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世宁颔首,端起茶杯先抿了一口,靠坐在椅背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冷笑着道:“就从刚刚进来的三人说起吧!那最先进来的且不提,先从姓姚的说起。
姚子健是昌宁侯府的四公子,父亲是昌宁侯亲弟,昌宁侯算是新贵,原不过是商户人家,因家中的姑娘进宫被封了贵妃而被赐爵,虽然不符合祖制,不过姚贵妃确实很有本事,二十年如一日的圣宠不断,便是到了如今年纪渐大了,在宫中依然无人能够越过她去。”
说到这里,俞世宁嘴角有些讽刺,赵泠音眉头一挑,却并未打断他,只听他继续道:“如今的昌宁侯是姚贵妃的大哥,姚贵妃一共三个亲兄弟,大哥封了昌宁侯,另在户部挂职,二哥在广南府任知州,三哥在禁军任副都统……”
一家子都位高权重……不仅如此,昌宁侯一系子孙繁盛,稍微年长些、能担职的都被安排进了各部,不是占着要职肥缺,就是手握实权。
便是姚贵妃的几个堂姐妹也因她的缘故,或嫁乘龙快婿,或平步青云,总之可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第26章 各家诸事
本来朝臣们也不担忧这姚家一门显赫,毕竟姚家说白了不过是靠姚贵妃的裙带才发达起来的,再加上这姚家不论是姚贵妃的几个亲兄弟,还是下一代占着职位的子弟们,都没什么真本事,多是尸位素餐之辈,等没了姚贵妃,就什么都不是了,根本不足以引起他们的重视。
便此事坏就坏在这昌宁侯的老来子——如今在姚家排行第七的姚子佩身上,他是个真正有本事有谋略的青年英才。
若说就因此而对他这个不过才将将弱冠之人进行打压,这也委实令人难做,所以现在有些思虑深远之人已经对其起了警惕之心,只是这个年轻人不是一般的难对付,他在所有姚家人之中,便如那出淤泥而不染的莲心,便是宫中的贵妃娘娘都最是看重疼爱他,宫中曾有传言,说是姚贵妃对他这个嫡亲的侄儿比对自己亲生的三爷还要好。
传言不知真假,无从分辨,但贵妃十分看重姚子佩之事的确属实。
只看姚家一有事就让姚子佩进宫出面向贵妃求情便知。
前些年,姚子佩名声不显,三爷还没长成时,老大人们倒是不甚担心,毕竟陛下已立了皇后嫡出的大爷为太子,储君之位很稳。
但这几年来看,姚子佩渐渐冒头,三爷也有了礼贤下士之名,老大人们这才重新重视起来,本以为姚贵妃会随着年纪愈大,红颜未老恩先断,失宠于陛下,哪想到陛下竟如此长情,到现在也还未恶了这姚贵妃,真真叫人意外又想不通。
而一旦姚家的第二代在姚子佩手上成长起来,于三爷而言会是莫大的助力,于东宫的太子可就有些微妙了。若是姚贵妃一直这般无病无灾地活着,而陛下也向来注重养生,有长寿之相,那以后这帝位……还真不好说。
“那个最后进来的谪仙公子,就是皇后娘家安国公府的方兰舟了,若说昌宁侯府子孙繁茂,那安国公府可谓与之相反,方兰舟是安国公世子唯一的儿子,也是安国公一脉唯一的嫡子。”俞世宁猛灌了两杯茶,这才接着道。
方兰舟生得俊美不凡,风仪极佳,可说是这燕京城中最出众的儿郎之一了,不过时人常拿姚子佩与他相提并论,只是,细想想倒是十分少见到他二人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
可能因着家族重任几乎都落在了方兰舟身上,这些年他倒很少再出来了。
尤其是四年前,方兰舟科举入仕时,是以解元、会元之名入殿试的,本来状元对他而言也不过是唾手可得,但听闻陛下临了却改了主意,点了他为探花。
太子一派的人自是气得跳脚,要知道自连中六元的紫华君赵其光之后,往前两百多年都没有出过连中六元之人,便是连中三元之人都极少,可见这其中的差距与气运。
当时都传是因那一年姚子佩也参加了春闱会试,姚贵妃不愿让人压在他头上,尤其是皇后的侄儿,便从中作梗,硬是求了陛下改换名次,虽然此传言没有被实证,但后来也算是有个旁证,姚子佩确实是以榜眼之名压在了方兰舟的探花头上。
总之真真假假,除了当事人自己,已再无人知晓,但自那之后,方兰舟确实更低调了倒是真的。
他是太子的嫡亲表弟,便是不想卷入皇家之事,也在所难免的会被归为大爷党、太子党这一派。何况太子对外向来宽和,老大人们常夸赞太子有“乃祖之风”,可见他不是个蠢人,所以方兰舟入局不过迟早之事。
安国公府作为皇后的娘家,实际是非常低调的,也可能是因大爷储君之位已稳,也可能是家中子嗣凋零,无意折损于此,总之这些年相对横行霸道行事张扬的姚家子弟,方家几乎像是透明的边缘人家,这也是安国公府的求全之道吧。
赵泠音亲自执壶给俞世宁斟茶,问道:“那个着蓝衣的是?”
