做手术,就只能等死。
那时候的颜菲忽然觉得他们还太小了,他们还没有长大,还没有能力扛起责任,他们平时能自在地活着,是因为有人帮他们挡住了风雨。
江寒的母亲就是帮他挡住风雨的那个人。
现在那个站在他的前面为他挡住了苦难的人忽然倒下了,生活的重压就全部压在了他的肩上,可他太瘦太单薄了,他还承受不起。
消瘦的少年埋首坐在医院长而空荡的走廊上,手里握着缴费单,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开始打电话借钱。
在颜菲的眼中,江寒模样出类拔萃,成绩永远稳居第一,他孤高也冷傲,有属于少年的意气风发和无所畏惧,他站在所有同龄人的最高处。
在她眼中,他就应该一直站在最高处。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见到那样的江寒,一身傲骨被折弯,低声下气,到处哀求,换来的是一声又一声的拒绝,他在接连不断的拒绝中仿佛跌进了泥里。
他们家的情况,所有亲戚都知道,有的亲戚愿意借,却也只愿意借几百,加起来连手术费的零头都不够,能打的电话都打了,能求的人都求了,并没有什么用。
什么用都没有。
他握住电话的手重重地垂下,被颜菲一把握住。
她握住他的手,噙着满眼的泪对他说:“你等我,我很快回来。”
她匆匆跑回家,把自己的存钱罐砸开,找到那张她妈妈专门给她存压岁钱的卡,又把所有的一百元和五十元、二十元、十元、五元叠好,和银行卡放在一起,揣进兜里。
她跑回医院,将银行卡和所有的现金递给江寒,“我有,卡里面有五万多,是我从小到大我父母给我存的压岁钱,我借给你。”
你不用再向你那些亲戚借钱,他们不配听你低声下气的声音。
江寒看着银行卡和钱沉默了好一会儿都没有接,颜菲急得红了眼睛,“你拿着呀,这是救命的呀,你妈妈还躺在里面呢。”
颜菲怕他太拧,转不过弯儿来,劝道:“江寒,我们谁都有需要帮助的时候,现在你需要帮助,我帮助你,以后我需要帮助了,你再帮助我,不挺好的吗?”
江寒抬眼望她,少年的眼睛漆黑如墨。
他问她:“你父母知道吗?”
“什么?”
“你把这么大笔钱借给我,你父母知道吗?我知道你家有钱,但你还未成年,你动这么大笔钱,必须经过父母的同意,明白吗?”江寒说。
颜菲着急道:“这不是应急吗?你先去把费缴了,我回头就跟他们说。”
江寒:“手术不是今天就能做的。”
颜菲拧不过他,当着他的面给她妈妈打了电话,说明了情况,江寒还跟她妈妈通了电话,确定她妈妈愿意借钱,并向她妈妈承诺了还钱的事情。
而后,江寒才答应用那笔钱。
医院走廊上冷白的灯光打在他的身上,将少年的脸色映衬得越发苍白,他垂着头,低声对她说:“抱歉,让你看见了我最狼狈的样子。”
她心痛如刀绞,拼命摇头。
他说:“颜菲,我只是一个很平凡的人,我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好。”
她的眼泪淌进他已经被洗得褪色的帆布鞋里,“没有,你一点也不狼狈,你很勇敢,”她哽咽着说,“你别怕,别担心,阿姨会好的。”
如果是她,她肯定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只会手足无措。
可江寒没有。
她很佩服他。
心疼他。
也更,喜欢他了。
立失忆人设的颜菲好半晌才想到江寒的话应该怎么接才不会露馅儿,她道:“我怎么觉得,你口中的我,是个白富美呢?漂亮、有钱,关键还很善良。”
江寒:“你是。”
第7章
颜菲:“……”
这话她没办法接了,她耳根不受控制地红了一点,有些不自在地转过脸去,望着窗外倒退的街景,不说话了。
街灯流光一样地照进来,江寒的眼角余光刚巧将她泛红的耳根尽收眼底。
颜菲觉得很尴尬,江寒的嘴已经不是她记忆中的嘴了,如今的江寒会说好听的话了,不知不觉,他们都已经变了,他们被时间推着往前走,都已经不再是原来的自己。
颜菲脸上的热意逐渐褪淡下去,只余嘴角一抹苦涩。
“其实这两天你帮我挺多了,欠的人情债也该还完了,以后……”
“怕是还不完,”他打断她的话,“毕竟是救命之恩。”
颜菲回头,有点无语,“所以呢?”
