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孝孙女。”赵泠音跪在床前,往床边挪了挪,“祖父,我回来了,您要保重……”
“泠儿……是泠儿,是我赵家的孩子。”长兴侯眼睛里慢慢渗出了泪水,眼前更模糊了。
赵泠音从床头小几上拿了一块干净的帕子覆在长兴侯的脸上,给他擦了眼泪,平静地道:“祖父,阿爹是被人害死的。”
“什么?”长兴侯有些不确定地看着她,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外面都传说阿爹是遇上了山匪才被人杀了的,祖父,您信吗?星云观附近会有山匪吗?还有阿爹幼时偷偷练武的事,别人不知,您也不知?”赵泠音放下手中的帕子,轻声道。
“光哥儿……不,不可能,没道理的……”长兴侯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有些不敢置信地道。
赵泠音没问他想到了什么,只继续道:“阿爹是您的儿子,是我的父亲。阿爹被人害死了,作为父亲和女儿,就让他这般不明不白,死不瞑目?祖父,您做得到放手不管,一了百了,孙女却做不到。”
“泠儿?你知道什么?你查到了什么?”长兴侯紧盯着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问道。
“祖父,您想报仇吗?”赵泠音回视着他问道。
“你查到了什么?”长兴侯又问了一遍。
“还在查。”赵泠音没说,现在说了又如何,什么也做不了,况且,整件事没那么简单,她要知道这一切的来龙去脉,好叫她的仇人们去了地狱仍辩无可辩。
“是,是谁?仇人是谁?谁杀了我儿?!”长兴侯挣扎着起身,咬牙切齿地追问道。
“不能说,祖父,我不想说,我只要去做便是了。祖父,阿爹阿娘去得冤……”赵泠音垂眸敛目,看起来十分冷静自持。
长兴侯看着她,仿佛从她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模样,过了半晌,他抖着嘴唇,又倒回了床上,闭上眼恨声道:“去吧,去做吧!”
“祖父,阿爹阿娘的仇,我会去报,您只要一直站在我背后就好。阿爹不在了,长兴侯府的天塌了一半,若是您再有个什么万一,长兴侯府摇摇欲坠大厦将倾……您就甘心吗?”赵泠音道。
长兴侯摇了摇头,道:“长兴侯府且倒不了。”
“人人都说阿爹是长兴侯府的一半天,那另一半,您也不管了吗?”赵泠音攥了攥拳,又轻声问道。
长兴侯闻言猛得睁开双眼,盯着赵泠音问道:“什么意思?”
“祖父,星云观……没了。”赵泠音抬头看着他,面无表情地道。
什么?!长兴侯瞬间骇然失色,圆目一瞪,身子往前一倾,吐了一口血出来,便倒在床上人事不知。
赵泠音取出银针极快地封住了他身上的几道穴位。
过了少顷,长兴侯慢慢醒转过来,看向床前的赵泠音,咬着牙颤声道:“说,说说。”
赵泠音颔首,先取下他身上的银针,示意他不要激动,缓缓道来:“就在阿爹阿娘被杀的那日,七月十五的子时到寅时,星云观上下四十九人被人诛杀殆尽,没有活口。”其实是四十八人,她在那些灵牌上面没有见到师叔的名讳。
而她,则是没有记名之人。
“不,不可能,星云观的人不可能这么简单就被人给杀了,她们不可能不反抗的!”长兴侯此时仍是难以置信,星云观可不是世间普普通通的道观,那可是星云观啊!是千年古观!更是他们赵家的祖姑奶奶飞升之地!岂会?!岂敢?!
赵泠音边说边将银针一一擦拭了收起,一字字道:“祖父,您问的我亦不知……只是从今以后,要靠的只有我们自己了。长兴侯府……”存在的太久了,碍眼了。
她话没有说尽,收起银针后,就准备离开了。
长兴侯看着她的动作,表情似悲似喜,似梦如幻,怅然道:“这些年,你受苦了。”
赵泠音将要离开的脚步微顿,摇了摇头,怎会苦?不苦的,从来不苦。
若是可以,若是没有发生这么多事……该有多好。
“你长大了,你阿爹看到会很欣慰。”长兴侯觉得自己累极了,长叹了一口气,沉声道,“去做你想做的事吧!在保重你自身的前提下。”要保全你自己。
赵泠音怔了半晌,回转过身去向他又行了一礼,便脚步轻盈地离开了。
长兴侯躺在床上,看着床顶的帐子,感觉胸口似乎没之前那么闷了,渐渐畅快起来,他慢慢笑了,天不亡我赵家!
长兴,长兴,本支百世,不绝如线,长盛永兴,万寿其昌。这是祖奶奶为他们赵氏一门挣来的,绝不容人想拿便拿!
