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榆礼不打算瞒着她,便将这些心里的主意一五一十告诉她了。听得秦见月百感交集。
她明白了。家里安排了个不喜欢的,他叛逆一回,挑了个自己钟意的。
也只是合适而已。
最终,她问:“那如果我不答应,你又急着结婚,是不是就要去找别人了?”
沉吟片刻,程榆礼说:“没有那么着急。”
想了想,又说,“也没有更喜欢的了。”
喜欢二字让她警觉,秦见月已经默不吭声往嘴巴里一口一口塞进好多豆芽,程榆礼捏着锅沿,转了个边,把堆积在一起的羊肉送到她的眼前。
秦见月筷子伸进去,却还是夹了一筷子豆芽,有一点烫,她放在碗里晾了晾,很小声问了句:“那你喜欢我吗?”
程榆礼闻言,轻哂一声:“我也不至于讨个不喜欢的老婆吧。”
秦见月点头道:“我可以考虑考虑吗?”
“可以。”程榆礼略一思忖,指了指她的手,悠悠道,“戒指就别摘了,戴着考虑吧。”
她忍不住嘟囔着,轻嘲一句:“心眼好多。”
程榆礼笑得温和大度:“只是建议。”
他又问:“半个月时间够不够?”
“嗯?”
“下下周五是个好日子,我在民政局门口等你。”
“……”
“知道怎么走?”
秦见月道:“我要是不去,你会不会很失望?”
许久,程榆礼平淡地说:“我不强求。”
他的人生准则,因缘自适,随遇而安,不强求任何事。
吱吱嘎嘎的风扇声中,他冷静平和的声音被她捕捉——“但我还是希望你去。”
“为什么?”很想要知道他心里最深处那一层想法。
他夹了满满一筷子的羊肉放在她的碗中,说:“因为还挺想娶你的。”
至此,秦见月仍是觉得突然。她弯了弯指,感受那只戒指的圈禁:“不用和家里商量吗?”
程榆礼说:“如果你觉得有必要就说一声。”言外之意,他这边就不商量了。
秦见月说:“妈妈还没见过你。”
他警惕地看过去:“妈妈不满意,你就不嫁了?”
秦见月没接话。
程榆礼捂了一下胸口,恹恹欲碎的模样:“好伤心。”
演得还挺像回事,她笑着握住他的手:“不要伤心。”
程榆礼反握住她,也轻笑了下,半晌开口道:“回去好好想想,婚姻不是儿戏。”
秦见月问:“你想好了吗?”
他“嗯”了一声:“等你点头。”
用餐结束出来已经入夜,天上爬起几颗星星。步行路上,秦见月又想起什么:“我还有一个问题。”
程榆礼折下身子,凑近她,“问。”
她说:“你不和家里商量,我要是嫁过去,你家里不同意,我……被欺负怎么办?”
“怎么净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担心。”他很无语地扯一把她脸颊,“除了我,谁都没资格欺负你。”
这话稍稍叫人心安,但是,秦见月拨开他的手腕:“你为什么要欺负我?”
程榆礼笑说:“因为你看起来很好调戏。”
她面露羞色,怯怯说:“你有的时候还蛮讨厌的。”
他松开手,没再捉弄她。转而去路边取车。
秦见月慢慢腾腾跟在后边,看着男人的宽肩一下被路灯照亮,一下又隐于暗处。
陷入一阵柔软的心境,秦见月步子慢到快停下。
程榆礼忽然回头看了她一眼。
他停下脚步站在那里,等候着她过去:“怎么总喜欢走在后面?”
秦见月回神:“习惯了。”
“习惯什么。”程榆礼不明就里。
她摇一摇头:“没什么。”
他没再问,拉住她:“以后还是牵着你走吧,小乌龟。”
-
领证的前一夜,秦见月将需要的证件一应备好,将他们排排放在桌面上,什么也不做,慢慢清点。
婚姻不是儿戏。他能说出这样的话,心里又是有几分考量了呢?
程榆礼的想法算是澄明的,可是秦见月还贪心地想要再多知道一点。
为什么呢?为什么一定是她呢?
拜托,那可是她高中的男神欸。他向她求婚欸!
这真的是她可以承受的吗?
