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泠音这才放下茶杯,淡淡地道:“俞公子客气了。在下名赵吾,字未名。”
“赵吾?好,未名兄!”俞世宁展颜一笑,是那种带着一丝小得意的笑。
少年人容貌清俊,个子又高,气质出众,言谈举止又极不寻常,想必出身高贵。
俞么,京城是有那么一家。
……
赵泠音坐着出了会神。
俞世宁脸凑过来,悄声问她:“你知道明日义安郡主要来广源寺为福康长公主布施祈福吗?”
赵泠音诧异地看着他,“京里的人应该都知道吧?”
俞世宁挑眉看着赵泠音,问道:“未名的口音听着不太像是燕京人?”
“确实不是,在下是江宁府人士。”赵泠音颔首解释道。
她倒不是胡诌,她这个身份的户籍、符牌路引等都是真实的,江宁府的“家”是真的,赵吾也确有其人,所以并不怕人怀疑或去查探。
这个身份是她以前在外游历时算是比较常用的一个,所有的卷宗资料等都是阿爹亲手帮她做好的,不会出问题。
而且真正的“赵吾”是她的人,所以根本不用担心有心人查探或被发现。
“哦,冒昧问一句,未名来京城是走亲还是访友?”俞世宁仿若无意地问了一句。
赵泠音垂眸轻声道:“家里只剩我一人了。”所以四海为家游历至此并不为过吧。
俞世宁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他没有怀疑她这话的真假,一般情况下,没人会咒家里的父母双亲不在了,这种事也没什么好瞒的,而且他很肯定对方在上山之前并不认识他,更非刻意接近他。
他满脸歉意地看着她,有些失措地道,“抱歉……我,我不知……”
赵泠音没有纠结此事,只有些落寞地道:“都过去了。”
见她明显不想多说这些,俞世宁也识趣地没有再提。
转而说起刚刚的话题,端起玉关放在他面前的茶,抿了一口润喉,又开口道:“未名你不是京城人不知道,这义安郡主可不是个好惹的。为兄奉劝你,以后见着她最好离她八丈远,不,最好是有多远离多远。”
赵泠音眸中很快地闪过一丝异色,挑眉问道:“哦?我才刚刚到燕京城,这还是第一次听说义安郡主之事呢!俞公子不妨多跟在下说上一些?”
见她一副浑然不觉、不谙世事又有些兴致勃勃的样子,俞世宁有些心虚,不该提起这个话题,怎么他还对义安郡主之事来了兴趣了呢?可别弄巧成拙了,咳!
“有些事,你在京城待久了就知道了……”
见对方盯住他不放,俞世宁只好继续道:“义安郡主是当今陛下一母同胞亲妹妹的独生女儿,在宫中十分得宠。可以说是比宫里的公主们还要受宠,向来她想得到的东西,就没有她得不到的……”
后面的话,他不再说下去了,一来觉得赵未名还小不适合听这些,二来也是觉得在佛门净地说这些,总感觉会侮辱了佛祖一般,想到家里吃斋念佛极敬佛祖的老祖宗……他打了个寒颤。
赵泠音狐疑地看着他,见他眼神有些躲躲闪闪地,也就没再问他了。
俞世宁见她不问了松了一大口气,继而有些不满地道:“未名,咱们也算熟人了吧,你怎么还俞公子俞公子的叫我,这般称呼未免也太过生分了。”
赵泠音无语,我们最多也才认识两天吧,昨日至今日而已,你的错觉会不会有些大?
不过,想来也跟他掰扯不清这些,遂痛快地道:“好,俞兄。”
俞世宁呲牙笑道:“叫俞大哥吧,好听。”
这下赵泠音就不再接他的话了,在心里暗暗朝他翻了个白眼,就换了个话题。
二人坐着闲聊了一下午,直到小沙弥过来送晚饭,这才散了。
直到天黑透了,雨方停了,广源寺的知客僧们纷纷出来念佛号。
要知道纵然义安郡主名声十分不佳,但她来广源寺行布施宴他们却是绝不敢拒绝她的,不仅是没有奉国寺的底气,也怕会彻底得罪死她,那以后可就惨了,毕竟,他们广源寺上下那么多人,都还是要吃饭的。
赵泠音靠在床头,听着外面的动静,沉默了好一会儿,勾唇笑了笑,便睡下了。
八月十二一大早,天才蒙蒙亮,整个广源寺便动了起来,因着也不是第一次办这种事,倒也忙中有序,有条不紊,只是事情较多,不得不早做准备,继而多番确认,以避免忙中出错,都知道义安郡主的性子不好相与,所以宁可现在忙些辛苦些,也不想事到临头被其挑剔找茬。
从山脚开始,连通着广源寺的那个山道上,几乎停满了马车。
都是持着请帖前来赴会的闺阁千金和权贵子弟们,非富即贵,不过多为女宾。
传闻义安郡主最好交际,时常举办各种宴会,以宴会为名,行不轨之事,寻欢做乐,荒诞不经的名声,比她的母亲福康长公主还要盛几分。
只是,即便她有如此名声,还是会有很多人去她的宴会,谁叫她身份尊贵又得罪不起呢。
山下赴宴之人,陆续聚到了广源寺,寺门大开,广源寺开始热闹起来了。不少人在寺门口便开始寒暄起来。
“义安郡主可到了?”有个小姐四下张望没见着义安郡主的车架,忍不住朝旁边先到的人打听道。
“不知道,可能是还没到吧?”要不然动静一定会很大,同她寒暄的一位小姐摇了摇头,也不太确定的样子。
“还没到,我来得已是很早了,没看到郡主身边的人。”旁边的另一位小姐接道。
他们天不亮就从家里出发了,到这里差不多要一个半时辰左右,又等了那么久,这会都快巳时了,郡主竟然还没有到,这,这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啊?
