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俩在房中抓耳挠腮寻思半天,想不出来她和沈涧之间到底能有什么隔阂。
最后四喜实在想不出什么道道,干脆提议:“要不我们回家,去问一下云姨娘吧?”
施乔儿冷哼一声,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跟她说?跟她说我还不如去跟施玉瑶说呢,反正无论说什么她也只会数落我。”
不过说完这句,施乔儿脑海中灵光一现,拍了下掌道:“对啊,齐王府规矩多得要死我不方便去找我大姐姐,但将军府又没什么人,施玉瑶整日里花天酒地的也没个人管,我去找她,她必定有空!”
说干就干,施乔儿起身就往外跑:“四喜备马!”
四喜欲哭无泪赶忙追上去:“哎呀姑娘你好歹换身衣裳嘛!”
半个时辰后,将军府中。
雪肌云鬓的美人儿从贵妃榻上支起半个身子,狐狸眼懒洋洋打量着自家小妹,听完一番长篇大论,张口便是:“你二人没圆房?”
施乔儿整张脸唰一下子就红了,含怨带怒地瞪了施玉瑶一眼,眼神又使向正跪地上给她捶腿的小白脸男宠。
施玉瑶笑了声,祸国殃民的样子,抬手冲人一挥:“别捶了,下去吧,少在这里污我小妹的眼。”
少年唇红齿白,转头望了施乔儿一眼,对她行了礼,起身憋着笑意退下了。
施乔儿这才觉得自在一些。
“我问你呢。”施玉瑶笑盈盈重复道,“你二人是否还没圆房?”
施乔儿红着脸乖乖点头:“是还没呢。”
施玉瑶又笑出声:“这不就完了,夫妻之间若有名无实,还不抵酒肉朋友来得亲切。话说你们都成亲那么久了,这沈清河倒是怪能忍的,莫不是有病吧。”
施乔儿瞬间急了:“他才没病!”
“你试过?”
“我——”
施乔儿哑口无言,脸比方才更红更烫,瘪着嘴赌气道:“我来这里分明是想让你给我出主意的,结果你光会戏弄我,我不和你说了,我回家去。”起身便往门口去。
施玉瑶连忙笑着叫住她:“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不就是主意吗,我给你出就是了。”
施乔儿只好又回过身过去,气呼呼的重新往雕花凳子上一坐。
施玉瑶托腮看她,眼中带着意味深长:“我方才虽在跟你玩笑,但所说也是实话,你们俩成亲这么久不圆房,和正经夫妻相比总是隔了些什么的。你若真心想和他好好过,早点将这桩事办了,否则除了这个疙瘩,还会有下一个疙瘩,身子上都做不到坦诚相待,心里又哪里会做到。”
施乔儿头回觉得“坦诚相待”不是什么正经词,心中纠结再纠结,滚烫着一张脸说:“可我……我……”
实在是接受不了小盒子上面那个画面啊!人怎么可以不穿衣服缠在一起!怎么可以!简直要羞死了!
施乔儿光是想想,就感觉头皮发麻喉咙发紧,脚趾都要把鞋底给扣破了。
施玉瑶看她那副为难样子,想起什么似的,张口就来:“真嫌他丑啊?”
施乔儿霎时愣住,一脸茫然:“啊?”
施玉瑶:“四喜和雨沫早说过了,说你把绣球抛出去后在祥鸳上哭了好久,说人丑,不愿意嫁,嫁了还不如死了算了。”
施乔儿呼吸一滞,转头瞪向四喜:“四喜!”
四喜欲哭无泪,手忙脚乱想解释,最后干脆一抬头,瞪向贵妃榻后正在摇扇子的雨沫,恶狠狠道:“雨沫!”
雨沫也慌,拿扇子的手一软,对着施玉瑶哭哭啼啼叫了声:“夫人!”
施玉瑶扶额笑:“好好好,我往后改了翻旧账的毛病就是,都别哭,一听见哭声我就头疼。”
主仆几个说说笑笑闹了一下午,直至太阳落山,施乔儿准备打道回府。
施玉瑶送她到门口,在她上马车时不忘交待:“可别忘了我跟你说的,今晚就去试试,要是成不了,这沈清河保准是有些毛病。”
施乔儿“嘶”了一声,眼见又要皱眉,施玉瑶连忙改口:“行行行,他没问题,我错了行了吧。”
施乔儿眉头展开:“这还差不多。”
心情刚舒坦一点,便听二姐又说:“对了,九皇子最近去找过你没有?”
施乔儿心头狂跳一下,睁眼说瞎话道:“没……没有啊,怎么了?”
