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是普通朋友——青耳
时间:2022-08-25 07:37:01

  周织澄转过身。
  江向怀就靠在阳台门的门框上,他今天倒是没穿西装,只穿了一件雾霾蓝的衬衫,半挽着袖子,露出线条分明且有力的手臂,他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一颗,倒是少了几分衬衫的正经感,多了几分干净和年轻。
  他走过来,微微俯身,手撑在栏杆上,看着律所楼下嘈杂的闹市,说:“你招的这个实习生很崇拜你,她还在宣传你做的案子,说你很尊重程序正义。”
  周织澄笑笑:“危险驾驶那个案子很简单,没有什么特殊的,只是南日县的法律环境相对落后些,我才有机会从程序入手。”
  江向怀笑了下:“当年你刚上大学的时候就说你以后要上法庭,做大律师,后来你来非诉律所实习,我还以为你要放弃诉讼了。”
  她轻哼:“那时我还没接触过法律,还以为律师就都是要上法庭打官司的。”
  周织澄一开始报考法律院校,还没有什么伟大的理想,她甚至都不太了解以后的职业道路,她只知道,哥哥带回来的那个朋友,他是学法律的,他要当律师。
  他只是短暂地出现在了南日县那个格外炽热的夏天里,明明只有短暂的相处,但是他离开以后,她却总是频繁地想起他,会在空白的笔记本上不自觉地写下他的名字,然后又做贼心虚般地划掉。
 
 
第08章 叛逆少女
  周织澄从小到大就是街坊邻居称赞的乖女孩,长得好,学习好,听话又孝顺。
  大部分小镇农村孩子的叛逆期在初中,她没有,她平静地看着一起长大的同学们,染了五颜六色的杀马特离子烫、火鸡头,拍照留住仰头四十五度的悲伤,眼泪从被斜厚板刘海遮住的眼睛里落下。
  而她依旧还是那个穿校服、扎高马尾的乖乖女,成绩优异,中考高分从偏远小镇考上了市一中。
  这时候,她敏感的叛逆期才姗姗来迟。
  高一年军训,新同学们一起聊天,他们大多数来自市区重点公立初中或者私立院校,也彼此认识,而来自小镇的周织澄像个孤独的外来闯入者,市一中共录取了 600 人,她们县中学这一届只有她和姜黎考上了。
  “你能从那么差的初中考上来,那你一定很努力、很辛苦吧?晚上肯定学到凌晨两三点。”一个同学对她说,“我们差不多半个班级都考上了,我们都不怎么努力。”
  周织澄茫然地想,没有吧,她也没有那么辛苦。
  “你从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啊?那你是留守儿童,那你真的好懂事好纯朴,你爸妈都不管你,你也能自主学习,厉害了。”
  周织澄更茫然了,没有啊,她爸妈没有不管她。
  “听说你们县城那边很落后,那你在学校住宿,食堂饭不好吃的,乡下都挺重男轻女的,我还听说会让女孩子早早辍学结婚。”
  周织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敏感的青春期少女的自尊心,让她无法接受,大家对她莫名其妙的可怜和以羡慕为名的同情。
  她以前觉得自己是幸福的,虽然是留守儿童,但是阿公阿嬷很爱她,爸爸妈妈也很爱她,上了高中,她却突然成了城里人眼中的可怜人。
  周织澄也很快就感受到了,县里和市区的教育资源差距。第一次月考,她不再像以前那样遥遥领先,反倒成了年级下游。
  月考后有一次家长会,她考虑到阿公阿嬷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没必要坐一个小时的大巴再转市区公交,只是来看她如此糟糕的成绩。
  但她没想到,她是整个班级唯一一个家长没来的学生。
  “你家里人怎么都不管你啊?”
  “好像他们那边的家长都对学习不怎么上心。”
  “织澄,你们初中的教学水平比较落后,没条件做化学实验、物理实验,历史书也读得少,所以你这几门成绩比较差,但没关系,放平心态,咱们下次再来。”班主任苦口婆心地开导她。。
  连她同桌的妈妈都用可怜的目光看着她:“这孩子太懂事了,她家里人也真的没责任心,家长会都没人来。”然后又骂她同桌道,“看你这丫头,我还一直陪读,每天开车接送你,你居然考得比澄澄还差,她妈妈没文化,她考这样不奇怪,但你妈妈我是大学生呢。”
  周织澄知道他们或许没有恶意,可是,这些话就是让她难受。
  她还忍不住责怪自己太过敏感。
  等她放假回了镇上,街坊邻居都知道她上了一中就成绩不好的事情了。
  “山沟沟飞不出金凤凰的,蔡梅得意不了咯。”
  “我早就说了,女孩子早慧,也就小学初中厉害,高中女孩就跟不上了,澄澄她哥都考到北城去了,还是儿子厉害,有本事。”
  “没什么的,她不会读书就早点嫁人,女孩子是别人家的,读那么多书也没什么用,也就老周傻得把孙女疼得跟眼珠子似的。”
  周国华平时都和气待人,不爱争吵,听到这话抄起鸡毛掸子就赶人,难得跟人真的红了脸,骂道:“胡说八道什么?我孙女就是我家的,什么别人家的!出去出去!”