不过想是这般想,可没人敢说出来。
外面的这些人急,里面的知客僧们早就急了,“怎么样?都准备好了吗?”
一个年纪不大的知客僧抹了抹头上的汗,点头道:“准备好了,就等郡主了。”
那个问话的中年知客僧,慧正,正是负责此次布施宴的人,闻言松了口气,一想到巳时了义安郡主竟然还没到,不禁又紧张了起来,派去山脚下打探消息的沙弥也还没回来,刚松下的一口气不由又提了上来。
慧正心里这般想,口中却叮嘱众人,“再四处检查一遍,等郡主到了便开始。”
众人领命去了。
慧正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往住持方慈大师院中去了。
……
雨停了,俞世宁本打算赶早下山的,不想睡过了头,一觉醒来天光大亮,庆安也睡得香,到现在都没醒,他坐在床上气恼了一阵,起身洗漱往赵泠音院中去了。
第14章 义安郡主
“未名,起了吗?你这有早膳吗?”俞世宁在外先喊了一声,就不见外地迈着大步进屋了。
赵泠音正在用早膳,广源寺还不错,虽则繁忙,对他们这些不速之客倒是礼遇有加,没有慢怠,而且今日送来的早膳更为丰盛些,托福。
见着俞世宁一副毫不见外的模样,赵泠音眼角抽了抽,深吸了口气,让自己淡定下来。
见她正吃着,俞世宁有些客气地对一旁的玉关道,“劳烦小哥去跟小沙弥说一声,我的早膳也送到这边来。”
玉关看向赵泠音,赵泠音点了点头,他就去了。
“不知怎地,昨晚睡得挺早,早上竟没能起得来。”
俞世宁拿起筷子,挟了个素春卷咬了一口,还挺好吃,昨日没有这个,看来是托那谁的福了。
盘子里一共也没几个,赵泠音只吃了一个,也觉得不错,再去挟,没了。
她放下筷子,看着俞世宁把桌子上的食物一扫而空,不由问道:“你昨晚回去没吃?”
俞世宁意犹未尽地放下筷子,道:“吃了,可能是睡多了,饿得慌。”
院子外的声音渐大了起来,赵泠音拧眉,俞世宁脸上有些不耐烦,正好玉关提了他的早膳进来,他摸摸肚子,又拿起了筷子,继续吃。
“公子,外面好像是出了什么事。”玉关向赵泠音道。
“你听到什么了?”赵泠音问他。
“说是义安郡主一直没来,知客僧下山去打探,人也没回来,已经过去很久了。”玉关回道,“刚刚去厨房,听小沙弥悄悄跟我说,可能是出事了,住持已经又派人去山下了。”
“真是晦气。”俞世宁放下筷子不吃了,一脸不高兴地道。
见赵未名主仆二人都看着他,表情微妙,他忙又哂笑着解释道:“她最好是没事,不然所有人都得被迁怒。不信等着看。”
不知是又想到了什么,俞世宁脸色微变:不会这么倒霉吧?前几日老祖宗似乎叮嘱过他叫他不要往城外来……想起前天的被人伏击,再到今日,他总有种不详的预感。
他抬眼看到赵未名竟然也在沉思,一脸冷凝的模样叫他有些陌生,见他望过来,赵泠音朝他笑了笑,俞世宁恍惚了一瞬,这个赵小兄弟生得真是好生俊秀,只不过如今年纪太小,若是再过几年,应是可以跟他媲美了,他臭美地暗想道。
等俞世宁回过神,却见赵泠音已经起身往院子里去了,他也连忙起身跟上前去。
院子里站着两个知客僧,正一脸焦急的等着,见他们过来,忙上前行礼道:“两位施主,住持有请二位。”
赵泠音和俞世宁对视一眼,眼中都带着一丝疑惑,不过终究吃人嘴短,而且相信住持应该是不会无缘无故地叫他们过去,二人也没为难他们,点了点头,道:“好,我们这就过去。”
赵泠音让玉关留下来,她自己与俞世宁一起跟着知客僧过去了。
几人很快到了住持所居的院子中,这里离大殿很近,但却没有直通过去的路,所以一般人很难发现这里。
进去之后,住持方慈大师迎了上来,旁边跟着一脸焦急的慧正大师,各自施了一礼,方慈大师请他们坐下后,开门见山地道:“此番请二位前来,是有事相求。”
这可奇了怪了,赵泠音坐着没动,她不过是初次来这广源寺,方慈大师真正要求的人应该是俞世宁才对吧。
俞世宁眼皮一跳,又是那种不好的预感!知道躲不过,他有些诚惶诚恐地道:“不知大师有什么用得上晚辈的地方……”