俞世宁听到她问蓝衣男子,脸上的表情更加微妙,这次嘴角讽刺的弧度比刚刚对姚家时更甚。
“范宾与姚子健不过一丘之貉!范家跟姚家差不多,都是靠得女人裙带发的家!”他说着,脸上表情十分不屑,后又似想起了什么,脸色更加难看。
承恩公府是当今太后的娘家,原不过是个爵位到头了的没落伯府,后来老伯爷见其女、生得十分妍丽,便动了心思,想将女儿送进宫去,而恰好这个女儿也十分有心思,容貌、心机、手段样样不俗,父女俩人一拍即合,使了各种人情入宫后,从一个小小的美人,一步步成为整个皇宫最大也是最后的赢家,这其中之艰辛与手段,自是不必多述。
如今的承恩公是太后的兄长,这范宾的爹是承恩公的次子,相较一门显赫张扬的姚家,范家也不遑多让,只是陛下虽说是孝子,但论起宠信程度,自是姚贵妃的耳边风占了上风,使得昌宁侯府一直死死地压在承恩公府之上,两家常常敌对,时有争执,不过因着宫中一直不曾明确的表过态,都是小打小闹,笑话一般,从不曾闹大过。
这也与太后跟姚贵妃的关系有关,传言姚贵妃进宫后一直未有生育,宫中当时除了大爷这个太子还没有其他皇子,这也使得太后常常亲送美人与陛下,美其名曰,望陛下为皇家开枝散叶,也常常在陛下耳边暗示她想多抱几个孙儿,便是没有孙儿,孙女儿都成。
正是因此,叫姚贵妃给记恨上了,姚贵妃向来张扬,进宫后又被陛下娇宠,行事越发肆意,除了皇后所生的嫡子是在她进宫之前所生,皇后又自有手段,她一时动不得外,自她进宫得宠后便不曾有过嫔妃再生育,大多都是生出各种意外落胎或是没了的,她自己也先后怀过两胎,尽皆胎死腹中,至于原因,不得而知。
姚贵妃的身子也因那两年频繁的小产而十分不好,调养了许久。直到又过了好几年,姚贵妃随陛下去翠微行宫避暑,回宫后竟发现又怀上了身孕,这个时候的姚贵妃已经浸淫深宫近十年,不论手段还是心机都愈加成熟,而且在她有娠后,宫中的范嫔,也就是后来母凭子贵的二爷生母范淑妃,也有了身孕。
这范淑妃本是承恩公远支的一个七品县令之女,因生得婀娜多姿,颇为娇媚而被太后做主带进了宫中,也因她性情柔和,十分乖巧,陛下对她倒也格外宽和些,她也因此受了姚贵妃不少的刁难,但有太后明里暗里的相护,倒也没有伤筋动骨,太后还因她有孕在身,向陛下要了旨意,允了只要她平安产下皇子,但晋封她为淑妃。
姚贵妃因此与陛下置气许久,使了很长时间的小性子,不过事后陛下又给了姚家不少人好前程,姚贵妃见好就收,也就暂时消停了。
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后有孕的范淑妃先产下了一个皇子,就是如今的二爷,先有孕的姚贵妃反倒是比范淑妃晚生了几日才产下三爷,月子里姚贵妃就又闹腾了一场,以三爷隆重堪比大爷这个太子的洗三和满月宴而告终。
只不知是为何,向来厌恶姚贵妃的太后对此竟也没作声,这也使得范淑妃月子没做好,后来一直病恹恹的,连带着二爷也不甚讨陛下的喜,在宫中一直有些透明。
便是如今朝堂上已有了关于几位爷的纷争,二爷也从不掺合,对承恩公府明里暗里的示好,他也表现的很是迟钝,这也是为何明明是太后娘家的承恩公府,却处处都被昌宁侯府姚家压一头的缘故,毕竟太后年纪不轻了,陛下也是,虽储君已定,但下一任皇帝究竟是谁,不到落定,可没人敢保证,所以两家闹腾的都是些许小事,真闹出大动静的,没有。
俞世宁说至此,接过赵泠音亲手递过来的茶一仰而尽,揉了揉眉心,道:“总之,以后若遇上这三家的事,最好是离远一些,否则……哼!”
赵泠音唇角弯起,欠身向他道谢:“多谢俞兄提点,此事我都记下了,叫你费心了。”
“无妨无妨,这顿我请,下顿你请。”俞世宁笑着摆摆手,趁机约道。
“好啊。对了,俞兄,你为何要跟我说得这般详细啊?”赵泠音忽地问他道。
“我,我不知道,也许是看你对查案有兴趣……而且,你以后若想要踏入仕途,这些都很有用,便是不入仕途,这些事知道了也没什么坏处。”俞世宁被她问的一怔,还是解释道。
其实他也不知今日为何要说这些,还说着说着就说这么多了……话说,他这灌了一肚子的水,很想先出个恭。
见他面色有异,赵泠音不由有些犹疑,还不待她开口相询,俞世宁猛得站起身往外走,朝她挥了挥手,叫她稍等片刻,她这才恍然他要去做甚,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
不过片刻,俞世宁又急匆匆地冲了进来,扯着她往外走,“快,未名,刚刚曾大人带着人往城外去了!”