“我妈知道你回了南瑜,想见见你,毕竟当初是你拿钱救了她的命,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带你去见见我妈,她想请你吃饭,亲自跟你道谢。”江寒道。
颜菲一脸问号。
当初她把钱借给江寒之后就回了学校,后面一直在忙学习的事情,知道他妈妈没事也没去看过她老人家,江寒那会儿就说等她参加完高考后她妈妈和他会去他们家拜访,结果后来出了事,她就一直没有见到他的母亲。
“不用了吧。”她讪讪道。
江寒:“我妈一直记挂着这件事情,没能亲自跟你们道谢,始终觉得遗憾。”
颜菲:“真不用。”
江寒:“没关系,这件事等你什么时候愿意了,我们再谈。”
颜菲说不过他,干脆闭嘴。
回到公寓,客厅里还摆着两个拉箱等着她收拾,颜菲先在沙发上发了会儿呆,才把东西一一拿出来摆放好。
护肤品、化妆品、衣服、鞋子……最后是一幅挂画。
那是她二十岁生日的时候,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她把挂画展开,挂画的最下面画着一个女孩坐在树荫下垂钓,上面有两列竖排的文字。
颜菲把挂画挂到卧室里。
江寒把颜菲送回家后回了天源小区,他母亲徐玲芬住的地方,天源小区已有些老旧了,楼道的灯原本忽明忽暗的,还是上次江寒回来的时候自己买了灯泡换上了新的。
这里左邻右舍都是熟人,已经被江寒勒令不准再卖油条的徐玲芬每天和邻居打成一片,跳跳舞、唱唱歌、打打小牌,过得轻松乐呵。
徐玲芬刚跳完广场舞,和几个邻居一起回来,其中一个老太太拉了拉徐玲芬的手臂,“哎,那是不是你儿子小寒?”
徐玲芬一抬头,就见到了自家儿子的脸,她面色一喜。
“哎哟,真是我儿子回来了,这小子,要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姐妹们,我先走了。”徐玲芬说完,三两步追上江寒。
江寒这个点在楼下遇见他妈,倒不意外,母子俩一起往楼上走。
徐玲芬问:“你吃饭了没有?没吃饭我给你做去。”
楼道的声控灯亮起来,江寒瞥见徐玲芬满目慈祥的脸,脑海里忽然想起赵思静的话,因为颜菲和她的父母当年的帮助,他的妈妈如今才能好好地站在他的面前。
“吃过了,”江寒微不可为地吸了口气,到了门口的时候,徐玲芬拿钥匙开门,他又补充:“跟颜菲一起吃的。”
徐玲芬眼神一亮。
“你问了没有?什么时候带妈见见那个姑娘?”
“再等等吧,”江寒不想泼老人家的冷水,让她以为颜菲其实不想见她,虽然他也不知道理由,“她刚回来,换了新工作,每天都很忙。”
徐玲芬有点失望。
“没关系,年轻人忙是正常的,刚好我做了辣酱,我给你装几罐,你找时间给人家姑娘送两罐过去。”徐玲芬道。
进了屋,徐玲芬把装好的辣酱放到餐桌上,想起什么似的说:“我当年得病,要不是菲菲妈答应借钱给我们,我指不定已经死了,我还想见见菲菲父母,亲自登门致谢,你……”
“见不到了。”坐在沙发上的江寒忽然打断了徐玲芬的话。
“怎么就见不到了?”
江寒的喉咙有点发涩,好一会儿过去,他才道:“她父母都已经去世了。”
徐玲芬惊讶。
“我记得她父母比我还年轻,我们与他们素不相识,他们还愿意借那么大一笔钱给我们,应该是很好的人,怎么就……就都没了?”
是啊,怎么就都没了。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是如何从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变成连租个房子都要同别人合租的?
这些年,她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她突然离开南瑜,消失得无影无踪,是不是真的跟他有关?
江寒躺到床上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多了,摸出手机,发现有一条祁烨的微信。
祁烨是他的发小,读高中那会儿,和他一个班,他性格温和,没什么脾气,很适合当医生或者老师。
祁烨:你跟颜菲见过面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