施玉瑶:“没什么,我只是听人说他前几日从宫中跑出去了,禁足之期都还没过呢,可把陛下给气坏了,将人找到以后硬是亲自动手打了几鞭子,估计不休养个半年还想好利索了。”
施乔儿诧异:“啊?那么严重?”
施玉瑶笑了声,看她:“想什么呢,咱们这位皇帝年轻时可是正经武将出身,一拳能打死人的,他一出手,能活命就不错了,也幸亏是自己儿子。”
施乔儿点了下头,佯装镇定同二姐道别。
夜晚她按照施玉瑶说的那样,在沈清河回来以后借口送汤进入书房,按照正常发展,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又都青春正盛,应该等不到把汤喝完。
但事实上——
沈清河专心撰写手头的简牍,顺口问:“好喝么?”
施乔儿吐出颗鸡骨头,一本正经评价:“还行,鸡肉有点老,嚼不动。”
然后二人之间久无动静。
很怪,真的很怪。
施乔儿把碗放下,觉得别扭,干脆找起话题,目光朝人一望道:“你写的到底是什么啊,整日不见你歇着,好像没个完似的。”
沈清河舒口气,自己也有些感慨:“是没个完,正统典籍中缺失的部分太多了,要想填补完整,只能在过往所有卷牍中一行一字查找,还要对比其他,确定真伪,十几卷下来,恐怕能用的也就堪堪两三句罢了。”
施乔儿不明觉厉“哦”了声,目光从沈清河脸上落到他笔下,问:“你写多久了?”
沈清河想了想,顿笔道:“七年。”
施乔儿瞬间瞪大了眼:“七年!这么久了!”
七年前她都还是个狗屁不通的小孩呢,嗯……虽然现在也没有很通吧。
烛火温润,光芒照在沈清河脸上,长睫下阴影明显,神情晦暗不明,语气发沉——
“七年也只得这一卷而已,道阻且长,来日艰难。”
施乔儿莫名泄气:“那就不能不写吗?”但说完,还没等沈清河开口,就自言自语反驳自己,“不行,都已经写了七年了,若是放弃,七年时光岂不白白浪费。”
沈清河嘴角噙着淡淡笑意,抬脸看向自己这个一团孩子气的娘子,心中郁结的那口气似乎有所消减,目光扫了下汤碗中的鲜红的枸杞,道:“且等我再翻完这两卷。”
施乔儿双手托着腮,懵懵懂懂的样子,下意识回答:“你慢慢翻就是,我等你干嘛呢。”
干嘛呢。
施乔儿后知后觉回味到话中意思,表情慢慢凝固住,脸埋掌心中,装死去了。
作者有话说:
二姐:你去找他圆房
沈清河:娘子在找我圆房
乔儿:这汤好喝吧唧吧唧~
关于孝期是否能圆房。
搬上洪武皇帝对于传统守孝礼节的一段评价:
“且古不近人情而太过着有之,若父母新丧,则或五日、三日,或六七日,饮食不入口者,方乃是孝。
朝抵暮而悲号焉,又三年不语焉,禁令服内勿生子焉。朕览书度意,实非万古不易之法。若果依前式,其孝子之家,为已死者伤,见生者十亡八/九,则孝礼颓焉。民人则生理罢焉,王家则国事素焉。”
——朱元璋:《孝慈录序》
起码在明朝给父母守孝没有禁欲这一说,当然想禁也可以,说出去会更好听一点(毕竟人家又不知道你禁没禁),但谁让我这是言情小说,我只想搞瑟瑟。
第24章 走水
施乔儿把手背贴在脸上,试图去降一降脸上的温度,故意岔开话题说:“我白日里拿起卷牍看,看到那句什么,帝年迈,愈信巫蛊,太子据受佞臣蒙蔽……什么什么的,讲的是什么啊?”
沈清河:“讲的是汉武帝执政后期,越发相信巫蛊作乱,为此滋生了许多事端,太子刘据遭佞臣陷害,被迫起兵反抗,又因消息传达有误,被武帝确定造反,于是派兵讨伐。太子不堪受辱,自尽而亡。”
一段血雨腥风的历史,由沈清河徐徐说出,有种平淡的残忍。
施乔儿有些被吓到,怔了小片刻方道:“造反,一直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吗?”
“嗯。”沈清河点头点得果断,说,“从古至今,无论王子还是庶民,只要背上造反的罪名,九族之内,一并连坐。”
说完久无动静,抬头一看,只见施乔儿面色发白,神情恍惚。
沈清河担心道:“三娘,你怎么了?”