  那人走的时候还呸了声:“我说实话,有个孙子,你才能真的做阿公,还好你有个孙子,不然断子绝孙。”
  周织澄是真的真的很难过,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在有些人眼里,从她的性别到她的能力都是带着罪的。
  姜黎父母感情不和,父亲常年家暴酗酒,母亲只觉得儿子能保护她,对女儿不管不顾,她上了高中后,虽然成绩依旧很好,但经常跟镇上不良少女厮混,那次月考以后,周织澄也忍不住加入了她们。
  她们有共同点,孤独的、不被理解、又想博取关注度的留守儿童,聚在一起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就是化夸张的妆、穿性感成熟的衣服、染五颜六色的头发、做阴暗哥特风的美甲,偶尔翘课、无所事事地在街上溜达、在网吧里打游戏,或者蹲在网吧门口,看那些刺头少年抄家伙打群架。
  周织澄的成绩更是一落千丈。
  直到那个暑假,她大学毕业的哥哥带回了一个隔壁校朋友,一个眉宇干净、随性散漫的年轻男人。
  两人初见时,就算她表现得再淡定,也难掩她当时内心的悸动。
  江向怀和她见过的少年都不一样,英俊明朗,轮廓线条清晰,漆黑的瞳仁含笑看着她的时候,会让人生出他眼中只有她的错觉。
  哥哥说,他家境优渥,成绩优异,就是毕业了没事干,来县城散散心。
  周织澄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他的性格,他好像没什么在乎的,不管她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他都是那样的态度,和人隔了一层雾气,拒绝着其他人的靠近,他戴着厚厚的面具生活,掩饰着真实的自己。
  她想起了将自己深藏在套子里、逃避现实的别里科夫。
  当时江向怀听了她哥的话,来逮她回去,见她不理他,也只是笑了笑。
  网吧里烟雾缭绕,光线幽暗,空气憋闷,她打不过电脑里的那只野怪 BOSS,越发气闷,抿直唇,只想跟游戏死磕。
  “我帮你。”
  她耳蜗发紧了下,江向怀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她的身后,俯下身,在她的耳侧低声道。
  她下意识地转过头,入目的是他凌厉流畅的下颔线条,修长的脖颈上喉结凸起,锁骨清晰分明,两人的距离如此之近,近到她看到了他脖子右侧处小小的一点痣。
  她放在鼠标上的手,一不小心碰触了少年修长微凉的手指,他的另一只手从她身后绕到了键盘上,她整个人被他亲昵地环在了怀中。
  周织澄很快站了起来,如同触电,心脏跳得很快,一把推开了江向怀,冷声道:“走开,我要回去了。”
  她说完,头都不回地离开了,耳垂却不受控制地发热发红,越发恼了,偏偏身后那个该死的人还在兀自笑着喊她。
  喊的什么,她一句话都没听清楚。
  后来她才知道,他是说,她的游戏账号还没退出去。他也一点都不生分,她离开了,他就丝毫不浪费,用她买的上网时长,玩她充了钱的账号,刷完了她的游戏副本。
  而她哥还不要脸地夸他:“可以啊,好兄弟,你一出手,我这非主流妹妹就自己离开网吧了。”
 
 
第09章 成长日记
  周织澄高中叛逆那会,周家人都很担心她,在海外做小生意的周爸周妈担心她变成社会少女,不读书了,就得出国打工了,蔡阿嬷担心她等下认识了不三不四的男人,被骗了可就完蛋了。
  而周阿公只担心他乖孙女开不开心,健不健康。
  他见周织澄染了一头粉头发,眉头心疼得都打结了:“哎哟,小女孩粉粉的倒是很好看,但阿公听说这是要漂白的,头发都会断掉,痛不痛?”
  他又捏住周织澄涂着暗黑哥特风格的美甲,泪眼汪汪:“澄澄呐,这黑黑的,跟中毒一样,不会真的有毒吧?阿公好心疼。”
  “阿公,你就放心吧,要是有毒,她毒死你,都不会毒死她自己的。”周秉澄躺在竹编躺椅上,一只手肘懒懒地搭在了扶手上,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抓了把开心果吃,眼皮半耷拉着,语气凉凉。
  周国华一下就来气了:“毒死了,你还有阿公?”气不打一处来,走过去,把他的开心果直接拿走了,“别吃了,去做饭给你妹妹吃。”
  “都当非主流少女,南日县大姐大了,还缺家里一口饭吃呐?”周秉澄也吃够开心果了,坐直身体,探手去拿柜子边上的可乐。
  周织澄看着他,不高兴地质问:“你为什么带回来一个男人?”