秦见月趴在桌上,脑袋往左一转,是焦虑。往右一转,是喜悦。就这么思来想去半天,一整夜的时间都快荒废。
她坐起来,摸摸手上的戒指。不懂行,去搜了一下价格,认真地点了点位数。顿觉手指都变沉了。
货真价实的一笔支出。看来他不是在开玩笑。
当然,程榆礼也没有到非娶她不可的那种地步。
秦见月知道,但凡她说一个不字,他就会收回成命。程榆礼是骄傲的。人家都说了不强求,画外音是,倘若在她这儿碰了钉子,他也不至于为她折腰。
是夜,秦漪在院中取水浇花,呼唤声从楼下传来。
“对了月月,那天忘了问你,东西是谁送过来的?”她站在秦见月的窗下,这么喊了一声。
秦见月想到了程榆礼给妈妈买的燕窝,她没急着回答。下楼走到妈妈跟前。
秦漪正从院里抽井水冲洗西瓜,绿油油的瓜被搁置在小小木盆中。秦见月蹲下给她帮忙,纤白的两条腿折起,她下巴点在膝盖上,乌黑的长发顺着肩颈垂落下来,差一点点就碰到地面。纤细的玉指触到井水,凉得瑟缩。
一瞬间,夏天的感觉就来了。
“我问你东西谁送的?”秦漪一边擦洗一边问道。
“男朋友。”秦见月平静地吐出这三个字,却偷瞄着妈妈,心跳如雷。
“啊?”秦漪不敢置信地皱了一下眉,又很快舒开,转而为笑,“终于想明白了啊,我就说小王人不错。你早不听,耽误人多少时间。”
秦见月急得站起来,跺一下脚:“什么小王呀?不是小王。”
秦漪一听,手里动作顿住:“不是小王那是谁?”
该怎么跟她说呢?
秦见月苦恼地抓了抓头发,斟酌措辞。
秦漪抱着瓜站起来,拿到旁边的台子上去切。
秦见月跟过去,手撑在大理石桌板上,回答说:“是一个高中的校友。”
“校友?”
“嗯……”秦见月心虚得声音变低,“别人介绍认识的。”
“什么时候谈的?”秦漪塞给秦见月半个瓜,将剩下那半个切成片状。
“前一阵子。”
“怎么没听你说呢。”
秦见月声音低低弱弱的:“因为没稳定下来。”
“叫什么名字?有没有照片我看看。”
秦见月翻了翻相册,没有程榆礼的近照。空间相册里锁了几张高中运动会时期偷拍的独家照片。她思索一番,没有给妈妈展示。
“妈,照片先不看了,我今天得跟你说个事。”
“什么?”秦漪还被蒙在鼓里,预料到什么,她严肃地看向女儿。
秦见月说:“我跟他要结婚了。”
咬西瓜的嘴巴停下,秦漪一愣:“结婚?这么突然?”
“嗯,因为他想结。”
秦漪把西瓜放下,认认真真拨过见月的肩膀:“你好歹说一下这是个什么人?妈真担心你被人骗了。”
“就是三中的一个学长,他叫程榆礼。”
“程榆礼,”秦漪喃喃念了一遍这三个字,“不是这名字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不会是那个程榆礼吧?”她又看向见月,惊诧问道,“他爷爷是叫程乾?”
这个程家赫赫有名,秦漪知道也不奇怪,秦见月闷不吭声点了点头。
秦漪不敢置信:“什么意思?你要跟程乾的孙子结婚?”
见妈妈这个态度,秦见月连头也不敢点了。
“是不是他?”秦漪催着问了下。
她坦诚说:“是。”
“真是要疯了!秦见月,你配吗?”
因为这三个字,秦见月剔透的双目一下变得湿津津。
妈妈的话勾出她心底最深处的不自信和委屈。
——秦见月,你配吗?
她歪过脸去不再说话,鼻酸难抑。
“你好好跟妈妈说说是怎么回事?”
秦见月摇着头,她内心在抗拒些什么,抗拒表达、沟通,那个密封的罐头正在被人强行地拧着盖子,试图将它打开。
最终拗不过,她只说了一句:“我很喜欢他。”
“光是喜欢不能成为结婚的基础,你考虑过现实的问题吗?”