虽是谦辞,但方慈大师此时并不与之客气,顺水推舟地直接开口道:“义安郡主死了。”
“什么?”俞世宁闻言猛地站了起来,因起的太急,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幸而坐在他一旁的赵泠音扶了他一把,把他按回了椅子上。
他背着方慈大师悄悄地给她使眼色,又一脸拜托地看着她,赵泠音只作未见,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不动如山。
俞世宁咬牙,只得坐下来面对方慈大师等人。
……
燕京府尹曾有志最近几天眼皮一直在跳,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他心神不宁地在家里又拜了拜祖师爷,这才乘轿去衙门。
刚进府衙就看到五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使上官延正气势汹汹地直奔他而来,他心跳的极快:来了,来了,这肯定是出事了,连五城兵马司都管不了了?
果然,上官延一开口,曾有志倒抽了一口冷气,眼前一黑差点背过气去。
上官延抬手就扶住了曾有志,他武夫一个,力气大,很轻松的便将曾有志扶在椅子上坐下了。
曾有志极瘦,身上肉不多,因为天天鸡毛蒜皮什么大事小事都管,硬是比任职燕京府尹前瘦了有二三十斤,怎么补都补不回去,曾夫人干脆就放弃了。
曾大人:“……”其实还是需要再补补的。
这会曾有志被上官延这么一扶,背是真硌的疼,他没敢真晕,这会要是真晕了,恐怕以后会让他晕一辈子。
曾有志为官向来求稳,拭了拭额上的汗,深吸了一口气,起身同上官延道:“走吧,路上说。”
上官延也松了一口气,没有曾有志在前面顶着他还真为难,这会两人大步向外走去,几句话功夫跟他说了现在的情况,多的他也不知道,只能到了再说。
曾有志也不坐轿子了,事有轻重缓急,他叫随从牵了匹马过来,硬撑着上去,带着一众官差往广源寺方向驰去。
到了广源寺山脚下,这里已经被五城兵马司的人围住了,曾有志被随从扶下马,不顾身上的狼狈,往事发地走去,边走边问:“义安郡主的尸体是在哪发现的?”
“大人,这里。”一个官差过来带着他们一众人往前直走。
广源寺所在的方位是燕京城外东北方向的一座群山之中,说是群山也不过是连在一起的三五个山头,广源寺位于最高的那个峰头上,其它峰多是地势不佳,不适合建屋居住之地,只山脚下各有几个村落环绕群山,形成了一个小镇,平时广源寺的香火大多是来自燕京城和这个小镇。
义安郡主出事的地方就在最临近广源寺山脚下的一个村落后山之上。
让人疑惑的是她明明是来广源寺为母布施祈福的,却死在了这样一个相距广源寺上山之路有百余丈远的地方,实在是叫人匪夷所思。
曾有志边走边琢磨着各种可能性,不一会便到了发现义安郡主尸体的地方。
他抬眼一扫,有些讶然,这是后山?目之所及处,全是光秃秃的,寸草不生……除了义安郡主的尸体被临时用布帘搭了个简易的棚帐围上外,别的什么也没有。
他沉默了片刻,先放下这个疑惑,去看尸体,抬脚进了棚帐。
里面义安郡主此刻仰躺在地上,曾有志进去的第一眼注意到的是义安郡主脚上的绣花鞋,这是一双极其精致考究的鞋子,上面各缀着一颗晶莹圆润龙眼般大小的南珠,不过他关注的自然不是这双珍贵奢侈的绣鞋,而是鞋底。
这里虽寸草不生,但到处都是山石尘土,而义安郡主的绣鞋底却十分干净不见丝毫尘泥,这里真的是第一案发现场吗?
曾有志又向前走了几步朝尸体看去,一张芙蓉面映入眼帘,这义安郡主虽然名声十分不佳,骄奢淫逸又恃宠而骄,但不得不说,却也是这燕京城中,容貌数一数二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