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面前都有一个红色塑料袋,菜刚上桌,几只大手就迅速又疯狂地一捞,桌面的盘子空荡荡,大爷大妈的塑料袋满当当。
赵延嘉有了种危机感,他拿了一只虾之后,想了想,又夹了两只放在碗里,一边吃,一边看,这才踏实。
陆合无言以对,瞥了他一眼,嘴角抽搐:“你这是下乡了,吃相都变难看了?”
赵延嘉唏嘘地怜悯他:“你幸好跟我坐一桌,你要是去了隔壁桌,你连虾壳都没得吃,吃塑料袋吧你。”
他说着,还好心肠地帮陆合也夹了一只虾。
喜宴快结束的时候,新郎新娘一桌桌地敬酒。
周织澄今晚心情好,身边又坐着让她安心的人,她不知不觉就喝了不少,她站起来敬酒,有些不稳,江向怀让她靠在了自己的肩上,她脸颊微红,眼眸黑得发亮。
孙福地说:“周律师,你喝醉了啊,没事,让江律师喝。”
江向怀带着歉意道:“我戒烟酒了。”
新娘子小萍恍然大悟:“江律师,你从现在就开始备孕吗?戒烟戒酒好好运动吗?男人超过 30 岁是不太好生……啊,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对不起啊。”
赵延嘉笑得最大声。
孙福地也为江 par 担心:“那江律师,你不能喝酒,那你们办酒席的时候,新郎官可怎么敬酒呢?”
赵延嘉义无反顾地站了出来:“我很会喝,想要跟我哥喝,先把我赵智深喝倒。”
叶白瞥他:“赵智深什么意思?”
“《水浒传》看过没?醉闹五台山的鲁智深认识不?我就跟他一样能喝。”
叶白:“……我看你已经醉了。”
最后两道菜是甜汤金钱粿和水果,周织澄抬头望去,外面又放起了烟花,倏然地照亮了漆黑的夜空,她偏头看去,也照亮了江向怀的面孔。
他和这里依旧格格不入,但他在渐渐习惯。
无论是这简陋的酒席篷布,铺着红塑料袋的八仙桌,不锈钢的锅碗瓢盆,掉落在地面的残渣,吵闹又热情的村民。
他转头看她,黑眸映着周围的光:“怎么了?”
她摇头,依旧靠在他的肩头。
他凑到她耳边,低声问:“累了吗?”
“没有,只是想吻你。”她是真的有点醉了。
“忍一忍,回去亲。”
赵延嘉在一旁幽幽道:“俺也想亲亲。”
叶白:“俺也。”
陆合抿着唇沉默不语,被半醉不醉的叶白猛地掐了下手臂,她着急地催促着:“轮到你了,你也喊‘俺也’啊!”
陆合面如纸色,他真的很后悔,很后悔来参加这个节目,遇到了这两个又疯又傻的人。
晚上大家都住在村委会大楼里,因为经常有驻村干部、志愿老师、人民调解员等等进村办事,所以村委会准备了挺多间睡房,都是单人床,两三人一间。
周织澄正睡得昏沉,却听到外面有人在敲门,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了下手机时间,凌晨三点。
敲门的人居然是孔月婵,她精神百倍,活力旺盛,眼眸明亮:“走啊,澄澄,喊上你们律所那个投资人,一起去体验海钓、看日出啊。”
“现在?”
“对。”
江向怀本来睡眠就浅,质量还差,对环境要求高,又是三人间,他根本就没睡着,周织澄一敲门,他就醒了,第二个醒来的人是陆合,他困得要死,却不得不睁眼,当他听到三点多起床就是为了体验这农村海钓,他真的要疯了。
赵延嘉睡得可香了,他从来没有睡眠障碍,睡觉跟按关机键一样,闭上眼不到五秒,就可以进入梦乡,他被人从被窝里挖出来的时候,还半闭着眼,他听到了孔支书的声音:“赵投资人,起床赶海了。”
“啊,赶海吗?”
他没有起床气,揉了揉眼睛,头发乱糟糟的,一副醉醺醺的、没睡够的样子,还有几分惹人怜爱。
孔月婵等他们穿衣服的间隙,还怀疑地问周织澄:“这人真的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吗?脾气这么好的吗?”