施乔儿摇头:“没什么,我可能是有点困了,我在你床上睡一会儿。”
沈清河点头,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许久方收回。
施乔儿想到白日里二姐说的话,又联系到方才沈清河说的,心中忽然升起股莫大的不安。
从做了那个梦到现在,她所想的一直都是如何自保,如何不再和朱启有上牵扯,也终于在这时候,她意识到,如果那个梦在三年后当真发生,朱启,是会死的。
他不是她的良配,甚至在他推倒施国公的时候,施乔儿打心眼里讨厌死他了。但无论怎么讨厌,怎么怨愤,都没到恨不得让他去死的地步。
何况他们还算是一起长大。
施乔儿心中苦闷异常,却不知道该给谁说,说了谁又会信。
她将脸埋在枕中,慢慢合上了眼睛。
梦中又回到了那个她被斩首的冬季,依旧是漫天雪花。只不过她这回看到的不是断头台和正被斩首的自己,而是一座宫殿。
宫殿中传来男子的怒吼,不可置信中带着滔天的怨愤,混合狂风一起灌入她的耳朵——
“我不信父皇会想要我的命!你们不要拦着我!我要见父皇!”
“母妃!母妃在哪里!她可否为我求情!”
“父皇!儿臣只是一时糊涂啊父皇!”
尖细的太监声音再度传来,透着无边的冷意:“九皇子还是赶快上路吧,奴还要忙着回去向圣上复命呢,请您不要让奴为难才好。”
“愣着干什么,动手把人摁住啊。”
狂风骤停,唯有殿中人濒死的呜咽异常刺耳。
施乔儿踩着雪花,哆嗦着走了进去,目光向下,望到了满地的血,以及朱启那张死不瞑目的脸。
“啊!表哥!”
施乔儿从梦中惊醒,只觉得周身一片漆黑寒冷无比,根本分不清所处之地是梦境还是现实,只能抱住自己无助哭泣。
沈清河被她吓坏了,过去将她扯入怀中安慰,询问道:“三娘莫怕,可是做噩梦了?”
施乔儿满脸皆是泪,揪着沈清河衣襟瑟瑟发抖,模样好不可怜。
沈清河既是疼惜,内心又因她那句“表哥”而感到撕扯,等施乔儿慢慢平复下来,擦干了她脸上的泪说:“你现在心绪不宁,我先把你送回去,喝碗热茶好好休息,天一亮再说其他的,如何?”
施乔儿抽泣着,未言语,显然还未完全抽离。
沈清河将人抱起来,感受到怀中人心跳加剧,自己亦是难以安宁。
等施乔儿反应过来自己出的这出洋相,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她恨不得回到昨晚抽上自己一耳光,问问自己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把春宵一刻过成鸡飞狗跳。
当日里她也试图去找沈清河解释,但沈清河向来早出晚归的,夜里又不知怎么变得早早灭灯,等她过去,书房都黑了,总不好再闯入。
就这么着,又过了些日子。
天热难耐,刘妈烧了些苦瓜汤,说是清热解暑的,对人的身体再好不过。
施乔儿喝一口吐两口,自是消受不了满嘴清苦,但听刘妈说沈清河素来喜欢,心里盘算了一下,看着天色不算晚,准备去给沈清河送上一盅。
除了汤,她又让厨房炒了几个简单的小菜,带了些馒头,一起装进了食盒中。
城外景色秀丽,没了城中的喧嚣。
施乔儿望向车窗外的景色,心情沉闷闷的,一句话不想说。
四喜按捺不住,忍不住问:“姑娘,你最近怎么了?好像一直闷闷不乐的,跟装了许多心事一样。”
施乔儿叹口气:“有吗?”
四喜:“有!”
沉默片刻,施乔儿又叹口气,说:“我只是觉得我对沈涧有些太过分了。”
四喜皱起眉头,诧异道:“过分?哪里过分了?”
施乔儿回过脸,看着她说:“你想啊,从成亲到现在,哪些事上不都是他顺着我,我过往同九皇子差点定亲的事情又是满城都知道,他硬是没有表现出一点介怀,新婚夜里分床睡,他也不跟我着急,万事皆由着我来,可我……我又为他做了什么呢?四喜,我偶尔会很慌,我感觉沈涧有些好的过分了,跟个假人似的。”
四喜听完,愣了小半天,眨巴着双大眼睛,突然冷不丁一句:“姑娘,我觉得你有些变了。”
施乔儿:“变了?我哪里变了?”
四喜:“啧,说不上来,好像心思比以前细了,你过往可是从不在意别人的。”
施乔儿垂眸,声音低下去:“他不是别人啊……”
他们俩正经拜了堂成过亲的,他是她的丈夫啊。
马车在学堂外的路上停下。
施乔儿由四喜扶着下了马,往前走了两步,刚抬眼,便眉头一皱道:“沈清河旁边那名女子是谁?”