  她目光看向了客厅的另一处,身材高大却清瘦的男人一点不生疏地半靠在躺椅上,姿态闲散又享受,他原本正在看电视,听到了有人提到他,转过了头。
  蔡阿嬷说他五官生得好,的确是这样。
  周秉澄喝了口可乐,满不在乎:“怎么?我带个朋友回家,还得经过你同意?”他想到了什么,转眸盯着周织澄,“听说你前段时间被叫家长了,挺厉害,还学会打群架了?正好,我多拉个人回来,帮你打架。”
  他说着,站起来,走到了江向怀旁边,搂住了他的肩膀,把妹妹强行塞给他:“江向怀,以后她就是你妹了,异父异母亲兄妹,这妹妹我是不要了,乡村非主流装扮丑到我眼睛了。”
  周织澄气得肺都要炸了。
  江向怀闻言,眉眼舒展地笑着,若有所思:“那都是我妹妹了,看来我得跟她像一点了。”
  第二天,周织澄起床吃完早饭,江向怀不在,只有他哥周秉澄在看着小卖部。
  小卖部人来人往的,闲话自然也多。
  “秉澄回来了啊?毕业开飞机了啊,我都还没坐过飞机呢,还是你有出息。”
  “不过,秉澄啊,你也管管你妹妹,一个女孩子这种打扮,跟社会人混,不检点呐,书也读不好了,不然就别读了,早点嫁人吧。”
  “你那朋友是学法律的?那很厉害啊,不像你妹妹,现在读书也读不会了。”
  周织澄站在门内,垂着眼眸,身侧的手指紧紧地攥着,沉默着,也不敢走出去,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大拇指上黑漆漆的美甲。
  喉咙口仿佛被湿润的棉花堵住了一样。
  外面的邻居还在开玩笑:“谁嫁给秉澄就有福了,你是独子,自己赚钱多,周老头这宅子和店铺,还有你爹妈的财产,也都是你的。”
  “我有妹妹,我不是什么家里独子,在我们家男女平等的。”周秉澄闻言,脸色就沉下来了,嗤了声,“而且,阿公早分好财产了,他的东西都要给他的澄澄阿命的。”
  “阿命”是南日县长辈对小辈的爱称。
  周秉澄嘴里嚼着口香糖,漫不经心道:“至于你说我妹那打扮,这你就不懂了,是今年流行的哥特风,从国外传过来的,北城也都这个风格呢,什么检点不检点,你这就太土了,太落后了。”
  邻居瞪大了眼睛:“你别骗我老头子了,村里那些混社会的死仔,可都是澄澄那个打扮……不是,北城真都这样打扮啊?”
  有人又进店了。
  周秉澄“啧”了声,一抬头,原本要说的话忽然卡在了喉咙口,他手上收钱的动作顿住了,张了张嘴,眼睛也睁大了些。
  “……不是吧,好兄弟?”
  大家都安静了几秒,连空气都沉寂了,好像所有人都被夺去了声带。
  过了会,周织澄这听到江向怀含着笑意的低沉嗓音响起:“怎么了?不好看吗?”
  他刚从外面回来,站在了门槛边,微微遮住了身后的光线,他勾唇笑着,眉眼疏朗,但是,谁知道,他为什么出去了一趟,就染了个粉色头发,还打完了耳钉……
  “兄弟,你连指甲都染黑了?”周秉澄不敢置信。
  江向怀怕不是疯了吧,才来了南日县一两天,就被传染了非主流了?这东西还能传染的吗?二十几岁的大龄叛逆期吗?
  周织澄盯着江向怀看了几秒,知道他在模仿她。
  明明是略显女气的粉色头发和耳钉,但在他身上却显出了另外一种冷硬,她见过很多戴耳钉的小流氓,但没人能戴出他这样的衿贵和禁欲,又有种肆意的散漫。
  她的心脏砰砰砰地直跳,不受控制。
  邻居大爷愣了好一会,才认出来这就是周秉澄带回来的那个北城人,惊得合不拢嘴:“不是,北城人还真流行这么打扮啊?”
  周秉澄张口就来:“那是,你看我这兄弟,祖上十八代都是北城的,都是我妹这风格的。”
  江向怀也很配合:“哥特风。”
  等小卖部的顾客都走了之后,周秉澄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江向怀,你没病吧?”
  江向怀没回答,他看到门后的周织澄,走了过去,站在她身边。
  两人一样的粉色头发,一样的单边耳钉,一样的非主流黑色指甲,一样的夸张穿搭。
  他眉眼一挑,慢条斯理地勾唇对周秉澄道:“我妹,像吧?”
  周秉澄的视线在他们两人身上打量了会:“像像像,打包送你了,暑假辅导她学习的任务也交给你了。”
  周织澄说不出她当时的感受,只觉得胸腔里有热流涌动,鼻尖微酸,思绪万千,最终只剩下了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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