周织澄点头:“千真万确,他只是看着纨绔,但……”
孔月婵:“看着也不纨绔。”
……
暗沉沉的天色,码头边却早已热闹了起来,船机轰鸣,讨海人趁着夜色,上了自己的渔船,驶向大海。
孔月婵带他们坐的是一艘全新的渔船,村里专门买来给游客坐的,深秋的凌晨海风瑟瑟,带着冷意,海面也是漆黑的,偶尔能看到几艘渔船上亮着的黄灯,点点如星海烛火,岸边的灯塔越来越小。
几人被风吹得有些冷,又很困,瑟缩地排排坐在小板凳上,强迫地听着新手“导游”孔支书的介绍:“咱们村有 600 多年历史了,村里的天云寺 500 多年了,还有石获,一种古代用来捕鱼的工具,是人类渔业文明活化石,岛内有展览馆、实验室,我们现在去海钓……”
赵延嘉举手求饶:“孔书记,我肯定让我爸投资,但咱能花点钱请个专业导游吗?”
孔月婵笑问:“那能不能再投点钱给村里办厂,加工厂、养殖场?”
他根本不懂投资,只好说:“等我爸爸来,我介绍你去跟他说。”
明黄色的月亮高悬,笼纱月光倾泻,渔船顶部的黄灯也在温柔地照着他们,浪花拍打在了船身上,赵延嘉他们跑去钓鱼了,周织澄缩在江向怀的薄外套里,他们在静静地等待日出。
直至黎明曙色,海水波澜,雾气渐散,霞光尽染。
江向怀抱着她,握着她的手,默不作声地要给她戴戒指,在她有所察觉时,还笑着在她耳畔道:“别动,小心戒指掉在海里。”
周织澄没动,静静地在旭日初升的橘光中,看着她的钻戒,折射着漂亮的光。
这一次他的求婚很顺利,没有乌龙,也没有人打扰。
他哑声:“澄澄,一起结婚吗?”
“好。”周织澄不假思索。
江向怀问:“你没有别的想说了吗?”
她本来就宿醉未醒,又冷又困:“好像一大块冰糖。”
她说钻石的形状。
“我好饿。”
江向怀沉默了一会:“我还有话要说。”
“我在听。”
好在海风浪漫,霞光温柔,他还能继续,但很多话之前就说过了,他现在讲的是他未来的打算:“我已经向明迪辞职了,节目结束后,我们就在南日县领结婚证吧,年后办酒席,婚礼你看下要在酒店办,还是在周家?要不还是问下阿公阿嬷的意见。”
周织澄都可以,她刚要回答,就被赵延嘉吸引走了注意力。
陆合面朝着大海,困得伸了个懒腰,赵延嘉忽然走过去,从身后搂住他的腰,跟旁边的叶白异口同声,深情地喊:“YOU JUMP, I JUMP.”
陆合忍无可忍:“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单细胞生物。”
周织澄忍俊不禁,酒意似乎都被笑没了。
第76章 他属于她
周织澄他们隔天就离村了,在村口还遇到了几个调解员和村民们,正是周织澄之前负责调解的事情,但她来调解了几次后,司法局调处科出于多种考虑,就换了年纪更大的调解员来负责。
赵延嘉好奇:“这是在吵什么呢?”
周织澄说:“乡村振兴必定会经历的一环,村集体引进企业合作开发和村民之间的矛盾,南宵村是因为要发展旅游业,你们也看到了,我们环山公路进去,会看到一路的坟墓,不美观,还有点阴森吓人,所以,有些企业愿意投资的前提,都要求村里先整治规范这些坟墓,最好是设立公墓,统一迁坟安置,但是,村里人都比较传统,谁也不愿意挪动自己祖先的坟,也不想休整,僵持了一年多了。”
“你们是调解员小组吗?”
“是啊。”周织澄解释,“乡村社会跟大城市有很明显的区别,乡村是一个更讲究人情关系的熟人社会,村民们也大多对法律一知半解,所以政府一直在推广民间调解制度。”
赵延嘉:“居委会大妈大爷?”
“差不多吧,现在调解小组都是四个人,一个警察、一个法官、一个检察官,再来一个司法局聘请的律师。”
“那村民们是都不愿意迁坟吗?”叶白也问道。
“有愿意的,但后续赔偿、安置都没谈好,有些企业不愿意出那么多钱,所以还在慢慢谈。”
叶白深有感触:“坟墓和宅基地就是村民的命根子,我上次整理资料,看到了周律师之前办的一个案子,有村民把人家祖坟都挖了,知道对方在外发达了,挖完祖坟还拍照威胁,要对方给钱,结果犯了敲诈勒索罪,未遂,判处有期徒刑六个月。”
“才六个月?”赵延嘉听得气愤,“这挖人祖坟,也太坏了。”
周织澄勾了勾唇角:“因为是未遂,加上他归案后主动交待了犯罪事实,具有坦白情节。”
“还有呢,还有没有别的案子?”
江向怀开着车,从后视镜瞥了几人,笑道:“赵延嘉,你当听故事会呢?”