往城外去了?不待赵泠音追问,俞世宁拉着她的衣袖匆匆往楼下去,朝柜台掌柜的那边喊了一声:“先记账上,下回一起结!”
对于这种情况,掌柜的也见得多了,来风波楼的都是有头有脸身份不俗之人,绝不会有人故意赖账,俞家就更不可能了。
他忙应了一声,还朝前送了几步,目送着两个少年的背影,有些感慨。
第27章 失踪
这燕京城到底是京城,人杰地灵,英才辈出,便是他见多了方大公子、姚七公子之流,也不得不说,刚刚那个小少年的气度属实不凡,只不过如今年纪尚小,待再大几岁,与那几位站在一起,应也不会逊色多少。
至于俞家公子,自是不用多说,都说这俞家世代出美人,但俞家的公子们也都生得十分清俊,气宇轩昂,不弱于人。
……
赵泠音同俞世宁二人的脚程不慢,再加上两人身手上佳,不多时便在城门口追上了曾有志一行人。
曾有志一见到他二人,脸上的表情微妙了一瞬,又对他们和气地点了点头,道:“既然来了,那就跟上吧。”
俞世宁小声嘀咕了一句:“我怎么觉得曾大人很欢迎我们呢?”
赵泠音脚下一顿,看了前面的曾有志一眼,只道:“快跟上吧。”
一路出了城,赵泠音见他们所去的方向是之前去广源寺的那条路,目光微凝了片刻,看来之前的事还未完。
不仅她看出来了,俞世宁也拿手指戳了戳她道:“这是通往广源寺方向的路吧。”
他用了叙述语气,赵泠音点了点头,示意他看前面的曾有志。
曾有志此时面色沉肃,一言不发,似乎听到了他二人的说话声,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俞世宁与他对视个正着,往赵泠音身后一躲,好在曾有志也没说什么,又转了过去。
俞世宁拍了拍胸口,没敢出声,无声说了几个字“送上门了”,赵泠音被他逗笑了,他们两个可不正是自己送上门来的么。
这条路虽是通往广源寺方向,但他们此行却并非是往广源寺而去,在山脚下,他们转了一个方向,往一个小村子去了,赵泠音瞬间便想到了义安郡主的死亡地点,马家村的秃后山。
不过这次曾有志一行倒没往那个光秃秃的后山去,他带着人径直往村子里去了。
曾有志下了马,背过一只手,招了赵泠音跟俞世宁二人上前。
“一个时辰前,山南吴家村的一对老夫妻来府衙报案,说是他们的儿子儿媳回山北安家村探亲,三日未归……”
吴姓老两口本以为亲家有事留下了小两口,便又等了两日,见他们仍未归家,只得请了村里的青壮小伙去安家看看,怎么这小两口还不家来?
那叫拴柱的小伙子脚程挺快,当天一早出发,过了午时就回来了,说是安家人说,小两口早在第二日就已经家去了,拴柱性子较真,疑心这话,还在安家和安家村里到处找了一圈,最终确实是没找到人,这才急匆匆地回了吴家村。
回去这么一说,老两口登时昏了过去,拴柱喊了村长和村里几个老人,把事一说,村长等人商议了一番,都主张报官。
虽说时人不到万不得已,是绝不想与官府打交道的,但这事不能不报,一来老两口就这一个儿子,若是出了事,老两口也活不下去;二来在拴柱回来没多久,安家村那边的亲家也赶过来了,亲口证实了此事的真伪,人确实是失踪了。
这么久没有消息,他们便是再迟钝也知道人肯定是出事了,要不然不可能到现在也不回家,两亲家和睦,二人亦无私奔的可能,所以只能是人出事了,人出事必然是要上报官府的。
本来一个失踪案是不必曾有志亲自跑这一趟的,只是陪着老两口一起过来报案的人说,安家村有人亲眼看到这吴家小两口从他们安家村离开后进了马家村,这算是最后看见他们的人了。
此人言之凿凿,说当时他们遇见,马家小两口还同他打了招呼,因要赶路,没说几句两人便匆匆告辞了。
吴家村、安家村正是位于马家村的南北方向,两村往来,马家村是必经之路。
曾有志便是听到,失踪之人是“进”了马家村的,这才重视了起来,因为这个马家村已经不止一次的出现在命案之中了,如果说一次是巧合,两次也可能是巧合,但他们办案查证时,往往对这种所谓的巧合是全然持怀疑态度的,毕竟这世间哪来的这么多巧合。
曾有志将前因后果简单说了一遍,赵泠音听后不禁拧眉,想到义安郡主左肩上的那个图纹,一时沉思不语。
曾大人也没想现在就问他们的意见,一行人刚到村口,就见到不少村民手中拿着些棍棒农具等,正聚集在一起吵闹,眼看着就要动起手来,曾有志给了一起来的上官延使了个眼色,上官延一挥手,手下官差立时冲了过去。
“大人在此,谁敢造次!”
“都放下,听到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