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杜大人已经十分年迈,陛下调了赵其光任枢密副使,也是有意要他接任杜大人的,只是,可惜。
潘相、谭相、魏计相,六部尚书等几位重臣也都悉数到场吊唁。
这些人有些是碍于情面,有些则是与长兴侯府本有私交。
魏计相的表情明显更为悲痛些,二夫人魏氏正是魏计相未出五服的从侄女。
一群老狐狸,怕他们警觉到,赵泠音只眼神在他们身上略略扫过,没敢细打量,不过也能记清谁是谁了,这便够了。
整个丧礼过程很顺利,直到傍晚时分都还有人进门来吊唁,且人越来越多,府里上下忙得脚不沾地。
天早已暗了下来,长兴侯府门前却是车马如流,灯火通明。
只没想到,刚过酉时,外面的门房小厮急匆匆地奔了进来,喘|着粗|气禀报道:“宫,宫里……来人了,说,说是有旨意。”
第7章 旨意与病
小厮的话叫众人一惊,周夫人反应过来连忙追问:“来的是谁?到哪了?可说了是什么旨意?”
“不认识,人已经进来了,小的跑得快,应该就要进来了,没说是关于什么的旨意……”小厮满头大汗,“还有……说,说是不叫惊动后面的侯爷和老夫人,其他人去接旨就行……”
周夫人与赵其远对视了一眼,赵其远一脸懵,不知此时会有什么旨意降下,一脸茫然地望着周夫人。
得!周夫人眼见着是指望不上他了,也顾不上再多问,忙吩咐身边人道:“快,先把大郎和泠姐儿他们叫过来!来不及换衣裳了,叫伺候的人给他们都整理整理,万不可失了礼数!快去!”
一口气吩咐下去,她又忙上前给赵其远理了理身上,自己也在身边嬷嬷的伺候下,抿了抿头发,收拾了一番。
里面赵泠音听到有圣旨来,瞳孔微缩,像是印证了什么一般,果然!一步步都朝着她所猜测的方向去了,现在只需再去听听那份旨意到底为何了。
冬青上前扶起她,给她轻轻整理着衣服,低声劝道:“姑娘,您别急……”
赵泠音听懂了冬青的暗示,微微颔首,叫她无须担心。
见赵景明等人都陆续站在外面了,她走了过去,朝几人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几人相携着出了灵堂。
到了前面,与赵其远和周夫人二人会和,进了待客的花厅。
不过片刻,孙公公就一脸悲痛地走了进来,众人忙起身行礼。
一屋子的女人孩子,世子又是个不擅言谈的,大郎还算个半大孩子,孙公公也没有过多寒暄。
他手里托着圣旨,众人在香案前跪下,孙公公声音恭敬而尖细的念着圣旨,内容听着辞藻华丽,但意思就一个:肱骨之臣赵其光英年早逝了,朕心甚为悲痛,于是决定追封他为文诚伯。后面又赏赐了他的后人和父母诸多金银良田并药材补品等等。
孙公公宣完了旨意,众人起身。他又对着长兴侯世子安抚了几句,便打量起了一众人,等扫到赵泠音时不免多看了一眼,问道:“陛下听说文诚伯的爱女回来了,不知是哪位?”
赵泠音单薄的身子微微晃了晃,隐下了眼底的情绪。
赵其远望着周夫人,周夫人忙转向赵泠音,拉过她的手,微微捏了捏,上前对孙公公哀泣道:“这便是我那可怜的侄女儿……”
赵泠音也垂着头,用另一只手捏着帕子抹着红通通的眼睛。
小姑娘一身斩衰孝服,个头不高,头低着看不清真切样貌,但还是能隐约看出她生得很是不错,琼鼻小脸,面容干净,只是过于苍白清瘦,一看就是身体不好又伤心过度了的样子,再联想到她如今父母已逝,胞弟失踪,祖父母年迈不能指望……以后只能靠着伯父伯母过活,倒真真是可怜至极。
孙公公心思转动间,朝皇城方向拱了拱手,道:“是咱家没说清楚,还请夫人和姑娘莫怪。陛下问起姑娘也是听说了姑娘身体不好,让王院正跟着过来给姑娘诊诊脉,看看府里可缺了什么药材、咱家回头就让人去太医院领了再送过来……”
又说了陛下本来打算是亲自前来吊唁文诚伯的,只是被太后拦下了,说是他来只会让侯府人荒马乱,不如直接赐了恩典下去,也算是最后送人一程了,云云。
孙公公边说边观察赵泠音的反应,见她只是在周夫人的示意下,怯怯地上前来对着他曲膝谢过,头也不敢抬,孙公公也没为难她,反而更加可怜她,朝身后的王院正示意,请他上前来给赵泠音诊脉。
王院正家世代行医,据传祖上曾受过高人指点,在医术一道上极其精湛难得,自祖父时起便进宫做了御医,受高宗皇帝器重,只在御前侍候,到他父亲再到他,也一脉相承了其祖的医术,都在御前听命,平时基本不出外诊,此番也是代表着陛下对赵其光和长兴侯府的看重和抚恤。
王院正不过五十左右的年纪,气定神闲地坐在屏风后为赵泠音诊脉,不多时,表情渐渐严正起来,凝神再诊了差不多半刻钟的脉,才收回了手,转头看向一脸紧张看着他的周夫人问道:“这位姑娘想必是周岁之后身体渐渐不好的吧?”