“故事会都没这些小破事精彩,我小时候听我大姨丈讲过他办的案子,参与跨国引渡在逃人员,大姨丈说他满世界跟着跑,涉案金额十几亿的地下钱庄非法经营案被他辩护到顶格轻判,还有什么涉嫌开设网络赌场罪,证据不足,退回公安……但这些都没有周律师的挖坟精彩。”
要是回到故事的开始,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他曾疑惑过,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案子是不是对法律学识的浪费,明明具有成为精英法律人的潜质,却放弃自我成长,经办一个又一个拿不出手的案子,停留在一眼能看到未来的无聊县城,奔赴乡下去当热心大妈大爷才干的调解员。
周织澄弯了弯眼睛,道:“那要让你遗憾了,我也没有别的挖坟案件了。”
江向怀问赵延嘉:“如果有辆摩托车是偷来的,但是你买了,你觉得你有没有罪?”
“我只是个无辜的买方,当然没有罪。”
“那如果你知道这辆摩托车是偷来的呢?”
赵延嘉迟疑了下:“有人真的会承认自己买了辆别人偷来的摩托车吗?”
江向怀笑:“这是真事,你周律师以前接的案子,当事人就承认了。”
坐在副驾驶座的周织澄打开了一点窗户,有风吹进来,她说:“他只是不觉得自己那样做也有错,一般情况下,警察不会立案移交检察院,检察院也不太可能会起诉,但本来就是犯罪行为,他没意识到这是犯罪,不肯认罪,态度恶劣,他还跟警察承认了,他知道他买的摩托车是偷盗而来的,他就喜欢买便宜货。”
叶白问:“那最后怎么判决的?”
“案子不大,最后就是单处罚金,贪小便宜买的摩托车,构成了掩饰、隐瞒犯罪所得罪。”
“如果他没承认就没事吗?”
“根据最高法和最高院的解释,明知是盗窃、抢劫、诈骗、抢夺的机动车,买卖、典当、组装什么的,会以掩饰、隐瞒犯罪所得收益罪定罪,这个明知在实践中并不是你说你不知道这是赃物就可以了,如果你以明显远低于市场价的价格买下来了,并且没有合理解释,一般就会认定为明知。”
周织澄说完,突然想到了临近的募捐晚会,问道:“延嘉,你募捐晚会的节目准备好了吗?”
当然没有。
赵延嘉微微皱眉:“不如我上台表演打高尔夫球?”
叶白讥讽:“那你还不如让江律师上台表演他和母鸡大战。”
……
周织澄一行人回到周家,赵延嘉率先进了小卖部,趴在了玻璃柜台上,喊道:“蔡阿嬷,我好饿,我想喝 AD 钙奶。”
蔡阿嬷在楼上睡午觉呢。
柜台里的人是正在看电视的周阿公,他拿了一排奶给赵延嘉,往后探头,没看到人,骂道:“就你小子跑得快,澄澄呢?好大的胆子,律师还没回来,你就先回来了。”
赵延嘉给叶白和陆合的奶瓶都插了吸管后,自己再深深地吸了一口奶,道:“他们俩正在外面虚荣心膨胀呢。”
周国华闻言,挺直了背脊,双手背在了身后,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看到周织澄被人围着,轻咳一声:“你们这是在干嘛呢?”
周织澄和江向怀才走到店门口,就有眼尖的阿婆看到了她手上的大钻戒,立马握住了她的手,细细观察:“哎哟,澄澄,你这是结婚戒指吗?”
其他阿婆们听到了,也都围观了过来。
“不是金的,还是金的好,金子什么年代都可以用。”
“你不知道哦,现在年轻人都流行这种,我孙女上次结婚,就买了这种钻石的,花了好几万块,但是没有这么大个。”
“那澄澄这个要多少钱?贵死了吧?”那个阿婆好奇道,“这是真的吗?”
周织澄也犹豫了下:“应该……吧?”她也没问过江向怀。
江向怀脸上的笑意微微僵了下,在阿婆们露出失望谴责的表情前,连忙郑重道:“是真的。”他用最简单的话保证,“是国外很有名的品牌,还有国际珠宝协会的鉴定证书,金戒指、订婚戒、日常对戒我都买好了。”
一个阿婆点头:“那就好,我们澄澄可是很多媒婆来问的,很多人都看上她了。”
“我当时就觉得你这个外省仔不一样,果然追到澄澄了。”
江向怀温和地笑着,两人的手指交织在一起,他又看了眼周织澄手上的钻戒,这才有了一点点安心的感觉。
几个阿婆轮番给他上课,或许她们也不是想上课,就是说说她们心里面的实话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