她说:“都考虑过了。”
秦漪撮合她和王诚,也是看中王诚的秉性不差,其实一个男人做到中规中矩,没有不良嗜好,家庭和睦工作稳定,就已经很难得。
王诚是秦漪眼里的佳婿。
程家的人,在秦漪看来就是妥妥的高枝,规避风险的性子让秦漪觉得绝无必要去沾上任何这样的家庭。
而秦见月开口就是要跟人家结婚。
她能不着急吗?
秦漪扯着秦见月讲了半天的大道理。
从最开始言语很重的责罚渐渐过渡道语重心长的劝说。
“你跟人家结婚,人家总得图你点什么?图你什么?你有什么给人家图?”
“那种家庭里奇奇怪怪的心思那么多,你万一在程家让人给摆了一道,你到时候上哪儿哭。”
“你结婚是喜欢他,他结婚是喜欢你吗?这种人在外面不三不四的多了去了,养小情人的。”
秦见月有时觉得妈妈讲话很刻薄,她泪盈于睫,半天才开口说一句:“没钱的男人就可信了吗?”
秦漪愣了下。
“你在出嫁的时候就能看得清自己的未来吗?”秦见月看着妈妈,眼神里一股隐隐的倔,“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就能幸福圆满吗?没钱的男人就不会找十个八个小情人了吗?婚姻本来就是一场豪赌,如果一定要结,起码要让这段感情最开始的时候是基于爱吧。如果我不和程榆礼结婚,也不会是王诚!”
“……”
秦见月坐在竹藤椅上,勺子戳进西瓜,低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挖着,半天也没挖出块果肉。她很瘦很白,整个人蜷在椅子上坐,身后一片绿意,眉间一抹忧愁,画面像静下来一般安宁。
黑长的发几乎挡住她一半的身体,秦漪却眼尖从发丝之间发现她泛红的眼眶。
秦漪走过去,用手握住她湿湿的脸颊。许久,她冷静下来,问了一句:“就这么喜欢?”
就像天被捅了个窟窿,雨就开始倾盆。
秦见月抬起泪眼:“特别特别、特别……”
她一口气说了好多个特别,“特别喜欢。”
秦漪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息说:“你实在喜欢,妈有什么办法。”
秦见月泪如雨下,被秦漪搂到怀里。
妈妈说:“要是受委屈了就回来。咱们不缺男人。哪个当妈的不担心闺女过得不好,你说说看。”
秦见月用力地点着头。
哭了一会儿,有点头晕。秦见月抱着西瓜回房间,坐在床沿把这个瓜啃得很枯燥干巴。
接到程榆礼的电话,自从和他在一起,他几乎一有时间就会联络她。秦见月也没有什么和男性的交往经验,她暗自想,他应该算是个称职的男友吧。
他大概工作一整天,声音疲乏沙哑,听见秦见月咀嚼的声音,便开口问她:“吃什么呢?”
“西瓜。”
程榆礼一贯慵懒的语调:“给我说馋了,有时间我也要去蹭两口。”
“西瓜哪里没有,还要来我家蹭呢。”
他笑了笑:“我猜你嘴里的比较甜。”
她脸红着,把瓜推到旁边桌上,嗔他:“哪来的流氓。”
程榆礼细细一听,发觉她声音囔囔的。声线柔下来一截:“怎么又哭了?想我想的?”
她说不是。
半晌,两人都没讲话。程榆礼正经问了句:“见月,我是不是给你压力了?”
他问到点子上,秦见月淡淡地“嗯”了一声。
而后,程榆礼慢悠悠开口:“说两句,我不算是个很有阅历的人,暂且可以凭我有限的人生经验给你一点建议,不管是在哪一类事情上,人经常会面临很多难题,这种时候最好的处理方式是当机立断,你反复地犹豫,优柔寡断,不仅容易导致精神疲劳,影响办事效率,而且也可能会错失正确合适的机会。”
她听得混乱,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乱讲套路她,只下意识跟着点点头。
他看不到,声音沉沉问她:“在听么?”
秦见月说:“听着呢。”
他略一沉吟:“问你个问题,不要考虑超过三秒,你回答我。”
“……好。”
“想不想嫁给我?”
不超过三秒,她说:“想。”
“嗯。”
少顷,程榆礼淡淡说:“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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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适宜出门。程榆礼向单位请了下午的假去了一趟民政局。没排太久队,两人就从里面出来了,秦见月握着新鲜的结婚证,四四方方的小本子被她攥在手里,努力地从这样凌厉的触感中找寻一点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