送三姑娘出了院子,赵德回来就听到屋子里传来的大笑声,不由得又惊又喜,三姑娘真有本事,竟能够让侯爷如此开怀!看来以后要更加尊敬三姑娘才行。
他想着,站在门外向里面问了一声,长兴侯只道,“歇了。”
赵德又在门口等了片刻,待听到里面侯爷打起了熟悉的鼾声,他笑笑,满心欢喜地退下了。
……
次日清晨,阳光初照,还没那么热,赵泠音起得早,在房里翻看南星从外面取回来的最新讯息。
外面小丫头来报,说是大管家求见。赵泠音示意冬青出去将人带进来。
赵德跟着冬青进来后,先躬身行了礼,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恭敬地递上前道:“侯爷吩咐,往后,就都交给您了。”
他其实不知道这锦盒里面装的是什么,但他知道这里面的东西非常重要,重要到他出来时一路小心谨慎,不敢叫人注意到他。
侯爷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虽然不甚理解,但侯爷有吩咐,他只需照办便是,而且今日一大早他去伺候侯爷起身时,发现侯爷的精神明显好了许多,相较前几天的了无生趣,失了生机,现在这般可说是焕发新生,他心中惊异连连,对这位三姑娘的态度更加恭谨了。
赵泠音示意冬青上前接过,她明白祖父的意思,但却并不以为意,只是为了叫他安心,她还是将东西先接下了。
“祖父身边就有劳大管家了。”赵泠音客气地道。
赵德忙摆手,谦恭地道:“三姑娘这话可折煞老奴了!能伺候侯爷是老奴的福分!”
赵泠音笑笑,又道:“侯府多事之秋,府里的事还请大管家多多费心。”
赵德明白,侯爷和老夫人都病着,世子不管事,大郎君还担不起事儿,二爷又不在了,一府的妇孺,可不是叫人担心。不过好在看样子侯爷是要振作起来了,他要费心的不过都是些琐事,忙道:“老奴定然尽心尽力,不敢懈怠!三姑娘尽管放心。”
赵泠音见他提一知三,倒是个聪明人,难怪能几十年如一日的得祖父信任,而且他对祖父又十分忠心,这一点也叫她放心不少。
当下她也不再多言,示意冬青去内室取了个锦盒出来,交给他,“请大管家将此物交与祖父。”
赵德双手接过,小心的塞进了袖袋之中,见赵泠音没别的吩咐,便躬身退下了。
赵德等走远了才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真的,他活这么大,便是在侯爷面前也不会紧张至此,怎么见了三姑娘就这般紧张,惟恐答错了什么话。
擦了汗,摸了摸袖袋里的锦盒,赶紧往濯清院去给侯爷回话。
长兴侯已能够起身了,这会正靠坐在罗汉床上闭目养神,手里竟盘了串小叶紫檀佛珠,他瞬间有些惊呆住了。
赵德对这串佛珠有点印象,是很多年前先帝赏的,长兴侯府祖上至今与星云观极有渊源,基本是不拜佛求佛的,所以这串珍贵的佛珠打从被赏下来就一直扔在库房里吃灰。
侯爷这会儿怎么会找了它出来?最可怕的是竟还拿在手中盘了起来?
赵德心念电转间,一个激灵,不敢再想下去,摸了摸袖袋中的锦盒定了定神,悄声上前道:“侯爷,老奴回来了。”
第11章 开始
长兴侯闻言手一顿,却没睁开眼,只“嗯”了一声。
“三姑娘收下了东西,没说什么。只叮嘱小的对府里的事多费心,旁的没多交待。”赵德将去玉清院的事一五一十的禀了,又取出袖袋里的锦盒道:“三姑娘叫小的给您带了东西……”
“什么?拿来!”赵德话没还说完,长兴侯一个利落地起身,睁开眼坐了起来。
赵德连忙把锦盒奉上,“是,是,在这。”
长兴侯接过锦盒,对着赵德挥了挥手,示意他先退下。
赵德忙退了几步出去了,这一天真是有些,有些惊险刺激,他再次抹了把汗,仍是弄不明白侯爷祖孙二人这是打的什么哑迷。
长兴侯打开锦盒发现里面是个圆润无瑕的小药瓶,他拿起来拔下瓶塞,一阵幽香扑鼻而来,仔细一瞧,里面只有两颗玉色的药丸,是好东西!长兴侯高兴之余又摇了摇头,咕哝了一句:“就给两颗,真小气!”