周夫人惊讶地看着王院正,到底是院正,泠姐儿出生时虽说体弱了些许,但周岁之前确实是没什么大问题,也请过太医来看,只说叫好生养着,渐大就好了。
府中富贵,别说她一个小丫头,就是十个八个的也完全养得起,更何况二弟和二弟妹两个那么疼孩子的,恨不能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给孩子玩了。
不想泠姐儿刚刚抓过周,过了有一个月吧,有一天突然身体就不好了,到底是怎么个不好法,她没顾上问,因为她还记得很清楚,当时老夫人和云姐儿也都病了,她既要顾着老夫人那边,又忧心着云姐儿,哪里顾得上隔房的侄女儿?
直过了好几天,老夫人和云姐儿才相继好转起来,这时二弟和二弟妹不顾侯爷和老夫人的劝阻,已执意带着泠姐儿出外求医去了。
过了有半年吧,二弟和二弟妹两人才回来,问他们泠姐儿的下落,只说是家里有老有小的,回来不好养病,先寄养在外面了。
至于说她这到底是什么病,却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说体弱加心病,不仅要养着,还要静养,心绪起伏不能过大过多,大悲大喜都不行,得慢慢调养着才行。
她虽心有疑惑,但见侯爷和老夫人两人都没多问,她也就渐渐撂开了。
直到昨日,十三年了,泠姐儿再度出现,看着她病恹恹的模样,她才确信她是真在外面养病的,虽说还没好,但好歹是活下来了。
……
这会听王院正问,她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解释道:“对,姐儿周岁后发了一次病,来势汹汹地……后来,一直在外养病。”
她没再说别的,只含糊了这两句,王院正也没再问,抚须点了点头,谨慎地道:“姑娘这病想必当初发得甚急,是需得好好养着。这些年应是已经在调养着了,还按从前的方子调养着即可,切忌不可多思多恸。”
周夫人听出他言有不尽之处,却不好直接点明,只点头道谢,又道:“都听您的。只是您既来了,也给看看她这调养的方子可还有要改善的地方?”
见王院正颔首,忙对站在赵泠音身后的冬青吩咐道:“把你们姑娘调养的方子取来给大人看看。”
赵泠音微微颔首,冬青行礼退下,不肖片刻便取了张方子上前递过,王院正接过仔细瞧了,斟酌了一刻,颔首道:“这方子很不错,按上面的吃着便是。等过了年,我再禀了陛下过来给姑娘诊脉,到时再看是否需要调整方子。”
周夫人忙又再谢过他。
王院正想了想,又多说了一句:“若是姑娘身上还有其他不适的地方,也可以叫人去太医院寻我。”
王院正这般说了,相当于承诺赵泠音的病他不会不管。
周夫人对此又是一番千恩万谢,冬青也过去代姑娘给他行了大礼,被王院正喊了身旁的药童扶起。
坐在一旁喝茶的孙公公这会才放下茶碗,对在一旁陪坐、向他感激道谢的赵其远说了两句客气的场面话,接了大管家赵德悄悄塞过来的荷包,便带着王院正等一众人告辞了。
周夫人叫过赵景明,叫他跟着赵德一起把孙公公他们送到门口,这才回转过身去松了一大口气。
拉过一旁站着的赵泠音,细细跟她叮嘱了好一会儿,才让她们姐妹四人回去灵堂。
……
长兴侯府上下忙成了陀螺,等到终于安葬了赵其光夫妇,赵泠音直接就倒下了,昏迷着一直没有醒过来。
周夫人急的嘴上燎泡,喊了赵景明去太医院请王院正,叮嘱他要是王院正不得空,请曹院使过来也行,总之务必要请个御医过来。
赵景明连声应了,在赵兴的陪同下一路往太医院去。
直过了巳时,曹院使才在长兴侯府一众人的期盼下赶了过来,赵景明在一旁满脸的大汗,后面跟着个气喘吁吁的小药童和背着药箱也是一头一脸汗的赵兴。
“哎呦,要了老命了!”曹院使明显上了年纪,这般被催促着,也没生气,只是身体上确实有些吃不消,口中气喘道:“老夫不行了,来个人,背老夫过去!”