药香醉人,长兴侯好半天才不舍地塞上了瓶塞,却发现盒子里还有一张纸条,他拿起来一看,顿时气的肉疼不已。
只见上面赫然写着“药香散,药效减”六字。
“臭丫头!不孝顺!”长兴侯缓了缓气,又把药瓶的塞子再往下压了压,这才小心翼翼的将锦盒收了起来,重新靠在长枕上盘佛珠。
濯清院再次宁静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
东城,陈阁老巷。
巷口左起第三家,一家三进的院子里,高大的银杏树遮天蔽日般茂密,树下阴凉爽快。摆张小茶桌,点上浮艾香,躺在摇椅上倒也十分闲适自在。
赵泠音略有些犯困,把手上看着的卷宗遮在了脸上听百部汇报最近收到的各类讯息,在心里一点点筛捡。
“八月十二是福康长公主的生辰,不过听说长公主近来一直病着,今年就不准备在府中举办宴会了,义安郡主欲在广源寺行布施宴为长公主祈福,邀请了各家贵女前往广源寺。”
最近主子突然关注起这些闺阁之中的消息了,百部虽不解其意,却还是一一查探禀明。
“在广源寺?”赵泠音疑惑了一瞬,脸上的卷宗滑了下去,她随手将之放在了小案上。
“是,您也知道,这种事,只有广源寺……”百部有些复杂地道。
赵泠音点了点头,表示懂了。
要说大周正经的国寺,那肯定是非奉国寺莫属,但奉国寺向来很摆得清自己的位置,一向行其事,尽其责,余事不问,十分低调。
方丈玄空大师年事已高,又潜心修行,多年来除了皇家必要之事外几乎不再过问世事。
除此之外,奉国寺也是出了名的求签问卦极准之地,不过一般都是皇家和王公大族去求的多些。
却绝非贵女公子们随意可涉之地,更别提平民百姓了。
所以一般情况下,有些需要用到寺庙之处的,世人多是会选择广源寺这样包容些也正常些的寺庙,像是诵经超度做法事,算命看八字,布施行善等等。
举凡与此类相关的,他们都能做,所奉行的是与人为善,与人方便。
也因此,广源寺在燕京差不多是仅次于国寺奉国寺的第二大寺庙,香火旺盛。
这也是义安郡主会选择广源寺的原因所在,纵使福康长公主是皇帝嫡亲的妹妹,太后的亲女,素日里再得宠,陛下也不会为她降旨让奉国寺去行此事,因为连皇帝自己也不敢这么办,更遑论一个长公主。
赵泠音颔首,思忖了片刻,轻轻笑了起来,斑驳光影中,看不真切她的表情,隐约能见得她笑容舒展,声音柔和,说出的话却叫人觉得寒意十足:“那就从这里开始吧。”
“是!那属下就先去安排了。”百部一抱拳沉声应道。
“嗯,小心一些。”赵泠音看着他又多叮嘱了一句。
“主子放心!”百部躬身退下,自去不提。
……
八月初十的一清早,赵泠音一身男装扮相带着小厮打扮的玉关出现在广源寺的山脚下。
山下挺热闹的,不少人在此摆摊为生,让这里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只是不知是不是过两日义安郡主要来广源寺行布施的缘故,他们刚在山脚下喝了碗茶的功夫,来了一队官兵。
“收了!都收了!”横冲直撞的官兵撞倒了两边的小摊。
“这,这是怎么了,官爷?”有小贩不明所以地问道。
“问什么问!是你该问的?赶紧收拾了滚!”一个官兵的语气十分不耐烦,娘的,抓阄抓输了,轮到他们这队人来这里出这趟外差,想想就不爽,故而也没多少耐心解释原由。
他态度十分粗暴,手下也重,玉关见了有些沉不住气,朝主子看去,却见赵泠音只是微微摇头,让他稍安勿躁,放下了手中的茶碗,示意他先离开。
“这怎么还不让问呢?”有小摊贩忍不住小声嘟囔起来。
“就是啊,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算了,赶紧收拾吧,再不收拾,小心他们上来打砸!”损失可没人会赔给他们,也有见惯了这种事的小贩提醒道。
“好像是五城兵马司的人,赶紧的吧,他们可个个都是兵痞,全不好惹!”有知道点内情的这么一说,大家的动作又都加快了几分,惹不起,躲得起!
这年头,谁能惹得起官兵,而且还都是气势汹汹的,他们这些升斗小民还是避避吧,唉。
玉关站在一旁脸一红,看向赵泠音。赵泠音微微笑了笑,小人物自有小人物的生存之法,他年纪还小,有的是机会历练,带着他趁那些官兵没注意就往山上去了。
山不高,他们又无甚要紧事,一路走来是边看风景边往山上走,倒不觉得累。
行至半山时,赵泠音脚步微顿,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飘了过来。
她停下不走,玉关立即警戒起来,挡在了赵泠音身前,小心的往前又走了几步,便听到几声沉闷的撞击声。
赵泠音拨开玉关,犹豫了一下,还是往前走去,恰好看到一个身着雪青色锦衣,约莫十六七岁的俊朗少年正被一群人围殴,那锦衣少年看着倒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手下颇有章法,武功不弱,只是对方明显人多势众,且手下使出的都是杀招,招招击向他的要害之处,他孤身一人力有不敌也是可以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