等在二门处的赵德忙喊了个体健壮硕的护卫过来,背着曹院使直奔赵泠音所在的玉清院。
冬青满脸焦急地等在屋子门口,见人来了,忙让进曹院使,其他人都等在门外,周夫人跟着一起进了屋里,等在屏风外。
曹院使进来后坐定,被一旁的南星先递了盏茶过来,曹院使接过一饮而尽,南星又给他倒了杯八分满的,曹院使也喝了,把杯子放下,摆了摆手,表示不要了。
第8章 姐妹
曹院使喝了茶,可算是缓过劲来了,还对着南星夸道:“小丫头机灵。”
南星抿嘴笑了笑,余光看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主子,这笑就成了苦涩。
曹院使也不等人催,径自道:“待老夫先诊上一诊。”
冬青上前把赵泠音的手腕轻轻拉出来,盖了条帕子在上面,立在一侧等曹院使诊脉。
曹院使闭目诊了半晌,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一旁的小药童打开药箱,取了银针出来,对一旁的冬青道:“劳烦姑娘行个方便。”
冬青见曹院使的年纪够做她爷爷了,红着脸上前把盖在赵泠音手上的帕子取了下来,曹院使凝神在她的手臂处扎了几针。
周夫人在屏风外隐约见了,急忙问道:“老大人,这孩子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曹院使站了起来,走出来先提笔开了几剂药,“小姑娘身患固疾,这个本来就伤身伤神。小小年纪,又心气郁结,忧思过多。若是无法舒展,长此以往,恐怕会……”天不假年。
曹院使顿了顿,想起她的身世,又想到她的父亲,一时倒说不下去了。
周夫人会其意,脸色瞬间难看至极,二弟家的这根独苗苗无论如何不能再出事。
“老大人,还请您多费费心,可怜可怜这苦命的孩子……”周夫人眼眶一红,手上紧紧捏着帕子,嗓音也有些哑。
曹院使叹了口气,道:“她这是累着了,让好好睡一觉,不急着叫醒她。这几剂药先给她吃着,醒来后,就叫好好养着,静养。小姑娘这病啊,得靠养。”
“多谢您,多谢您。”周夫人连忙谢道,家里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不就是养么,那就叫好好养着,正好也是要在家守孝的,能静养着。
“嗯,不敢当,老夫也没做什么。”曹院使刚刚也看了赵泠音之前的方子,发现挺好的,暂时不用改,叮嘱道:“之前的方子也吃着,等人不昏睡了,我给的方子就停了吧。”
“好,都记下了。”周夫人一边点头一边叫过冬青一起听,冬青在一旁也不住点头,表示都记下了。
曹院使见没什么可叮嘱的了,算算时间又转身回到屏风后将赵泠音手腕上的银针取了下来,便起身告辞了。
周夫人仍让赵景明和赵兴一起送曹院使回去,二人应声而去。
周夫人感觉这几日已将自己毕生的精力都花光了,她捂着胸口顺了顺气,重重的呼出一口气,慢慢坐在椅子上,看冬青将赵泠音重新安顿好,南星拿着曹院使开的药方去库房抓药煎药,一切安排得明明白白,心里暗暗点了点头,本来她还想调几个大丫鬟过来伺候的,现在看来还是她原来贴身的中用些,调丫鬟过来伺候的事以后再说吧。
周夫人又坐着盯了一会,发现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便放心了许多,叫过冬青又紧着叮嘱了好几遍,这才起身离开。
……
等一干人等都走了,南星端着煎好的药进来,冬青打发了做事的小丫鬟,二人进了内室。
“姑娘?”冬青俯身在床边轻轻唤道。
待过了八|九息,床上的赵泠音眼皮微微颤动,慢慢睁开了双眼,迷蒙了一阵,看向床边站着的两人。
冬青忙俯身问道:“姑娘,您可醒了!感觉怎么样了?”
“有些无力……可能是那药留下的后遗症。”赵泠音眉头微蹙,慢慢说道。
那药是星云观留下的祖方了,本就不全,她后来重新配比过,没想到药效还是有些不太好控,看来以后得再琢磨琢磨,多试试才行了。
冬青急死了,这可怎么办,姑娘现在自己也扎不了针,她也帮不上忙,真是没用。
南星转身将小几上的药端了过来,“姑娘,这是您之前吩咐熬的药。”
“对对,瞧我这脑子!姑娘先喝下看看能不能恢复。”冬青手握拳捶了捶头,赶忙道。
赵泠音被她逗笑了,咳了两声,冬青上前扶起她,又给她后背加了个靠枕,南星把药递过去,赵泠音喝药向来痛快,接过来试了下温度,便一饮而尽,南星接过药碗,忙捏了块果脯喂给她。
赵泠音含了果脯咀嚼了几下,又吐了,如非必要她是真不爱吃这个,用水漱了口,等身上有了些气力,这才盘膝坐下运功调息。过了半晌,方觉得身上畅快了许多。
看着她的脸色在渐渐好转,冬青和南星面上都露出了一丝笑模样。
赵泠音收功,靠坐在床头,听南星把外面的消息汇报了一遍,微微点头,问她:“还是没有师叔的消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